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芯片28nm和14nm量產進入倒計時,曙光就在眼前

記者/姜菁玲 彭新

編輯/文姝琪

上海紫光展銳總部位於浦東新區的張江科技園區,從虹橋機場出發,大概要要在車水馬龍中穿梭1個小時纔到——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

一進入展銳大樓,微妙的氣氛就此悄悄升騰,大廳人來人往,看起來有條不紊,一副典型張江科技企業的樣子,幾年來半導體產業內外的驚濤駭浪彷彿似乎與之無關。但大部分人隱隱意識到,這家公司即將是未來整個半導體市場矚目的焦點之一。

“我們曾差點一無所有。”紫光展銳CEO楚慶說,回憶起幾年前剛接手這家公司的時候,不時感到心驚肉跳,那是家組織、研發混亂,核心大客戶幾乎丟失的公司,主要業務手機芯片幾乎踏空了整個4G時代。無暇爲接管爛攤子浪費太多情緒,當時他想到更多的詞是“救亡”。

而現在的展銳,正是中國芯片產業在複雜外部環境下,努力求生、奮鬥、向上的縮影,成爲了進入低潮的華爲海思之後,手機芯片市場最大的黑馬。根據紫光展銳發佈上半年業績數據顯示,2021年上半年收入增長240%。

和海思相反,展銳設計的芯片大多用在中低端手機上,主要銷往海外,國人很少知道。自從華爲受壓制,展銳開始向高端芯片擴展,去年發佈了一款6納米制程芯片,近期又傳出消息,該芯片已經在流片測試,很快就會正式亮相。當前5納米是最先進的芯片製程,展銳能夠研發設計出一款6納米的芯片,實力不俗。

展銳,正是中國芯片產業加速跑時期自上而下的一道縮影。

時代變了

幾年前連“門都敲不開”的家電公司,終於願意和這家芯片創業公司坐下來談談。

漢能資本VP何曉鋒接觸過一家位於廣深,主營家電類MCU(微控制器)的國產芯片公司。

這家不願意透露名字的公司,創始人出身於海外芯片大廠,“技術上有足夠實力”。但它拿下第一筆訂單的道路,並不順利。

起初它所瞄準的是家廣東本地家電公司。“這顆芯片的實驗室性能已經足以取代原有的芯片,甚至市場價格要有競爭力得多”。

如果順利,這筆訂單將會是他們開啓市場的第一把鑰匙,這家公司的產品就會得到初步驗證,面向下一個客戶就會有說服力的多。

可問題是,“誰願意做小白鼠呢?” 幾年前,實驗室數據和更優惠的價格並不足以打動家電公司,給這家毫無成功經驗的芯片公司提供一次試用機會。

對於家電公司來說,手頭正在使用的這顆來自海外大廠的芯片,性能優秀、表現穩定、與產線良好適配。而更換一顆芯片所蘊含的機會成本和技術風險無法預知,它“完全沒有動力”去冒險。

芯片這種經常藏在手機、電腦外殼下的東西,確實帶有“基礎設施”特性:它們就像道路和水電供應系統,雖然是維持生活運作的基礎物件,卻經常藏在表象之下難以察覺。

由於工藝精細複雜、開發難度高,高端芯片一向居於芯片產業鏈的頂端,這也是全球兼具資本和技術優勢尖端企業必爭之地。英特爾、高通的芯片席捲了全球電子消費市場,即使是更簡單的存儲、模擬芯片,也是美光、德州儀器等公司的天下。

長期以來,由產業相對起步較晚,中國內地在相當環節受制於人,國內中高端芯片市場長期被國外芯片廠商所把持,被稱爲“卡脖子”。根據市場調研機構IC insights報告,中國自2005年以來,就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芯片市場,但不是芯主要生產國。

“全球化貿易環境下,一家商業公司必然是在全球範圍內選擇、採購最成熟的產品。”盛宇投資人工智能產業基金副總經理彭曉波對界面新聞記者分析稱,國產方案規模小、價格不佔優勢、少有人知。

國內芯片產品整體的技術能力對比國外仍有差距,中國公司擅長的價格戰發揮不了作用。正常來,企業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產品。“比如正常來說,小米它一定會選擇高通而不是不知名通訊芯片公司。”彭曉波說。

“現在至少有一些通道和機會了。”耀途資本投資總監於光感嘆。

於光告訴界面新聞記者,以往無論是在手機、汽車、工業領域場景,國內芯片廠商都難以切入。“因爲,這些終端公司對新品的要求不僅是性價比,還有穩定性、可靠性、功耗等等方面。而在這些方面,海外芯片大廠要更加強大。”

IC Insights估計,2020年,中國集成電路市場達到了1434億美元,國內產值僅有15.9%,約227億美元。國務院發佈的相關數據則顯示,2019年我國芯片自給率僅爲30%左右。

