原標題:【特寫】製造業老闆的抖音逆襲:3個月漲粉200萬,還要打造更多工廠網紅

記者 | 徐詩琪

張宏偉的日子越過越忙了。

每一天,他幾乎都能接到粉絲打來的電話,還有人驅車上百公里專程來拜訪他的工廠。土雞擠滿了他工廠後院的雞籠——這都是客人帶來的禮物。

去年,因爲拍攝“製造業老闆的日常”系列短視頻,張宏偉在抖音上火了。他的賬號名就是自己的公司名:中山戈雅光電,簡介寫着:“記錄一個小工廠老闆真實的日常工作與生活。”

視頻中的他大部分時間梳着油頭,穿深色polo衫和休閒褲,一副典型的廣東老闆打扮,拍攝內容都取材自生活現場:在工廠車間、會議室、辦公室裏,他爲了員工的舒適而重新訂製工服,爲他們的宿舍添牀,但在犯錯時也嚴詞責備。

他拍攝的真實工廠生活很快吸引了大量關注者,無論是普工還是老闆,都在他的抖音裏找到一些共鳴。現在,這個賬號粉絲接近400萬。

在抖音海量的百萬級博主裏,張宏偉的粉絲數量可能不算出衆。但在廣東的工廠老闆眼裏,他卻是極爲特別的一個——因疫情而遭遇生意困境的工廠老闆們,突然意識到了自身企業的脆弱,他們急於擁抱新媒體,都想做下一個張宏偉。

而如何把自己的流量變現,如何將想做抖音號的工廠老闆們集合起來,也成了張宏偉最近思考的新問題。

成名

中山市古鎮鎮,灰白的工業樓連成一片。

這個名字有些拗口的小鎮位於中山市西北部,面積不到50平方公里,卻輸出了全國燈飾市場70%的產品,出口到全世界,被譽爲“中國燈飾之都”。這裏共有3.8萬家燈飾企業,張宏偉的戈雅光電就是其中之一。

張宏偉出生在河南信陽,父母以賣水果爲生。沒有大學文憑的他剛進入社會時,做過搬貨、發傳單、銷售這些雜活,直到2005年,拿着家裏僅有的3萬塊錢和向親朋借來的幾萬元,他跟隨一位親戚來到了中山,開始合辦工廠。

在廣東一待就是16年。這期間,他離開了與親戚合辦的工廠,自立門戶成立了戈雅光電,廠房面積隨着他的生意規模一路擴張。

戈雅光電生產戶外景觀燈具,例如大型的燈樹、燈花,用於市政工程、酒店和大型商場等項目。在這一單品領域,張宏偉說“我們已經做到了天花板”,屬於業內頭部。公司來自海內外的訂單比例大約是1:1。

這一行淡旺季明顯,訂單都集中在年底。相較於做室內燈飾的廠家,他的生意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裝修工程停滯,房地產政策收緊,多重因素下,室內燈飾廠受損傷更重,張宏偉估算,去年“我們這行有一半的企業要死。”

至於爲什麼玩起了抖音,張宏偉的說法倒也很坦率:一是因爲跟風,二是想紅。

“老闆們以前坐在一起就問你今年賺了多少錢,現在都問:你抖音有多少粉絲?我插不上嘴啊。”再加上自己奮鬥多年也算小有成就,還有些表現欲,希望能被更多人看見,於是,拍短視頻在去年6月被他列上日程。

最初,一位做傳媒工作的老朋友和他一起試水:“之前他本來就是在給別的廠做抖音,拍東西還用上航拍、滑軌車什麼的,用的全都是演員。我說我們就簡單點用手機拍,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兩人共同策劃出了第一個用手機拍攝的視頻,內容很簡單:早晨七點半,張宏偉站在工廠門口抽查員工遲到,員工們遲到、站着喫早餐的畫面被真實記錄下來。評論裏有人稱讚他關注管理細節,也有批評他“你不相信員工”的。

這就是後來大受歡迎的“製造業老闆的日常”系列。這個系列共同的特點是:從小事切入,拍爭議話題,評論總是好壞摻半,引起網友們的爭論。

類似的主題還有00後員工不服管、前員工創業要借錢、員工拿了獎金被迫請客等等。

這個簡陋的兩人攝製小組,保持着每天至少一更的更新節奏,完全通過實踐來精進創作技巧。簡單來說,就是看見什麼拍什麼。

張宏偉後來才總結出,他的內容分成三類:一是熱點,例如原材料漲價對工廠的影響;二是實拍,每天在工廠裏發現有看點的內容即時記錄;三是演繹,將過去發生過的事再重現一遍,但這類內容極少。

許多成熟的“抖快”大V都會準備劇本,以保持更新,但張宏偉不這麼做。

“你看看”,他伸手指向廠區,“工廠是每一天都有事發生的,不可能沒事的,你去觀察,把它拍出來不就好了。”轉過頭又補充道:“你看我們倆坐在這採訪,拍下來的素材夠我發三天了。”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從6月9號發佈第一條視頻開始,到3個月後的9月20號,賬號粉絲就漲到了200萬。

工廠老闆們,聯合起來?

