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如何才能準點下班?打工人們有這些“職場智慧”|大廠小事

記者 | 於浩

陳明曾在公司經歷過一個莫名其妙的生日。

喫過下午飯後,他回到工位發現桌上放着一份蛋糕,便好奇地問今天是誰的生日。旁邊部門老大半開玩笑地回覆說“不就是你嗎?”在老大的鼓動下,同事們紛紛祝賀,一場爲陳明慶生的生日派對就這樣辦了起來。

陳明很清楚,當天並不是自己的生日,但沒有說破的他另有打算。果不其然,爲了增進氣氛,有人提議往壽星的臉上抹奶油,他也十分配合。最後,以“回酒店洗把臉”爲藉口,陳明成功提前下班。

作爲一名電影美術人員,此時的陳明已經跟着劇組連續拍攝了數月,基本無休隨時待命。其實在業內,這種工作節奏仍屬常見,但人總有極限。所以即便是後來,他從其他同事口中得知當天其實是老大生日的時候,內心也沒有過於慌張。回想起來,提早下班的那一天,他睡得格外安穩。

與陳明的經歷類似,“如何能夠體面的下班”困擾着一代又一代打工人。

人力資源服務機構Randstad於去年發佈的《2020年工作和生活平衡報告》中指出,5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的僱主希望他們在正常工作時間之外上班。65%的受訪者在正常工作時間以外,在方便的時間回覆與工作有關的電話、電子郵件和短信。

手機、輕薄型筆記本電腦等小型化智能終端的普及使得工作場景已經不僅僅侷限於辦公室內,辦公軟件的消息提醒音對很多人而言無異於起牀時刺耳的鬧鐘聲。在“隨時保持工作狀態”的職場常識下,下班的時刻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面對“何時下班”這一問題,新時代的打工人在“得空摸魚”與“對工作負責”之間尋找着平衡點,種種小花招的背後是滿滿的求生欲。

花招

孟紫琪目前在某一線互聯網企業中擔任文職工作。在她前一份廣告行業的工作中,由於加班過於密集,孟紫琪出現了一些健康問題。這一經歷使得她對於準時下班這件事十分看重。即便新工作的工作量仍然不小,她也會盡全力在上班時間做完,確保自己可以準時下班。

由於公司鼓吹狼性文化,準時下班的她往往是辦公室最早下班的人。爲了避免尷尬,孟紫琪常年不揹包上班,夏天也只帶一把遮陽傘,便於下班時快速脫身。

類似“不帶包”的花招還有很多。此前一位名叫“程瀚”的博主在知乎上發佈的貼子裏記錄着各式各樣的下班套路:敞開的包、永不休眠的電腦、桌上的備用鑰匙、椅子上的備用羽絨服……

已經工作五年的徐雯告訴界面新聞,在接手新工作的某一天,她準備準時下班。正把椅子推回原位時,她與對面的領導對視了一眼。第二天,徐雯便開始在下班時做些僞裝,因爲覺得有些“不體面”。

她每次選擇使用的策略不一,有時會攤開筆記本、把椅子角度調整至向外45°;有時會拿些手紙假裝上廁所然後一去不回。“最關鍵的一點是,快下班的時候絕不會跟人說話,到下班的點悄悄溜出去,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下班,上班同樣也是一個值得包裝的時刻。

去年畢業的小譚目前在一線互聯網電商平臺,從事運營工作。在老闆對上班時間極其敏感的前提下,他也總結出一些應對之策。“如果有天我上班要遲到了,我會打給工位臨近的同事,請同事把我的電腦拿到辦公區之外的會議室。”小譚說,等自己到達公司之後,再拿着電腦從會議室走回工位,這就會使得老闆以爲自己此前在開會而非上班遲到。

上述花招的主角們都在試圖呈現出“隨時待命、永不下班”的假象。這些套路或許已經人盡皆知,故事中的同事甚至老闆也大多心如明鏡。但正如徐雯所說,在工作競爭激烈、加班文化盛行的今天,這種略顯畸形的職場小花招起碼維持了工作關係中應有的體面。

心照不宣的同事與看不下去的老闆

最近孟紫琪發現,其他同事一直在默默關注着她的下班時間,她儼然成爲團隊下班的“發令槍”。“如果我當天比較忙,也會選擇加一會班,這個時候就會有同事問我幾點走。”孟紫琪覺得很有趣,“他會說,‘你快走,你不走我不好意思走’。”

並非所有人都像孟紫琪這樣堅定踐行準時下班的準則。“不好意思”往往是大多數人面臨下班時的第一反應。性格有些內向的陳明同樣如此。

2016年,陳明作爲美術專業的應屆畢業生進入電影劇組工作。整個團隊由一位資歷深厚的美術指導來主導,無論是對於陳明還是團隊其他成員而言,這位曾獲金雞獎最佳美術獎的美術指導,是毋庸置疑的“老前輩”。