另一方面,中國卻一直是芯片最大消費國,全球每產出3個芯片,就有1個芯片用於中國產業,在各種生產線上被裝進手機、PC,以及各種智能硬件中。

尷尬市場環境下,國內芯片產品無法與已經發展多年、並且在性能和穩定性上具備優勢的海外芯片大廠相抗衡。而即使如上述芯片公司一樣,在性能上可以做到相差無幾,但在海外大廠的擠壓之下,得到使用機會十分困難。

“沒有驗證機會,就沒有一切。”何曉鋒提到,過去,許多國內芯片公司爲了敲開大公司的門,進入他們的供應鏈,只能先不斷地去做低端產品如MP3、功能機等,累積技術和出貨量,才堪堪有了一塊“敲門磚”。

但技術不夠領先的內地芯片公司,仍很長時間無法獲得市場的價值認可。“本來技術差就大,你好不容易做出來,但市場價格50塊錢,你的生產成本是100塊錢,人家只能付你市場價值50,你賣還是不賣?”中芯國際創始人之一謝志峯提到。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何曉鋒說,芯片只有經過驗證,纔會客戶採購,只有市場纔會不斷驅動芯公司進行技術升級,從產業鏈底部向上看,而不是始終停留在低毛利市場廝殺。

替補計劃

更換一顆芯片意味着什麼?

以上述芯片公司舉例,對於家電公司來說,芯片成本佔它的物料表比重很低。也就是說,單芯片1-2美金,但是整機1000~2000塊,但芯片是核心部件,更換芯片,產品就要重新設計。“整機廠沒有動力去更換。”

“大家都不想當小白鼠,都想用驗證過的產品,想用得安全、明白。以前你拿着你的芯片產品去敲終端整機廠的門,人家不會開的,這是普遍現象。但是現在,開放了。你有新產品,這些公司可以允許拿來測試,變化非常大。”何曉鋒稱。

這些驗證機會並非從天而降。

如何曉鋒所說,中國芯片公司一直在發展,國產芯片替代趨勢也一直在緩慢進行。但是,2018年以來,這個進程被按下了加速鍵。

全球缺芯背景下,經歷中興和華爲事件,半導體產業已經是中國產業政策的重點之。

如今的國內終端公司所面臨的局面,是全球性的缺芯危機下外部供應鏈穩定性與安全性難以保證,另一邊則有政策和資本對芯片產業的強有力扶持。

也因此,隨著國產化腳步加速,終端公司不約而同選擇將目光對準了國內半導體公司,或者親自下場,開始造芯。

首先是一線手機廠商。2014年小米發佈澎湃S1後,今年3月小米又對外發布了其自研圖像處理芯片澎湃C1;2020年,OPPO首次公開自研芯片的“馬里亞納”計劃;今年7月,界面新聞曾獨家報道,vivo首款自研芯片即將推出,內部代號爲“悅影”。

其次,部分家電公司也開始從終端往上游方向嘗試。格力高管在2020年6月對外介紹稱,2018年格力電器的芯片開始投入實際使用,目前格力的室內機、室外機和遙控器的芯片使用了自己生產的芯片,並且很快格力幾乎所有的空調產品都會用到自己生產的芯片。

越來越多的終端公司選擇主動提升國產芯片使用率。國內最大面板公司京東方在2019年對外表示,京東方將在幾年內,在種類和金額上,積極推進芯片國產化,2020年,京東方在國產芯片使用佔比方面已快速提升了10%到20%。

也就是說,國內的芯片市場正在向國產芯片公司打開,儘管速度並不快,“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意味着,國內芯片公司將擁有市場空間去精進自己的技術,吸納人才,向中高端市場進步。

於光也感同身受,在他的印象裏,目前幾乎所有的終端大廠都開始試圖評估國內的芯片方案,國產芯片公司進入供應鏈更加容易。即使是一些高端方案,國內的終端公司也會將國產芯片公司作爲備份參考。

彭曉波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許多國產芯片公司其實技術實力並不差,團隊是由很多的大廠出身的有經驗人士組成,尤其在設計能力上與國外大廠甚至相差無幾。以往,這部分公司沒有機會,是因爲“它雖然有實力,但是不符合我的要求”。如今,許多終端公司會選擇跟這部分公司一起打磨產品,設計公司自身成長了,同時公司也得到了適合的產品。

所有人都在想辦法,思考如何讓國產芯片獲得更多信賴。

“下游擔心國產芯片產品沒有進行大規模驗證,萬一出現問題怎麼辦?我們採用金融保險手段,利用市場化的方式緩解上下游的焦慮,這個試點在國內是首創,以前沒有針對國產汽車芯片上車應用保險。”國家新能源汽車技術創新中心副總經理鄒廣纔在南京世界半導體大會期間介紹稱。

冰山破碎,資本湧入

芯片產業從未如此火熱過。

轉型做半導體產業的FA之前,何曉鋒在半導體產業公司工作長達五年。

“半導體以前是很慘的。”在何曉鋒眼裏,幾年前的國內半導體行業是一個需要“靠信念苦苦支撐”的賽道。由於技術門檻高、回報週期長、不確定因素多,在14-15年半導體相關的公司估值長期處於低位,圈子甚至小到創業者和投資人“一張桌子就可以坐下”。