合夥人舉着手機緊跟在張宏偉身後,迎上了剛剛抵達戈雅光電工廠的兩位粉絲。

他們開了兩小時的車從佛山趕到這裏,打開後備箱,裏面是用紙箱裝着的走地雞,“一點心意”,其中一位粉絲笑着說。張宏偉上前寒暄了幾句,隨後抱着紙箱走向後院,雞撲騰進了籠子。

很快,另一波人也趕到了,他們從更遠的東莞趕來。張宏偉的功夫茶桌前擠滿了人,老闆們在互相派發中華香菸。

這樣的場景每個星期都在發生。走紅以後,還有人找張宏偉帶貨,請他喫飯、找他站臺、邀請他分享經驗。

他的第一感受是,“有很多很多的誘惑,但我還需要沉澱。”因此他也拒絕了很多邀請。

張宏偉最早嘗試的變現方式很保守,就是向粉絲賣工廠的燈具產品。

然而大型燈具並不好賣,它們的高度動輒兩三米。張宏偉把產品掛在抖音櫥窗內,的確有粉絲購買,不過,產品本身是耐用品而不是消耗品,粉絲只購買單件,復購率很低。而且燈具的包裝與快遞費用非常高,如果有退換貨,公司可能還得倒貼。

“做過幾次我就放棄了,產品放在那裏就當是做企業宣傳。”張宏偉說。

後來,張宏偉換了種方式:在直播間賣書。這是爲了測試粉絲粘性,看自己的個人魅力是否足夠吸引粉絲買單。下一步,他才能在直播間帶貨其他產品。

這是他最近的商業策略:一方面,孵化個人賬號,與目前的企業賬號分離,嘗試轉型做帶貨網紅,這能降低企業的經營風險;另一方面,將自己的網紅經驗賦能出去,成立一個工廠老闆MCN,孵化更多和自己一樣有性格有人設的工廠老闆抖音賬號。

“今年我會把利潤下放給管理層,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來換取我的時間和精力,專心做抖音。”張宏偉的傳媒公司已經在註冊中,他的計劃裏,這個MCN初期將包含20人以內的“工廠老闆”達人,如果順利,收入將來自於公司向他們收取的賬號運營費用和帶貨抽傭。

“張總是廣東境內比較早做出成績來的。”功夫茶桌前的一位來訪者說,“去年11月,我們公司賬號有30多萬的粉絲,張總的粉絲是200多萬,後來還一直漲,但我的就漲不上去。”這位粉絲經營着餐飲加盟培訓的生意,分店遍佈全國,規模比戈雅光電要大,但他的抖音號卻難有起色。

另一位從事機械行業的粉絲則說:“我敢說東莞深圳70%的切割機器都是我們的。”但他也想用抖音尋找新商機。

張宏偉拿起功夫茶桌上一份早已備好的A4紙,“不要被企業綁住,來跟我一起做達人號吧。”

A4紙被大家拿在手中傳閱,老闆們似乎確有意向。

中山的煩惱

張宏偉並不是個例。抖音上還有一個爆紅的工廠老闆,賬號叫“霞湖世家”。這是一家中山的服裝工廠,老闆父子出鏡拍視頻火了以後,還專門僱了一個直播團隊,每天從早到晚直播銷售自家生產的衣服,在變現能力上比張宏偉要好一些。

中山率先於其他城市催生出了一批製造業網紅,或許與這座城市身處的尷尬境地有關——中山正處在不得不轉型的節點。

普華永道2020年發佈的城市報告稱,中山以燈飾爲代表的傳統行業有優勢,產業鏈上下游配套齊全,但在數字化時代面臨着優化升級的壓力。從產業佔比看,該市的第二產業佔比50%,顯著高於廣東省整體水平,這意味着該市仍以工業爲主導,發展較滯後。

中山市統計局數據顯示,該市GDP自2017年有較大滑落,從2017年的3430億元滑落至2019年的3101億元,三年下滑10%。在廣東省整體GDP領先全國的背景下,這樣的表現被評價爲“失位又失速”、“從輝煌到平庸”。直到2020年,中山GDP增速轉正,達到3152億元,但也沒有恢復到四年前的水平。

2019年,中山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工業增加值下跌了2%,分行業看,這裏有優勢的服裝業增加值下降了11.5%,計算機和其他電子設備製造業下跌了11.9%。這意味中山最重要的第二產業——工業仍陷在低端加工的泥潭,創新能力不強,不僅沒有產業升級,甚至還在倒退。

另一方面,如果疫情前電商的力量還沒有凸顯,那麼疫情的洗牌,就給古鎮燈飾企業帶來了新的變革機會。根據證券時報2020年12月報道,古鎮以出口和線下爲主的燈飾企業在疫情中遭到重創,行業洗牌之下,在拼多多等電商平臺嘗試出口轉內銷的企業嚐到了甜頭,業績不降反升。

張宏偉的經歷映射了中山小工廠主普遍面臨的煩惱:環保政策收緊,原先粗放式的製造方式正面臨淘汰,而大部分老闆並沒有快速升級的資金;員工的社保費用對企業負擔大,交完社保工資數字少了,看重到手工資的普工流失率會更高;電商帶來了銷售渠道的衝擊,上門拜訪、參加展會、電話營銷的方式,影響力已經遠不及直播帶貨。

直播只是變化的開始,如果抖快之後還有新的大流量平臺,張宏偉說,“我肯定也會馬上去嘗試的。”

現在,張宏偉幾乎每天都開直播,賣的商品涵蓋剃鬚刀、墨鏡等主要面向男性的小商品。收益不多,一個晚上下來交易額在萬元左右。

從工廠老闆到網紅,他已經適應了身份轉變。偶爾會有困擾,比如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舉止隨性,否則被路人拍下就會影響形象,還有網友們留給他的惡評,他也做不到平靜以待。

不過,這些困擾在成名和利益面前,算不上什麼。

“後悔?那我肯定不後悔。都是商人,商人就是爲了掙錢,能掙到錢,有什麼好後悔的。”張宏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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