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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北京人藝，大夥兒首先想到的，會是誰？

也許是宋丹丹？也許是英若誠？也許是於是之？

而我想到的，卻是老舍先生。

他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位“人民藝術家”，也是創立北京人藝演劇學派的那個人。

我覺得，沒有老舍的貢獻，就沒有北京人藝今天不可動搖的地位。

他爲北京人藝創作的大量話劇作品，如《龍鬚溝》、《駱駝祥子》等，都堪稱不可多得的戲劇瑰寶。

尤其是《茶館》，更是被譽爲“東方戲劇的奇蹟”。

我記得王蒙曾說過，《茶館》是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後最好的作品。這部作品不煽情，語言平實、口語化，但卻最能表達深刻的感情，能讓人忍不住落淚。

王蒙說出的，就是我看過這部劇之後，最真實的感受。

1958年3月29日，由焦菊隱、夏淳執導的《茶館》，在北京人藝的舞臺上公演，引起了強烈反響。一時間，似乎整個北京城，都在演《茶館》，和討論《茶館》。

那麼，《茶館》爲什麼這麼受歡迎？

我覺得最重要的原因，是老舍先生用他最擅長的筆調，寫出了一羣他最熟悉的人。

“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容納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這出戏雖只有三幕，可是寫了50來年的變遷。在這些變遷裏，沒法子躲開政治問題。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臺上的高官大人，沒法子正面描寫他們的促進與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認識一些小人物，這些人物是經常下茶館的。那麼，我要是把他們集合到一個茶館裏，用他們生活上的變遷反映社會的變遷，不就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麼？這樣，我就決定了去寫《茶館》。”

在“裕泰茶館”裏，除了茶館老闆王利發之外，經常進出的，還有常四爺、松二爺等這樣的旗人，還有一心想通過實業救國的秦二爺，還有宮裏出來的太監、街上流竄的慣犯以及鄉下喫不上飽飯的窮人等。雖然人物衆多，但卻個個形象鮮明，基本上三言兩語，就能讓觀衆對這個人的身份、職業、性格等有所瞭解。

話劇《茶館》於1958年初首次與觀衆見面，好評如潮。1963年5月又再次復排上演，同樣獲得觀衆的交口稱讚。

當時就有人提議將其拍成電影，但因爲緊接着那場運動的到來，這件事情只能擱淺。直到1980年，北京人藝又再次排演了《茶館》，觀衆趨之若鶩。這一次，將《茶館》搬上銀幕的計劃再次重啓。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剛剛拍完《甜蜜的事業》和《七品芝麻官》的擅長拍攝舞臺藝術片的謝添。

將話劇拍成電影，在這之前不是沒有先例。但大多並不很受歡迎，票房通常也不會很好。

然而這一次，《茶館》卻是個例外。

1982年，謝添將其拍成電影后，它不僅收穫良好票房，而且口碑更是好得不得了。直到現在，它的豆瓣評分都是9.5分。共有7萬多人爲其打出了分數，有超過78%的人爲其打出了五星。這是個什麼概念呢？

要知道，在豆瓣上，評分最高的電影也不過是9.7分，是《肖申克的救贖》。而評分高達9.5分的《茶館》，完全就是中國最好的電影之一了。

而且，它還是一部根據同名話劇改編的作品。

在這部電影裏，既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特效，也沒有千變萬化的鏡頭轉換，甚至連場景，也只是侷限在“裕泰茶館”的周圍。導演謝添，也只是利用北影廠拍攝《駱駝祥子》時搭建的丁四牌樓的街景，將其變換成了“裕泰茶館”門前的牌樓，使觀衆對於當時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貌，有了更真實的瞭解。

然而更多的時候，這出戏裏全都是演員的對話。

這實際上，也是影片中，最精彩的部分。

一出精彩的話劇，除了考驗編劇和導演的水平外，演員們精彩的呈現，更加功不可沒。

我覺得，《茶館》從舞蹈到銀幕，除了編劇老舍先生，除了導演焦菊隱（原舞臺導演）、夏淳（原舞臺導演）、謝添等人的努力外，北京人藝的演員們的精湛演技，更是我們喜歡它的很重要的原因。

儘管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他們，都已經普遍不再年輕。扮演角色年輕的時候，都明顯有着“扮嫩”的嫌疑。但他們，卻都通過出神入化的演技，突破了外形上的限制，讓我們感受到了角色的魅力所在，也讓我們欣賞到了，什麼才叫真正的高水平的表演。

看過《茶館》之後，我不得不歎服——《茶館》中的主演們，他們纔是中國真正的表演大師啊。

我覺得《茶館》豆瓣評分9.5分，有一半是給老舍先生的，而另一半，是給導演和演員們的。

在電影《茶館》中，匯聚了北京人藝一大批優秀的表演藝術家。他們中有扮演王利發的於是之，當時55歲；有扮演常四爺的鄭榕，當時58歲；有扮演秦仲義的藍天野，當時55歲；有扮演松二爺的黃宗洛，當時56歲；有扮演劉麻子和小劉麻子的英若誠，當時53歲。

也可以這麼說，平均年齡超過50歲的一羣老藝術家，爲我們上演了一出真正的好戲。

那麼，39年後，大家還記得這部老電影嗎？是否和我一樣，會時常翻出來重溫？對於影片中老藝術家們的表演，是否也佩服得五體投地？那麼，39年之後，他們都還好嗎？是否還在堅持演戲呢？今天，就讓我們一同來回顧一下吧。

我想先說說於是之。

於是之飾王利發

我對於是之的第一印象，來自於《青春之歌》中的餘永澤。後來又看了他在《龍鬚溝》中所扮演的程瘋子。哦，我覺得，這真是一個演啥像啥的好演員。直到我看了《茶館》，看了他演的王利發，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表演大師”。

