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溫斯萊特在採訪中形容她在《東城夢魘》中的角色爲“一個健全但是有缺陷的女人”,所以當我們看到曾經在熒幕上驚豔了時光的女神開始神色疲憊、滿臉皺紋的時候,也不需要感到驚訝,因爲她只是在表演一個“正常人”。

很不錯的懸疑劇

女主人公梅爾是東城的一位刑警,兩年前警局接到一位少女失蹤的案件後卻一直沒能破案,少女的至今不明,在家人的緊逼之下另從外市派來一位刑警輔助梅爾的工作,儘管她並不想讓其他插手,卻仍然要遵循命令與這位新來的刑警合作。然而這樁案子還沒有着手重啓,東城的森林裏又發生了另一起令人恐懼的謀殺案。

死去的是一位年輕的母親艾琳,她生下孩子以後被男友拋棄,與酗酒成性的父親一起生活,日子拮据,連給孩子看病的錢都需要低聲下氣地懇求前男友資助。因爲孩子產生的糾纏讓前男友的新女友非常不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和一幫朋友把艾琳約到小樹林裏打了一頓並且錄下了視頻。

艾琳被欺負之後也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獨自走進了森林的深處。等到第二天早上,她的屍體在森林裏被發現,全身赤裸,額上有一個巨大的傷痕,狀況慘烈。

接受案子的梅爾在調查中發現了事件背後有很多平靜外表之下難以想象的惡劣事件,比如艾琳的孩子其實並非她和男友所生,而很有可能是她與梅爾前夫的;比如兩年前失蹤的少女雖然被鎮上的人都認定已經死亡了,但事實上她可能還活着並且受到囚禁。

總之,劇情在犯罪懸疑方面做到極致,讓觀衆能夠在不斷地疑惑和解答疑惑中接近真相,並且沒有像今年大火的幾部懸疑題材劇一樣故弄玄虛,而是採取了比較保守的行動和推理方式逼近真相,也沒有使用太多反轉的技巧,讓人能夠在比較適中的節奏中體驗情節。

再次討論“大女主”

“什麼是大女主戲”這個問題可能已經在影評中被談論了800次,但到了《東城夢魘》這裏,我還想再說一遍。這部劇被稱作大女主戲的典型之處在於,梅爾的戲份佔據絕大多數,並且圍繞她的故事有完整的主線和情節,這些情節與她的刑警工作有關,引申出其他關於家庭關係、意外死亡、未婚先孕的問題,在每一個小的立意上也都採用了一定的女性視角,展現東城小鎮中的隱痛和小鎮居民心中埋下的擔憂和疑惑。

在這部劇中最亮眼的部分是作爲刑警的女主在家庭關係中的艱難處境。很多“大女主劇”爲了能夠蹭上“女權主義”“女性主義”的旗號和熱度,打造出一個厲害的女強人形象,用雷厲風行的形象的做事手段讓觀衆看到一個富有力量感的女性,但最後卻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俗套的“戀愛腦”或者與“家庭和解”之中,彷彿強勢只是一個幌子,最後總是要回歸到溫柔而平和的生活中去纔好。

《東城夢魘》的處理方式顯然更加高明,也更能夠體現一個普通的女性在生活中的樣子,她既有堅強、韌性的一面,也有失意、悲傷的一面,她有許多美好的品質,也有私心和雙標的錯誤行爲,有不卑不亢的曖昧關係和努力平衡家庭和工作的現實困擾。在她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而這些普通人就在我們身邊,或者說就是我們自己。

對於我來說,最精彩的一場戲是她在籃球場的後臺等待領獎的時候,遇到了失蹤女孩的母親,她們發生了激烈口角,母親責怪梅爾能力太弱無法找回自己的女兒,梅爾不斷解釋自己已經盡力,被指責只會讓更多人受到傷害。

