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下午早早收工,回家的路上,陽光溫熱、人羣熙攘,慕尼黑一切如常。冰淇淋店外排着的長龍里混雜少許身穿匈牙利球衣的球迷,對於這座足球城來說,他們並不起眼。畢竟,曾有無數身穿客隊球衣的異鄉人來了又走,在驕傲的慕尼黑人眼中,他們不過是悲哀的觀光客--千里迢迢地趕來,目睹支持的球隊毫無招架之力地輸掉比賽,然後灰溜溜地離開。匈牙利人?球迷們笑眯眯地喫着景點裏的溢價冰淇淋,他們的球隊也在小組墊底,自然不是例外。

匈牙利球迷 圖據IC photo

慕尼黑的變臉,沒有任何徵兆。

首先使人產生錯亂感的,是晚飯後的小睡。閉眼之前,窗外一片向好的晴朗;可半小時後再睜眼時,那裏已經變爲一片令人恍惚的昏暗,幷包裹着沉悶的雷鳴。陰晴不定,這一向不是慕尼黑的標籤,可頃刻之間,不可逆轉的大雨已經傾盆而下。打開電視,ZDF電視臺的信號剛剛離開溫暖明亮的演播室,切入離我不足五公里距離的安聯球場--沒有意外,那裏也已是一片滂沱。當然,比賽不會取消,即使剛剛走上球場就已全身溼透,德國人和匈牙利人也無法回頭。奏國歌時的特寫鏡頭裏,球員們表情凝重,各自懷揣心事。他們明白,大雨、死亡之組收官戰,接下來的90分鐘,潛伏着一切可能。可電視機前喫飽喝足的德國球迷,自然無法對此感同身受。不管天公啥臉,坐鎮安聯球場的德國隊,也是他們心中例行公事一般的勝利保障。

然而,今夜註定與例行公事相去甚遠。九點,與開場哨聲一同劃破夜空的,還有鋒利的閃電。一向可靠的電視信號在霹靂閃下開始變得脆弱,不斷地輸出代表卡頓的彩條信號。出慕尼黑人意料的是,比電視信號更早失守的,是他們引以爲傲的球門。匈牙利老將亞當·紹洛伊的頭球動作十分舒展,甚至讓他進球前後的直播都回歸了短暫的流暢。1比0,比賽僅僅開始了十分鐘,劇情就已經與本地人心中的"慕尼黑模式"出現了偏差。

匈牙利人首開紀錄,這開局顯然不夠經典,可也不是個太過獵奇的設定。很快,球場另一頭,在兩場比賽後總算搞清了進攻方向的胡梅爾斯給出回應,頭球中梁,似乎也是在宣示故事的重歸正軌。然而,此後的半小時裏,德國人的進攻和電視信號一般支離破碎,精美的黑色客場球衣也被雨水淋透,狼狽地粘在球員身上--和曾經拜訪過這裏的那些客隊一樣的狼狽。慕尼黑人開始察覺,這是個和以往的每一個都截然不同的夜晚:匈牙利人絕非喫着冰淇淋的送分童子,而這座城市也沒有旗幟鮮明地站在他們一邊。一切都是殘酷卻又公平的,死亡之組的泥淖,生長在布達佩斯,也盤踞在慕尼黑,它會無差別地吞噬每一個怠惰與怯懦。

亞當·紹洛伊甩頭攻門得手,匈牙利1比0德國

勒夫和他的球員們顯然也在半場的更衣室裏拋棄了僥倖心理--一些,但並不是全部。下半場,合理的陣容調整、積極的跑動與更多樣的進攻套路給予了他們回報,可這回報卻又讓他們付出了慘痛代價。精神高度集中的匈牙利人在中圈開球后的第一次進攻中就利用德國人的防守漏洞重新超出比分。於亂軍叢中高速衝刺的舍費爾如同銀槍白馬趙子龍,將一身黑的德國巨星們變成了如同長坂坡上的曹軍一般的模糊背景板。他年輕張狂的慶祝撕扯着德國球員們進球后立馬鬆弛下來的神經,也令電視機前的德國球迷們錯愕不已。他們還沉浸在扳平比分的喜悅當中,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自省:從什麼時候開始,僅僅是德國隊在安聯球場扳平比分,都能值得自己如此慶祝了?

舍費爾面對出擊失誤的諾伊爾頭球破門,匈牙利2比1德國

慕尼黑不會走掉,她就在那裏,德國永遠的南部之星。可若目光落在布達佩斯,則所見就僅僅是布達佩斯;若目光落在溫布利,則所見就僅僅是溫布利。只有目光落在安聯的球門,慕尼黑纔會欣然而至。布達佩斯的法葡兩隊終究是狼子野心,溫布利的草皮下也許盡是陷阱,可邁過去就是一片坦途...說到底,一切的計算都是僥倖;又或者說,只有把球踢進球門的人,纔是足球世界裏真正且唯一的勝利者。比賽的最後十分鐘,電視機前的每個人都放下了手機,專注在安聯的這唯一一場比賽。布達佩斯發生了什麼,無疑是重要的,可在當前還沒有結束的比賽面前,它又毫無意義。

格雷茨卡破門,德國2比2匈牙利

球迷們最終是幸福的。格雷茨卡金子般的進球把布達佩斯的影響降到了最低,也讓德國隊成功拿到了溫布利的門票。頗具象徵意義的是,在匈牙利隊打進第二球后、德國隊重振旗鼓開始進攻時,慕尼黑也停下了她令人感到陌生的大雨。在自己的孩子們踏上異國土地的征程前,這座城市選擇了一副陌生面孔來爲他們敲響警鐘,卻也在他們將要爲自己的輕慢而付出代價、幡然醒悟時迴歸親切的模樣來爲他們護航。沒有所謂"經典模式"存在,足球場上唯一的經典,是專注於進攻、防守,即比賽本身。2020歐洲盃,一羣專注的匈牙利人險些讓安聯球場變成了自己的主場,這一點,我想慕尼黑人永遠不會忘記。

紅星新聞特約通訊員 張桐 發自德國慕尼黑

編輯 歐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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