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何暢 駱華生

編輯/董雨晴

半個多月前剛過完十四歲生日的AcFun彈幕視頻網(以下簡稱“A站”)在近日突然傳出一項新的調整——劃歸快手運營團隊統一管理,原負責人文旻離職,新負責人爲此前專注於快手短劇業務的薛蘇。

但變化也不算突然,一位接近快手的人士告訴AI財經社,這則調整實際發生在兩個月之前,也是一年之內A站經歷的第二次較大的組織變化。

三年前被快手收購時,A站的經營情況就不容樂觀。對比B站今年第一季度移動端平均2.08億的月活,今年2月時A站的月活僅爲751萬。作爲泛二次元領域的開山鼻祖,A站早已被後來者遠遠甩開。另有消息稱,文旻的離開也正是因爲業績不達預期。

儘管A站主打“硬核二次元”的心從未動搖,但從最初對A站寄予厚望到如今幾番調整,快手的態度似乎變了。當B站日益建立起自己的競爭壁壘,衆多平臺也紛紛入局二次元領域,A站的差異化何在?A站之於如今已成爲上市公司的快手,價值又當如何?

核心高管突然離職

今年6月16日,是A站的十四周歲生日。一個暱稱爲“小白可愛多”的A站用戶在其主頁連發了三條動態,其中一條是:“生日快樂,希望遇到任何困難,你都能堅強樂觀。”

接下來的二十天,“小白可愛多”沒有再更新內容,這其實有些反常,因爲熟悉他的A站用戶都知道,他發動態很頻繁,也樂於點贊和互動,就如他的簽名所說,是一個“住在猴山的男人”——猴山,是用戶們送給A站的暱稱。

直到7月5日,快手二次元垂類負責人、A站總經理文旻離職的消息傳出,人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B站18部,愛奇藝13部,騰訊視頻8部:國產動畫大塞車,你會選擇誰?

文旻正是“小白可愛多”本人。關於文旻離職的原因,外界普遍猜測是與業績未達預期相關。自2019年6月文旻入職以來,兩年時間內,A站並未公佈過日活、月活、內容消費數量、作者數量等具體運營數據,僅以增長百分比體現,且披露次數寥寥。一位負責用戶增長的產品經理認爲,這可能是因爲此前的基礎過低,即使百分比增長較高,也無法帶來可以與競爭對手抗衡的數據。

另一方面,受“先審覈、後播出”規定影響,各視頻平臺採購版權的番劇也不得不踩下剎車,延後播出。然而,或許是在獲得許可證號方面準備不足,隔壁的B站已拉開七月番劇的帷幕,對比之下,A站的四月番劇依然處於“即將上映”狀態,尤其是後者主打“硬核二次元”,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相當於“斷糧”,打擊不可謂不巨大。

AI財經社就此向快手方面求證,對於文旻離職的原因,後者並未回覆。不過,衆說紛紜中,文旻於個人A站主頁發表了一篇長文,證實了自己的離開。回望過去兩年,他感慨:“做了很多事情,現在看來,大部分應該是對的,小部分確實存在問題。”

他沒有解釋“大部分”和“小部分”究竟是什麼,不過,B站的發展軌跡或許可以作爲一個參照。在被問“在與A站的競爭中,B站做對了什麼”時,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給出了九個字:合法化、正版化、商業化,而這些,或許恰是“圈地自萌”後A站所錯過和失去的。

一位曾與文旻共事過的人士評價他是一個很有匠心的人,一心只想做好產品。入職時,他將網易文漫做二次元社區的團隊帶到了A站,這支團隊並未解散,但隨着文旻的離開,A站業務也劃歸運營團隊統一管理,負責人爲此前負責快手短劇業務的薛蘇。事實上,這並不是A站業務線的首次調整。據新京報貝殼財經報道,去年8月,A站就被轉至遊戲團隊管理,將二次元、自研遊戲和遊戲條線統一交到遊戲團隊唐宇煜手中。而在收購伊始,雙方的共識曾經是“A站將保持獨立品牌、維持獨立運營、保持原有團隊、獨立發展”。