這裏的雙方都可以讓觀衆帶入共情,失去女兒的悲傷和無能爲力的無奈都無可指責,只因爲她們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就不得不處於對立的狀態,而在東城這樣每個人都相互認識的小鎮,梅爾和這位母親十幾年之前在校園裏就曾經是籃球隊的骨幹隊員,直到失蹤事件發生之前,她們都是朋友。

被生活傷害到的兩個中年女人,都表現出一種頑強堅韌的意志力,即使是在針鋒相對,都保持着鎮靜和體面,但她們眼神中蘊含着深刻的悲傷和痛苦,以及對失蹤女孩的悲憫。

但這種痛苦是無法言說的,安慰甚至也顯得蒼白,在案件兩年以後的頒獎現場,她們是維權者和失職警察的關係,也是盡力的刑警和不安分的居民,多重身份在重疊、變化中讓兩人都只能通過僵硬的四肢和動作展現出生活中難以消除的疲憊感——不夠光鮮亮麗、不夠有崇高的光環感,卻足夠打動人。

中年的她是怎樣?

私以爲中年的角色比年輕的角色更加難以演繹,年輕的角色各有各的燦爛天真,哪怕是帶有苦澀的,也仍然是涉世未深的陰霾,但是對於中年人來說,他們從整個羣體上都更加沉默,彷彿消失在大衆的關注點和話語之中,在影視劇中總是配角,或是社會問題的引導者,常常缺失落點,被符號化地一筆帶過。

連中年人的疲憊都是被美化的疲憊,尤其是劇中的女性,她們隱藏在家庭矛盾中,扮演着一個個疑神疑鬼抓着丈夫孩子不放的煩人媽媽形象,要麼就是遵循誇張的女強人劇本在原生家庭、工作和遲來的愛情中沉浮,她們看起來被戳中了痛點,忙碌、暴躁而狗血,卻並沒有真正觸及生活的本質和她們正在面臨的真正困擾。

從外貌上看中年女人,他們並非明星所想展示地那樣狀態良好,在熱搜用“少女感”“逆齡”包裹着加深外貌焦慮的時代,我常常會忘記真正的中年女人是什麼樣的,家中操勞的母親、校園裏備課的教授、職場上行動匆匆的領導,其實他們並沒有從生活中消失,只是網絡上精修的圖片和高度保養的明星的狀態,總是讓人恍惚中覺得,“我到中年也應該像她們一樣美好”。

但事實上,中年人的皺紋、鬆垮的皮膚紋理、小腹和腿上的贅肉、從髮根處變白的頭髮,都是生命中正常而無法避免的痕跡,濃重的粉底卡在懟臉鏡頭上出現的凹凸不平也都是生活中不能忽視的細節。

這些正常的細節在逐漸想要追求完美外表的時候被一筆帶過,而網紅樣貌模特身材“內卷”到任何一個年齡段的時候,會讓影視劇中的中年人變得更加不真實。

所幸,我們也能看到影視行業正在嘗試轉型的努力,而《東城夢魘》的劇情和凱特·溫斯萊特的出演讓我們感受到銀幕上一個真實可信的中年人到底在經歷些什麼。

爲了貼近生活和現狀,凱特甚至因爲宣發的海報中把她的樣貌PS得更加年輕——抹除皺紋、磨皮美白——而感到不快,並直言要求“把我眼睛下面的紋路都放回去”,用坦蕩的態度面對自己在樣貌上的變化:

即使“女神”老去得不夠優雅,也依然值得尊敬,因爲時間帶給她的還有演技的提升和內心的充盈,她對角色的態度很大程度上是讓演繹變得更好的關鍵要素,也是讓這部劇口碑成功的點睛之筆。

《東城夢魘》讓我們看見人到中年的“她”仍然可以散發出無限魅力,這種特質是歲月積澱出的演技和時光打磨出的靈氣,熒幕上應該有更多的機會讓我們看見真實而不太完美的“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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