他扮演的是一個茶館掌櫃，一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勤快精明人。於是之幾乎對王利發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做了設計，包括走路時兩手向外伸展開來，也是一個茶館老闆的職業習慣，另外他面對不同的人物說臺詞時不同的語氣，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有人說，王利發這個人物，是整部《茶館》中的魂，這話不無道理。

而於是之正是通過自己的表演，給這出戏裏，注入了靈魂。

他這一生，演得最多的戲，就是《茶館》。人們提到他，首先想到的一齣戲，也是《茶館》。後來他成爲衆多後輩演員膜拜的大師，也多半都是因爲《茶館》。

他所塑造的王利發，可真是具有回味無窮的魅力。

於是之一直以爲王利發會是伴隨自己一生的角色。卻沒想到，1992年，他又在舞臺上演《茶館》時，卻頻繁出現忘詞的現象。嘴裏一直嘟囔着，好像話到嘴邊，可就是說不出來。讓配戲的藍天野怎麼暗示也沒用。

這場戲下來，於是之說，“完了，這回可真完了”然後就泣不成聲。

一個偉大的演員，就這麼謝幕了。1992年7月16日，是於是之最後一次出演《茶館》。那一天，他面向觀衆鞠躬，久久不肯立起身來。

2013年，於是之病逝，享年86歲。

許多喜歡他的觀衆，聽到這個消息後，紛紛趕往北京人藝，爲他送行，然後，大家拉起了一條橫幅，上面寫着“人民的演員”幾個大字。

鄭榕飾常四爺

說到鄭榕，大家對他在86版電視劇《西遊記》中所扮演的太上老君這個角色更爲熟悉。然而他更大的藝術成就，卻是在話劇舞臺上。

而且他所扮演的，大多都是性格粗獷豪放的鋼鐵硬漢。比如《茶館》中的常四爺，便是其中之一。

常四爺原本是位旗人，非常愛國，而且富有正義感，敢作敢當。因爲說了一句“大清要完”而被清廷爪牙逮捕。後來出獄後他靠種莊稼自食其力，但日子過得依然艱難。他最大的心願，就希望中國人不再受外國人的欺負。

鄭榕極好地刻畫了常四爺的人物性格，他與其他角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所塑造的常四爺，目光非常銳利，眼神特別明亮，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眼中有光”。

後來，我又看到了鄭榕演的許多角色，如《楚天風雲》中的董必武，如《兩宮皇太后》中的曾國藩以及《三國演義》中的孔融等，表演樸實渾厚，蒼勁有力，所塑造的人物，都是那麼栩栩如生。

如今，老爺子97歲，上圖是老爺子過96歲生日時的照片。

藍天野飾秦仲義

藍天野在《茶館》中演得太好了。他所扮演的秦仲義，前後出場兩次，感覺完全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第一次，是清朝末年，那時的秦二爺，還是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血氣方剛，鬥志昂揚，心中對中國的未來，充滿美好的想象。他天真地以爲，只要把經濟搞上去，就能戰勝洋人。所以他一心想要“實業救國”。對於這時的秦二爺，藍天野的設計是意氣風發，步履輕快，尤其是從門口到落座，就如同一陣風似的那麼瀟灑自如。

而第二次則截然相反。這時已是50年之後，他的實體被沒收，理想已經破滅，70多歲的他，人的精神也頹廢了。藍天野所帶來的表演，卻是步履蹣跚，神色恍惚，連衣着也不再鮮亮，與50年前的自己，有了明顯的對比。

他在細節的處理上，也十分到位。其中有一個情節是，有一對逃難的母女到茶館乞討，秦二爺先是下意識地將手往懷裏送，準備掏銀子，但伸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因爲他覺得這樣給錢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個準備往懷裏掏錢的動作，就是藍天野的設計，一下就將人物的心理，給體現了出來。

藍天野也是一位演啥像啥的老藝術家。除了《茶館》中的秦二爺之外，他在《封神榜》中飾演的姜子牙，在《渴望》中飾演的王子濤，在《記憶的證明》中飾演的老年蕭漢生等，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今年6月29日，94歲的藍天野被中共中央授予“七一勳章”。這讓他感到無比光榮和激動。

黃宗洛飾松二爺

在這部《茶館》中，我們所看到的黃宗洛，也渾身都是戲啊。

他扮演的松二爺，膽小怕事，但心地善良，待人和氣，愛鳥如命。從清末到民國，他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從一個“喫皇糧”的旗人，變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到最後連棺材板兒，還是好朋友常四爺給捐來的。

這樣一個角色，並不是主角，但黃宗洛卻通過他的表演，令松二爺鮮活生動了起來。

據說黃宗洛爲了演好這個人物，幾乎到了“瘋魔”的程度。

他從研究旗人的習俗入手，不僅學習了很多八旗子弟特有的動作，而且還把指甲留起了，特意將手指煉成了蘭花指。他穿上劇中的服裝，提着鳥籠子見天去隆福寺、地安門一代泡茶館，日久天長，大家還都以爲他是個滿清遺少呢。

所謂以假亂真，我覺得不過如此吧。這樣認真的創作態度，所演繹出來的人物，怎能不真實可信呢？

後來，我們又在《田野又是青紗帳》中看到他所扮演的丁花先生，又在《鼓書藝人》中看到他所扮演的唐四爺，又在《擎天柱》中看到他所扮演的邱滿囤，又在《我愛我家》中看到他所客串的下崗老頭，又在《大宅門》中看到他所扮演的常公公等，都是小配角，但都被他演繹得活靈活現。說他是“跑龍套跑出的表演大師”，我覺得十分準確。他用自己的一生證明了“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