長文最後,文旻表達了對A站團隊可以更進一步融入快手生態的期望,“幫助A站拿資源”。但對已成爲一家上市公司的快手而言,除了在資金、資源、技術等方面給予A站大力支持,更重要也更被在意的可能是A站會有怎樣的產出。早在快手將A站納入麾下之初,就曾有評論稱,A站不會對快手的營收有任何助益,但可能爲其拓展二次元圈層提供新的機會。然而,有快手內部人士向AI財經社透露,目前快手二次元業務對月活的貢獻仍然以主App爲核心。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AI財經社,在B站佔領社區市場的背景下,A站若要正面應對,勢必要具備更優質、更多元的內容。但現實是,A站缺少相應的資金條件,所以不得不選擇差異化路線。而不論是二次元、社區還是興趣圈層,B站均實現了先行摸索,A站唯有規避並提煉出自己的新優勢,很顯然,現在它還未能做到。

而在文旻的長文下,越來越多的A站用戶趕來留言,祝“白公子”前程似錦,同時寫下一句給A站的祝福:“AC在,愛一直在。”

失去的10年

“六易其主”、“還想再活五百年”,這曾是A站留給互聯網的主要印象。這個誕生時間早於B站的二次元社區,命運卻要比後者坎坷得多。

2018年,有消息稱,由於員工已連續兩月沒有工資入賬,A站即將關停。當時,根據報道,由於人事變動且融資不暢,A站連服務器所需的阿里雲服務費用都無法按期繳納。外部傳言與內部人心惶惶之下,A站官方微博甚至都已做好告別姿態,表示自己還想“再活五百年”。

彼時,有評論指出,A站的命運可以說是多方面決定的:既有資方的博弈,也涉及小衆社區在行業早期的發展問題。在這一點上,早起的A站確實趕了個晚集,甚至堪稱一手培養了自己的敵人。

圖/視覺中國(Acfun展臺周邊售賣)

回溯過往,雖然A站曾是國內最早的彈幕視頻網站,但其在各個重要戰略節點的卡位與社區運營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作爲諸多Z世代公司創始團隊的黃埔軍校,A站也曾是ACGN(動漫遊戲小說)文化的發源地。例如,B站的創始人徐逸,最初就將B站稱爲A站的後花園,鬥魚同樣脫胎自A站的生放送頻道。甚至作爲文化符號,A站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其擬人化形象AC娘是最早出圈的二次元文化象徵,在貼吧、論壇等社區中均被大規模使用。

反觀A站自身的條件,早期的A站服務器經常宕機,彈幕播放器也從不更新。雖然那時A站是用愛發電,創始人“xilin”還在上學,無心打理,且接連三位站長都沒能很好地履行社區管理的職責。2009年A站還曾出現連續1個月無法登錄的事故,這也導致徐逸直接成立了“mikufans”作爲臨時站點,即B站的前身。

現在回頭看,2010年相當於A站的轉折點。這一年,A站不僅失去了創始人(xilin於2010年將A站以400萬價格賣與鬥魚創始人陳少傑),也樹立了一個最大的對手。作爲B站背後的重要人物,現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於2010年出現,這位獵豹的第三號員工給予了B站發展道路上極爲關鍵的資金和資源支持,還提出了諸多管理上的經驗,這使B站得以完成公司化的轉型。

留下一句“AcFun一直以來的存在模式不合理”的xilin選擇離開,有直播夢的鬥魚創始人陳少傑很快將重心偏移到A站的生放送頻道。但A站的問題卻始終未能解決,不定期的服務器bug、內容上的弱勢,使得用戶的歸屬感逐漸變弱,“破綻藥丸”(即,破站要完,指A站用戶對A站的日常狀態評價)也成爲A站用戶的團建方式。

2014年,陳少傑將鬥魚獨立出來,再次甩賣了A站。對於A站來說,自此它走上了一條更不穩定也更艱難的道路。

從2014年到2017年,奧飛娛樂、優酷土豆、中文在線等資方陸續入主A站,這幾筆融資,無一例外地造成人事清洗。現在看,很難說這些投資的進入是否對A站的業務形成了加持,但人事動盪的惡果卻顯而易見。其中最嚴重的是在2015年,優酷土豆以“胡蘿蔔加大棒”獎勵與懲罰並存的方式,先以訴訟將三名A站高管送入監獄,而後又領投了A站的A輪融資。

在2018年快手入主前,A站已接近山窮水盡。當時,阿里巴巴、字節跳動、快手都曾是最後一輪叫價的競拍者。阿里退出後,字節跳動與快手就這塊亞文化標的展開角逐,急於豐富產品矩陣的快手取得了最終勝利。

