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薩爾瓦多率先“喫螃蟹”,比特幣將開啓拉美“後美元時代”?

2021年以來,比特幣可謂從“青雲直上”戲劇性地“飛流直下”,比特幣市場從年初3萬美元漲至4月中旬的歷史最高價6.4萬美元,此後最低跌破3萬美元,如今價格在3.3萬美元左右。然而,就在狂熱的比特幣市場開始冷卻之際。卻有一箇中美洲國家正在積極推進比特幣成爲國家法定貨幣。

薩爾瓦多近一個月來在比特幣法幣化上動作頻頻,薩總統布克爾先是在6月5日的2021年比特幣大會上宣佈比特幣將成爲本國法定貨幣。緊接着,6月9日薩爾瓦多立法議會即以62票贊成、22票反對的絕對多數票通過《比特幣法》,提案於90天內生效,自此薩正式成爲世界上第一個將比特幣法幣化的國家。6月24日,布克爾又公佈了無償贈予每個新設賬戶30美元、總價值共計1.35億美元的比特幣空投計劃爲該法案造勢。

薩爾瓦多此舉贏得不少拉美國家政要的聲援,甚至還有他國議員對比特幣法幣化甚感興趣。作爲去中心化貨幣的主要代表,比特幣被認爲是打破美國金融霸權的美元“剋星”,但其法幣化之路仍充滿風險和挑戰。後疫情時代,繼薩爾瓦多之後,拉美是否會迎來一場比特幣法幣化的浪潮呢?

薩爾瓦多去美元化:不得已還是有意爲之?

薩爾瓦多經濟美元化時間不長,自本世紀初薩政府廢除科隆幣以來不過才二十年,但該國經濟已然同美國融爲一體、密不可分。

據統計,薩爾瓦多每年接收來自美國的匯款接近其國內生產總值的五分之一,2019年更創下70億美元外匯收入的歷史記錄,這對於人口總數不過650萬、經濟體量不足300億美元的中美洲小國來說已經十分可觀。然而面對持續至今的世紀疫情,薩爾瓦多將比特幣法幣化既有主觀考量的成分,也是客觀因素作用的結果。

從主觀的一面來看,布克爾之所以成爲此次比特幣立法過程中的“急先鋒”,與總統本人樹立的內政外交“強人”形象密不可分。一來是出於政治營銷的需要。比特幣素有“公關金礦”之稱,布克爾有意藉此機會將自身打造成“比特幣教父”,以便繼續鞏固在薩爾瓦多政壇的優勢地位。2021年布克爾所在的執政黨“新思想”連續見證多個“高光時刻”,先是2月份以絕對優勢地位領跑議會選舉,順利將國家立法大權收歸囊中,緊接着5月份最高法院院長和總檢察長被總統撤職,替補候選人在布克爾極力推薦下成功上位。薩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權出現明顯合流的跡象,布克爾領導下的威權政府形象也進一步清晰。

二來這還可以被視作爲布克爾對近來幾度趨緊的美薩關係的強勢回應。今年早些時候布克爾專程前往華盛頓拜訪,但遭到白宮冷遇,未能與美國總統拜登會面。時隔不久美國中美洲北三角地區特使祖尼前往中美洲訪問,布克爾拒絕接見,祖尼只能無奈返回。晚些時候美副總統哈里斯南下訪問也有意避開薩爾瓦多。但美衆議院單方面將布克爾的政治親信和黨內心腹納入“中美洲腐敗官員清單”中,則直接刺痛了薩政府的敏感神經。爲此,布克爾在推特上高調喊話,稱“美國是隻會操弄地緣政治的虛假‘朋友’”,並對美后期主動捐贈150萬支疫苗的示好行爲不予置評。