“我們當時哪是工作呀,就像是在上課。”陳明半開玩笑地回憶。由於比較懸殊的行業地位,組內同事們都不敢過早下班,即便手頭工作完成之後,也會等到“老前輩”下班之後再起身離開。

由於電影美術需要很長的籌劃期,且後期需要跟組拍攝,業內人士對於保持身體狀況、按時休息這一點十分看重,“老前輩”也會在臨近下班時叮囑大家按時下班。然而之後的某天,這位美術指導因爲埋頭工作忘記了囑咐,等完成工作抬頭髮現身旁的陳明還在工作,工作室內很多同事都還沒下班。

看到這一情況,這位美術指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怎麼還不下班啊,都裝什麼犢子呢?”說罷便乾淨利落地轉身回家。

陳明講到這裏仍止不住笑意,“我們主美是明白人。”這一經歷也影響了他對工作的認知。此後,他曾入職一線遊戲工作室,後選擇與朋友一同創業,目前在遊戲美術界也已小有名氣。但不管在哪裏工作,力求準時下班一直是他領導團隊的風格。

致命的“氣氛”

深究這些花招套路產生的原因,幾位受訪人都將其歸於一種無形的“氣氛”。

即便是不太在意他人看法的孟紫琪,也會擔心自己準時下班是否會讓團隊領導覺得自己的工作量不飽和,是否會影響到其他加班同事的心態。

在知名的霍桑實驗後,美國行爲學家埃爾頓·梅奧曾提出“非正式組織”的概念。在公司、學校等正式組織的內部,當成員之間的私人關係上升至友誼時,非正式組織就應運而生。一旦非正式組織內的潛規則爲大多人認可時,這一潛規則就會影響到正式組織的規則。

換言之,當“準時下班是不合時宜的行爲”成爲“同事圈”這一非正式組織內的共識時,就會影響到公司內部對下班時間的規定。當有新成員加入非正式組織時,在尚不瞭解關於上下班的潛規則地情況下,他們會模仿其他人的所作所爲,從而進一步強化這一潛規則。

小方對這一點體會深刻。在剛剛結束的春招中,她成功斬獲了一份互聯網大廠實習產品經理的offer,但這份實習的工作節奏與小方此前的實習經歷完全不同。

在小方的上一份實習經歷中,由於老闆剛剛結婚,重心在家庭,再加上本身性格比較隨和,所以小方在上下班時間方面並沒有太大的壓力。在現在這份實習中,由於所處的業務正經歷着激烈的市場競爭,工作緊任務重,部門內基本上需要早九晚九連軸轉。

工作內容已經如此飽和的情況下,小方的同事們會在喫飯時故意選擇相對較遠的餐館、喫完飯之後會在餐館閒聊,以此來緩解工作壓力,但是仍然儘量不會選擇整點下班。

作爲實習生的小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這種職場壓力。“有時候即使工作做完了,但是因爲大家都還在,我作爲實習生實在不好意思直接開溜,我的同事其實也是這樣。”小方說,“大家都在看你。”

此前,小方所在的辦公室內有人嘗試過訂下整九點的鬧鐘,提醒自己準點下班,但這個鬧鐘的聲音也僅僅存在了兩週。鬧鐘聲消失的背後,小方猜測,可能是工作量的增多、可能是對工位相近的領導的忌憚、也可能是來自同事的壓力。

在種種因素綜合之下,準點下班儼然成爲職場人必備的另一類技能。這類技能不關乎工作能力,而是關乎生活質量。

爲了這份offer,在面試前小方做了充足的準備,她曾在校創業積累經驗,也曾研讀《俞軍產品方法論》等產品書籍。但現在,她在考慮是否還要留下來。

喜歡美食的她一直想體驗一次美食旅行,但從目前的工作節奏來看,這一夢想很難實現。更重要的是,由於每日久坐,小方的身體也出現了一些狀況。“我只來了三個月,卻感覺像來了半年。”

與此前從事廣告業時相比,現在力求準時下班的孟紫琪有了更多業餘時間。“我是個很需要社交的人”,她告訴界面新聞,在做第一份工作時,由於加班,她能和朋友來往的時間很少。但是現在,她會經常和朋友一起去Livehouse或者約飯,同時,她還在同步準備着參加公務員考試。

在被問及“是否擔心老闆會覺得最早下班的你有點不負責任”時,孟紫琪回答說,“工作時間我可以不摸魚(偷懶),不玩手機,但是一定要準點下班。別人的評價和我的快樂比起來不值一提。”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明、孟紫琪爲化名。)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