究其原因,主要是快手對A站的需求更急迫。根據艾媒數據,即使在去年,泛二次元的女性用戶比例也要優於以快手爲首的短視頻應用,且年齡結構更爲年輕。同時,字節跳動當時已形成今日頭條、西瓜視頻和抖音的內容矩陣。相比之下,A站當時不僅是市面上唯一可購入的標的,也是最具性價比的標的,在快手買下它時,它的市值已從上一輪融資時的18.5億元跌至10億元。

但即使如此,A站過往的變動也讓老鐵經濟與二次元的聯姻充滿了不確定性。或許是意識到這一點,次年,文旻以前網易文學漫畫事業部副總經理、網易LOFTER部門總經理的背景加入快手,負責A站業務,其帶來的網易漫畫團隊包攬了A站的核心管理及職能部門,也推行了一些吸引UP主迴流、番劇的區別化採買策略等。

但如今文旻的離職似乎說明,這些作用也許不大。來自易觀的數據顯示,今年2月A站月活只有751萬,而B站第一季度移動平均月活達2.08億。隨着快手將重心轉向電商直播,A站的重要性似乎也沒那麼大了。在今年的光合創作者大會上,快手還表示,將以主站App爲核心,和泡泡瑪特等品牌共同探索二次元電商的可行性。

收購三年後,A站的存在感終於越來越弱。

競爭者前仆後繼

A站的老用戶都熟悉其與B站同根同源的歷史,然而幾易其主的A站與B站的差距早已越來越大。

快手買下A站的那一年,A、B站之爭就已成定局。當年,B站在納斯達克上市,市值達到32億美元。而根據招股書,截至2017年第四季度,B站月活爲7180萬。同年,經歷流量暴跌、關站風波、股東博弈的A站,估值達到歷史低點,僅爲10億元,而此時A站的日活僅爲160萬,遠低於B站。

A站、B站瞄準同一批覈心用戶,在內容上也出現大規模重合。就在去年,文旻還曾提及A站正在發力虛擬偶像及UP主建設,將打造20位粉絲超過200萬的UP主。而在2019年第一季度,B站每月就已有超過6000萬虛擬主播開播。

與B站的不斷壯大相對應,A站的艱難處境因爲資源倒向行業頭部越發艱難。4月新番《佐賀偶像是傳奇》,原本是A站重整後首批上線的番劇。但這部爲A站帶去3000萬播放量、被稱爲臺柱的番劇第二季獨播權,在今年落入B站之手。與此同時,B站已經手持《鬼滅之刃》《咒術回戰》等多部大熱番劇,還發力長視頻,對A戰的內容腹地完成了包抄。

此外,在B站發力遊戲發行業務的同時,A站也曾被快手寄予遊戲發行的重任。不過,A站本身的遊戲運營能力並不出色。有前A站高管曾向媒體表示,A站的遊戲發行策略是以渠道爲主,聯運環節較爲薄弱,在這一點上不如B站。

這些舉措也使得A站在業務線上與B站的差距越來越大。2020年4月,A站與快手聯運的《命運神界:夢境鏈接》因故全面下架,至今未能恢復。而隨着快手首款重度自研遊戲《西行紀:燃魂》現身騰訊遊戲發佈會,也能看出A站在快手業務中的逐漸邊緣化。

在對A站的全面收購剛剛達成時,外界對快手寄予的期待是藉此完成品牌升級、打造全新社區文化,畢竟Z世代是一塊香餑餑,何況快手還可以在主App外大展拳腳,開拓一些與此前調性存在分隔的產品與策劃,某種程度上形成與抖音、西瓜視頻的全面對壘、分庭抗禮。

然而,事與願違,A站不是快手“農村包圍城市”的那塊跳板,抖音卻開始瞄準二次元這塊蛋糕。從配音模仿秀視頻到大熱動漫歌曲BGM,從動漫番劇解說到二次元直播,與二次元元素相關的音樂、動漫逐步在抖音興起並進一步傳播。

當下,二次元被視爲新的礦藏,承載了衆多平臺對於增長的渴求。但對專注於此的A站來說,等待着它的可能是更爲激烈的競爭和所剩無幾的空間——近年來短視頻娛樂化內容導致的擠壓是一方面,越來越多的選手入局也讓它不容樂觀。

A站的未來就和它的過去一樣,有很多憧憬,方向卻影影綽綽,看不太清。

(薛永瑋對本文亦有貢獻)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