從客觀的一面來看,當前薩爾瓦多所處形勢不容樂觀。受新冠疫情影響,2020年薩經濟遭遇40年來最嚴重收縮,降幅高達9%,貧困率攀升至30%,公共債務激增至國內生產總值的90%。比特幣法定貨幣化預計會爲薩爾瓦多經濟發展帶來若干重要利好:一是抵禦可能存在的惡性通脹風險。有效數據顯示,美聯儲在過去一年大幅增加了流通美元的供應,美元數量已從2020年2月的15.35億增至2021年5月的20.26億,增幅高達32%。而市場上2100萬枚比特幣穩定不變的供應數量客觀上保證了其作爲對沖通脹的有效手段。

二是降低薩爾瓦多賴以生存的匯款成本。世界銀行統計顯示,提供匯款和接收服務的私營公司通常會對200美元的匯款收取0-4%不等的手續費,大約每筆匯款的平均交易費用爲2.85%,相比之下比特幣匯款比傳統匯款方式更容易、更便宜、更便捷,無形中還有助於增加匯款數額,釋放更多增量資金。

三是提高本國金融普惠性。薩爾瓦多央行報告顯示,薩全國共有70%的人口尚未開設銀行賬戶,意味着每十個人中就有七人無法獲得傳統的金融服務。但卻有近70%的年輕人口擁有聯網手機,在此情況下比特幣可以保證任何互聯網訪客均可在一個安全的數字賬戶中以低成本完成交易。

四是有助於薩爾瓦多成爲加密貨幣天堂和離岸金融中心。薩地熱資源豐富但開發程度不高,擁有建立比特幣挖礦中心的天然優勢,薩當局可在此基礎上充分發揮比特幣對國際投資者和遊客的吸引力,從而加速本國經濟現代化和數字化進程。

虛擬貨幣法幣化:完美實驗還是大膽冒險?

薩爾瓦多正在成爲全球最大的比特幣實驗場。《比特幣法》頒佈當日,比特幣市值應聲上漲5%至34000美元,最終維持在37000美元附近震盪,考慮到4月份以來該幣創下歷史新高後價格下跌了幾近50%,薩當局此舉一定程度上調動了近來低迷不振的市場情緒,不亞於是對加密貨幣愛好者的一大福音。

早在此之前,薩爾瓦多政府已在其沿海一處常駐居民僅3000人的小鎮上進行了名爲“比特幣海灘”的類似實驗。在該計劃實行的整個階段中,薩政府未以任何方式進行干涉和介入,創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自治且“可持續的比特幣生態系統”。此前爲該小鎮提供比特幣自助機的雅典娜公司最近也宣佈了其薩爾瓦多市場的商業拓展計劃,預計將原先的2臺機器數量擴大到1500臺,並在薩全國範圍內提供比特幣自助服務。

總體來看,國際社會對薩政府此次“突破之舉”的看法褒貶不一。其中有積極看好的一方,點對點加密貨幣交易所Paxful首席執行官雷·尤瑟夫認爲,“如果實驗成功,薩爾瓦多必將成爲拉美瑞士”。中美洲一體化銀行表示願爲薩爾瓦多提供必要的技術援助。

也有消極唱衰的一方,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史蒂夫·漢克稱採用比特幣作爲法幣有可能使薩爾瓦多經濟“徹底崩潰”。世界銀行以“環境問題和透明度缺陷”爲由拒絕薩提出的協助請求,國際清算銀行也爲薩比特幣定下1250%的風險權重,惠譽評級預測未來薩爾瓦多洗錢、逃稅和國際恐怖主義融資可能性將大幅增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警告薩此舉將引發一系列監管挑戰,或將對薩正在與其進行的10億美元談判帶來一定負面影響。

與此同時,薩國內對這一事件的看法也較爲謹慎。一方面,總統對新法案熱情高漲,並在其社交網絡個人資料圖像中添加了加密貨幣支持者的標誌性“激光眼”,多次宣傳“《比特幣法》將爲薩爾瓦多帶來金融包容性、投資、旅遊、創新和經濟發展”,大力宣揚新法律的種種好處,如比特幣具有在任何交易中不受限制的自由權力、所有價格均可用比特幣表示、稅收可用比特幣支付以及比特幣交易將免除資本利得稅等等。

另一方面,該法案的第七條卻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並隨即引發了某種程度上的擔憂。該條規定,每個經濟體必須接受比特幣作爲商品或服務的支付方式。這爲該政策增添了更多強制性而非自願的色彩。在薩爾瓦多商會近期開展的一項調查中,超過1600名受訪者中有82.5%表示不願意收到比特幣匯款,93.5%的人表示不願意用比特幣領取薪水。究其原因,還是擔心比特幣波動性過大造成的潛在系統性金融風險。

比特幣風潮再起,拉美何去何從?

