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回憶穿越30年:終止於80後的那車,那路,那歲月…

那是一個夏天,天色微亮,約摸四五點鐘的樣子,一聲聲淒厲的豬叫聲從一個農村小院傳出來,顯得格外刺耳。幾個年逾半百的村民剛把一頭豬綁好,拖到一輛已顯破舊的地地排車上,地排車的兩個軲轆上還沾着些許新鮮的泥土和豬糞,那頭豬似乎不甘心就此被屠,不時地掙扎着嘶叫一番,但終究無濟於事。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把唾沫狠狠地吐在地上,用腳搓了搓,喘了一口粗氣,道:好了,快點去吧,晚了就人就多了。一位年輕的母親走過來,拿出幾盒煙作爲酬勞,滿口的感謝。自家男人外出打工去了,這種重體力的活只能勞煩老街坊鄰居們。

1995年,我不滿十歲,一大早便從睡夢中被母親叫起,幫忙推車。爲了給我交學費,要將家裏養了大半年的豬賣掉,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笨重的兩軲轆地地排車和哼哧亂叫的豬,有些茫然。

一路上母親在前面喫力地拉着,我在後面撅着屁股使勁推……那時候,馬路在鄉下還是個遙遠的傳說,即便是被稱爲“主幹道”的大路,也是坑窪不平。一個趔趄,車的一個軲轆滑到了路中間的一道深坑裏,我的身體隨之往前猛地一栽,腿正巧被壓在了軲轆下,接下來的時間變得匆忙慌亂了起來。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母親內疚的眼神,以及着急忙慌央求路人幫忙抬車的驚惶……至於,疼痛,也許是不夠痛吧,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回來的路上,倒滿是輕鬆,一兜滿滿的糖果,空氣裏充滿了香甜的味道;但,那輛笨拙的地排車和坑窪的小路和母親焦灼無助的眼神就此深深刻在了我年少的記憶裏。

如果說那次的小小事故便讓我對那車、那路心生怨惡,倒顯得我不知感恩了。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家裏有一輛地地排車所創造出的生產力,貌似遠比現在有一輛小汽車還要大。

田地裏,夏天剛收割的麥禾、秋天打成捆的玉米秸以及帶着昨夜露珠的棉花棵……整裝待發,一輛輛地排車在田地間穿梭,清空收穫後的田地,迎來豐收的喜悅;之後,卻又將夏天發酵好的土肥一車車運到地裏,爲了下一季的好收成。

農人的生活,自然而拙樸,誰家娶親蓋新房,總會拉幾車新土墊上,圖個吉利;夕陽西下,忙碌了一天的父母們頂着傍晚的晚霞與習習涼風,談論着農事,地地排車上拉着豬草,草窩裏露出一個個小腦袋,嬉戲打鬧……渾樸的地排車上記錄下勞碌的歲月,也承載着農人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樸素期待。

很快,一輛輛嶄新的腳蹬三輪車日漸進入鄉村市場。閒暇的時候趕個集,親戚間串個門兒,農忙時節拉農具,末了給牲畜打些青草飼料……腳蹬三輪車便也逐漸成了鄉居生活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加上速度更快些,倒也爲此省了不少腳力。但,腳蹬三輪車承載力有限,趕上拉土,拉莊稼秸稈這類喫力氣的農活,還是田地裏的老把式——地地排車派的上大用場,拉個幾百斤上千斤不成問題,安全又實用。

後來上了初中,大馬力機動三輪車出現了,因其速度更快,承載力更大,逐漸成了家裏幹活的“主力”,跟了祖祖輩輩幾十年的地排車也漸漸淡出了田地的視線。此時,村頭的那條自祖祖輩輩以來就崎嶇不平的主幹道也迎來了新生。

記得修馬路前夕,熱鬧非凡。村裏到處粉刷着“要想富,先修路”的大字標語,每家每戶都派出一名勞力參與修路這件”前無古人“的大事;而已成爲初中生的我們,也在老師的帶領下在即將通車的馬路兩邊栽上了一株株白楊樹!正式通車那天,正值暑假,我和一羣小夥伴們騎着新買的小型自行車,開心痛快地在路上飛奔馳騁,那時候車輛很少,大人們也就放任我們盡情的撒野……

後來相繼出現摩托三輪車、電動三輪車,再到今天每次回老家看到的停滿大街小巷的汽車,我知道那被陷進坑裏的地地排車壓住腿的時光終於一去不復返了,而那條見證了村裏一茬茬人生的泥濘小路和拙樸的地排車也終將成爲終止於80後的最後一代記憶。

長大後,偶爾還能在村裏老人們的院子裏看到一些地排車的殘骸,要麼斷了車轅,要麼少了軲轆,要麼車轂上鏽跡斑斑……有一次回老家,路過村頭一個安靜的小院,一位在土地裏勞作了一生的耄耋老人,兀自清理着已朽爛的地排車,像對着一個多年的老夥計般自言自語:什麼金車銀車三輪車電轎車,都不如你啊。不費油,又踏實穩當(安全),出點力有啥,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能喫苦啊,幹活一點苦力都捨不得下,想當年我們年輕那會兒……

咂摸着老人的言語,我不置可否。時代變遷中,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大浪淘沙,新生的鮮活力量終將成爲新時代的主宰。但那份對土地和的深沉情感,之於老人對跟了他一輩子的老夥計——地排車的眷戀應該與我們熱烈地懷念兒時在地排車上幸福的童年和那年傍晚的晚風和蛐蛐的叫聲一般無異,這種味道和痕跡早已滲透在骨子裏,與生命休慼與共。

我從小鎮做題家,從鄉村一路走到一線城市,每一步都印滿了家鄉的痕跡。那年的路,那年蕩在地排車上的時光也早已融入血脈中,揹負着使命和責任,我沿着那條早已不再年輕的村頭馬路已走出自己的人生軌跡。如果說過去的歲月是尋覓無措的拾荒者,踏着艱難險阻繪就的征程則是鐫刻時光的不朽工匠,一筆筆,一畫畫,雕刻出淬火的人間歲月。

未來面前,每個人都是孩子。負重攀越,願我們到達另一個巔峯的那一刻,都有着俠客收劍似的瀟灑與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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