而現在,資本以從未有過的速度湧進半導體產業。2019年,何曉鋒離開半導體公司,正式開始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進入資本圈當起了FA。

如果說此前半導體產業的增長仍然是水面下的暗流湧動,那麼2020,就是冰山破碎的一年。火熱來到了眼前。

這一年,國內芯片註冊公司數量開始爆發式增長。天眼查數據顯示,2020年,國內芯片公司註冊量達到了2.28萬家,同比增幅達195%。而2019年,這一數字僅有7715。

一級市場半導體行業幾年前的冷寂被迅速打破,企圖在“萬億”半導體賽道分一杯羹的投資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往外湧。除了越來越多的財務投資機構,華爲、小米等產業鏈公司也開始強勢進軍。

而各路投資人們對尋找半導體項目的主動性之強,有時候讓FA從業者都自嘲“甚至已經不需要FA”。

資本所向,人才所向。越來越多的國內外芯片大廠高管開始投入一級市場,拿錢組班子創業。何曉鋒感嘆,早前的半導體賽道,即使有了好的想法,甚至可能也要費力組局,才能搭好人才班子。

肉眼可見的是,一級市場半導體賽道的錢越來越多了。根據雲岫資本發佈的《2020年中國半導體行業投資解讀》統計,2020年,國內半導體行業股權投資案例共計413起,投資額超過1400億元,相比於2019年的300億,增長了近4倍。

相應的,創業項目的估值也水漲船高。曾有業內人士提到過一個芯片項目,“離譜到”在融資時甚至直接讓投資人相互出價,最終該項目的估值從500億叫價,到700億、800億。

2019年,科創板的開板讓VC更加興奮。

彭曉波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對VC來說,科創板的出現讓帶有強科技屬性的半導體公司,擁有了更清晰且更短的退出路徑,這加劇了VC對半導體項目的熱情。

團隊創立,融資,發展,繼續融資。很快,大批半導體公司來到了科創板上市的門檻邊。

中銀證券的統計,截止7月11日,共有97家半導體企業申報IPO或開展上市輔導。而截至6月末,科創板上市公司有302家,其中52家是半導體公司,佔比達到17.22%。

一、二級市場對行業熱度的感知是如此連貫一致,已經上市的芯片公司則在二級市場享受紅利。同花順數據顯示,自今年2月8日階段性低點以來,同花順芯片概念指數累計漲超37%,集成電路指數漲幅超65%。個股方面,明微電子、富滿電子等14只個股年內累計漲幅超100%,30多隻個股漲幅超過50%。

7月以來,A股半導體板塊“滿屏漲停”的奇觀已多次出現。7月21-22日,物聯網芯片設計公司芯海科技連續兩天20%漲停;半導體設備公司芯源微21日漲停,22日繼續大漲14%。7月26-27日,中芯國際帶領A股半導體板塊逆市走強,股價從51元漲至64元,整體漲幅超過25%。

國內半導體產業正在火熱中迅速向前。多位投資人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近兩年來,一級市場不少半導體相關項目營收增長迅速,“甚至翻倍”。

在產業鏈公司集聚的廣深地區,彭曉波近年來常做的一件事是,對那些基本盤良好的中低端芯片公司進行遊說,希望這些老闆們能夠接受自己的資金,提高技術水平,繼續拓展新業務,向更高端的產能努力。

而對於已經相對成熟的公司,資金和相對空白的市場,就是一劑超級催化劑。2020年,國內芯片產業鏈中的製造、封測、設計公司都實現了不錯的業績增長,雙位數甚至三位數的增長不算罕見。

有實力的國產公司會迅速攻城掠地。這一年,國產射頻卓勝微開關龍頭順利搶佔了原來海外大廠的市場,進入三星、小米、華爲、vivo、OPPO等知名手機品牌商供應鏈。

二級市場上,卓勝微被看作又一隻“妖股”。年報顯示,2020年卓勝微實現營收27.92億元,同比增長84.62%,實現歸母淨利潤10.73億元,同比增長115.78%。年報披露後,卓勝微股價一路上揚,並於4月8日創下歷史新高722.88元,相比發行價35.29元高出了19倍。

多年冷遇之後,中國芯片公司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機會。“苦苦支撐的人終於獲得了回報”,已經在這個賽道上沉浮了近十年的何曉鋒很難不對此感到高興。

但他同樣苦惱的是,如今瘋狂外擴的半導體行業擁有泡沫。

資本過快湧入芯片產業的過程,也引發了一些行業醜聞。近年最廣爲人知的是武漢弘芯,這個造芯項目成立於2017年,號稱千億投資、引進阿斯麥的光刻機,曾試圖在芯片製造上彎道超車。直到項目爛尾無法收場,人們才意識到,從團隊、資金再到技術背景,武漢弘芯“說不清道不明”,理想和現實的落差令人咋舌。

回看美國半導體發展史,數十年發展過後,如今龍頭僅剩幾家。“勢必是5年之內會迎來洗牌的,只有技術和市場實力都強的公司,纔會留下來且越來越大。”何曉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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