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日本爲何弄丟了高端光刻機市場

文/俞天任

發於2021.7.12總第1003期《中國新聞週刊》

老電影《南征北戰》裏有句很有名的臺詞:“不是敵人太狡猾,而是我們太無能。”其實尼康等日本企業很可以用這句話來總結他們和總部設在荷蘭的阿斯麥爾之間的競爭及其結果。

日本的尼康和佳能在本世紀初還佔據了光刻機的大部分市場,而阿斯麥爾在1988年才正式獨立。歷史這麼短的阿斯麥爾卻在2010年佔到了80%的市場份額,把日本公司退逼到了17%。當然,日本公司還沒被完全趕出市場,還在製造中低端光刻機。但光刻機行業的利潤主要集中在兩種最先進的機種上。

之所以發生了這麼大的逆轉並不是因爲阿斯麥爾掌握了什麼黑科技,而是在顧客、企業體制和企業文化等技術外因素上。

2005~2010年,英特爾的進貨量佔尼康銷售額的半數以上,東芝佔了20%,阿斯麥爾的顧客則依次爲三星、海力士和臺積電。尼康客戶主打複雜度高、需要在生產時進行微調的微處理器這樣的專用產品,阿斯麥爾用戶則主打閃存這樣的更注重操作性和統一性的通用產品。

尼康和阿斯麥爾採用的系統結構也不同,尼康用集成化的,阿斯麥爾用模塊化的。從兩家公司的歷史和文化看,選擇不同是必然的。日本企業的零件自制率特別高,即便不是自己親自動手也是配套企業專門爲自己製造的。尼康的光刻機也是這樣,光源之外的其餘零部件都是自產的。這就形成了集成化的系統結構,造價最低廉、結構最緊湊、運行最經濟、效率最高。但歷史不長的阿斯麥爾做不到這一點。阿斯麥爾光刻機除了控制軟件是自己的,其他所有零部件都來自外購,如鏡頭是蔡司的,控制器是飛利浦的。集成化系統效率高,但遇到設計概念出現革命性變化的時候,就會因爲其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最優化特性而顯得僵硬,修改非常困難。

本世紀初,光刻機出現了雙掃描和溼法生產兩個革命性變化。阿斯麥爾在2000年左右就已採用了雙掃描,2004年又採用浸入式光刻技術。而尼康在2005年纔開始採用這兩種技術,落後於阿斯麥爾。這兩項技術本身並沒多了不起,尼康也只是未及時採用,原因除了集成性系統結構影響改變難,尼康顧客羣的特性也鈍化了其技術敏感度。其客戶的產品都是專用品,競爭不很激烈,不像通用品廠家追求命之所繫的差別化,這也使尼康產生了錯覺。

另外,尼康的客戶基本自己具有調整能力,這反而使尼康對各零部件間的相互關係瞭解不足,有時甚至還不如客戶。反過來,阿斯麥爾因客戶都是新參與進來的,廠家在交貨時一定要調試到位,反而增加了廠家學習的機會。因其系統結構是模塊化的,比較容易把握,結果是阿斯麥爾比尼康更瞭解自己裝置的系統結構,阿斯麥爾和用戶、供應商等的聯繫更密切。

光刻機的市場不大,易被個別企業壟斷,一步跟不上則步步跟不上,這樣阿斯麥爾就佔領了高端光刻機的絕大部分市場份額,尼康等日本企業跌了下來。阿斯麥爾壟斷高端光刻機市場並不是因爲別人做不出來,而是因爲資本和市場的特性在起作用。

現在,中國被人用強力隔離在了高端光刻機市場之外,而中國的產能自身就造就了一個不小的市場。雖然短時間內在市場上直接購得高端光刻機有一定困難,但光刻機本身的技術和零部件並不受《瓦森納協定》的管轄,在這種前提下,阿斯麥爾的成功並非不可再現。

作者喜歡歷史的旅日工程師,有作品《有一類戰犯叫參謀》和 《浩瀚的大洋是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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