《比特幣法》一經推出,便引發了拉美各界熱烈討論,其中以政界人士爲甚。第一位對此表現出極大興趣的是來自巴拉圭國會的議員卡託利斯·雷哈拉,卡託利斯宣稱即將向國會提交一項與比特幣有關的法案。不久前,巴拉圭政府與韓國區塊鏈基金會就巴建立世界上最大比特幣礦場和加密貨幣交易所進行了談判,並準備向其提供總面積達50000平方米的土地以及五年期具有競爭力的交易價格。業界預測巴拉圭極有可能成爲繼薩爾瓦多之後下一個“喫螃蟹的人”。

除此以外,巴拿馬國會議員、巴西州代表和聯邦代表、墨西哥參議員、阿根廷省代表、哥倫比亞數字經濟部副部長和厄瓜多爾經濟部副部長也紛紛在社交網絡上予以聲援,拉美比特幣現象一時間成爲全球幣圈的關注熱點。

早在2018年,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塞夫迪恩便預言在未來一至兩年拉美將會出現一個完全以比特幣爲本位的國家。在2019年6月統計數據庫Statista發佈的一項全球加密貨幣用戶數量的研究調查中,拉美被認爲是對加密貨幣最爲友好的地區,也是世界上加密貨幣用戶最多的地區,排名前十的國家包括巴西、哥倫比亞、阿根廷、墨西哥和智利,其中巴西和哥倫比亞以18%的比例並列第二,與第一名僅相差2個百分點,其餘三國所佔比例也均在10%之上。同年,拉美國家發送了價值250億美元的加密貨幣,並收到價值240億美元的加密貨幣,佔以往既定月份所有加密活動的5%至9%。

2021年4月比特幣統計和服務平臺Coin.dance的數據顯示,哥倫比亞一躍成爲拉美使用加密貨幣數量最多的國家,佔流通總量的45%,其次是祕魯、智利、墨西哥和巴西。2020年至2021年,拉美地區國家數字投資增長超過了100%。這一系列龐大的數據背後也揭示了一個不斷發展的事實,也就是伴隨本國法定貨幣的貶值,拉美國家轉而使用加密貨幣作爲保值手段的傾向性也隨之增加。

但這是否會觸發該地區比特幣集體法幣化的多米諾骨牌效應還有待觀察。一方面,拉美此前已有類似的失敗先例。2017年底,委內瑞拉馬杜羅總統宣佈使用加密貨幣,以此繞過美國施加的經濟封鎖,但該石油貨幣計劃推出不久便因國內形勢急劇惡化而不了了之。另一方面,現階段大部分拉美國家在政府層面仍對比特幣等虛擬加密貨幣採取保守觀望的態度,未有國家採取任何實質性的跟風舉措,且不乏反其道而行的舉動。墨西哥在薩爾瓦多這一法案出臺後不久宣佈禁止在墨金融系統中使用虛擬貨幣,並聲明加密貨幣不是墨法定貨幣,而玻利維亞早在2014年即已明確禁止使用加密貨幣。

對於歐美等發達國家而言,比特幣或許僅是一種用來投資或投機的數字資產,而對大多數政治和經濟不穩定的發展中國家來說,比特幣則是用以支付和匯款的生命線。面對一邊瘋狂積累的血腥資本和另一邊嗷嗷待哺的普羅大衆,押注拉美比特幣的未來註定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章婕妤,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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