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女員工性侵事件持續發酵,阿里巴巴盤中重挫4%

文/張信宇

編輯/楊軒

充滿敵意和惡意的輿情足以證明,阿里巴巴女員工指控男領導性侵犯事件是這家公司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信任危機,且至今沒有看到任何扭轉的跡象。即便後續的警方通告可能會與目前信息未必完全吻合,可阿里暴露出來的問題卻遠不止於本次事件。

需要用很字斟句酌的用詞去簡述事件的經過:一名阿里巴巴的女性員工稱,上個月底,直屬領導逼迫她在臺風天出差前往濟南招待客戶,被客戶灌酒猥褻後還在昏迷中被自己的領導強姦。她醒來後第一時間完成報警,尋求了家人的幫助,報告給了公司,希望至少能先在公司層面討回公道。

她嘗試了各種自救手段,也給了她層層上級數次糾正錯誤的機會,但最終被逼無奈選擇最後一搏:以自己終身名譽爲代價,在阿里巴巴的公司食堂和公司內網將此事徹底公開化。

她將這些經歷親手寫在了一篇貼文上。隨着社交網絡的傳播,市值超過五千億美元的中國互聯網嬌子阿里巴巴,迎來了海嘯般的公衆憤怒。在事件公開化後,包括CEO張勇在內,阿里發佈的數次回應、承諾與事件處理結果都沒能平息這一切,反而越來越多阿里及其它互聯網公司的陰暗面被暴露出來。

人們不能理解的是,在歷史中、在一些極度男尊女卑的國家中可能發生的故事,怎麼就出現在了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上,出現在了先進生產力和現代科技公司的代表阿里巴巴。

位於浙江杭州的阿里巴巴得東部城市開放之先,從創業之初就着手設立了一套超前高配的企業價值觀體系,爲此數次勸退、開除自己的高管與員工,並冷酷無情地將其中一些涉嫌違法犯罪的同事送入了監牢。十年前,由於客戶欺詐,阿里巴巴讓它高薪聘請來的CEO引咎辭職;五年前,由於寫程序搶購公司月餅,阿里巴巴辭退了四名精英程序員。這些行爲都被阿里認爲是踩了價值觀的紅線,更別說不定期發生的普通員工貪腐案件。

阿里巴巴存在的大部分時間裏,這套價值觀被凝練爲:客戶第一、團隊合作、擁抱變化、誠信、激情、敬業。崇尚武俠文化的阿里將之稱爲“六脈神劍”。

這套價值觀是早期以中供鐵軍的銷售文化爲基石打造出來的,每個品質都是一個合格的銷售人員所應該做到的。其中,尤以“誠信”最爲關鍵——阿里巴巴給自己定下的使命是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生意就是買賣,買賣自古以來最重要的是誠信。缺失其它品質最多讓你無法升遷或者被同事排擠,但如果被發現不夠誠信,纔會招致從失業到坐牢不等的懲罰。

由於高壓價值觀的存在與宣揚,阿里巴巴在價值觀上栽的跟頭尤其引人注目:去年,剛升任集團合夥人的85後淘寶天貓總裁蔣凡,被自己的妻子指出跟如涵公司的老闆張大奕有染。而如涵公司與阿里有非常深入的生意往來,也就是說跟蔣凡存在利益關係。這件事情同樣被社交網絡放大,成爲公共事件。

蔣凡事件在阿里內部進行了一番複雜的博弈。最後,蔣凡雖然受到了降級與罰款,但他的業務權力沒有一絲一毫的削減和動搖。當然,真正的代價是蔣凡自己和阿里巴巴的聲望雙雙受損。

越來越有表達欲的新一代阿里人頗爲自嘲地笑道:低P碰紅線,低P沒了;高P碰紅線,紅線沒了。“低P”代表基層員工,“高P”則是擁有大量現金和股票的高級專家及管理者。這意味着,許多基層阿里員工認爲,公司在進行獎懲的時候並沒有按照統一的規則一視同仁。對下級的收入和去留,上級也擁有太過隨意的權力。

但近日這起涉嫌性侵犯的事件則不是一個職場玩笑所能消解的。第一次,一些阿里巴巴的員工爲自己一度沒有發出聲音而懺悔。“沉默也是幫兇。”一名阿里巴巴員工在社交網絡寫道,她無法寬恕自己最初的不發聲不作爲。

事件中最令人憤怒的部分是,在當事女性員工的自述貼文中,她強忍着受到侵犯的巨大傷痛,規規矩矩、無可指摘地遵守流程,跟公司一級一級向上報告,直到事業羣總裁,卻沒有哪怕一位領導或HR給予她任何實質及精神的援助。本應有應急員工關懷的現代公司組織,在這個事件面前全部失靈失語。

在她的貼文中,其一名上級甚至回應她說,整件事情“是業務性質的問題”,她所在的業務“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只招男生不招女生了”,“你覺得不喝酒,這個濟南華聯和一些北方的商戶以後的業務能談下來嗎”。更高級的事業羣領導則在釘釘上“已讀未回”,傳達出一種明哲保身的冷漠態度。這位履新才一個月的高級領導在事件爆發後引咎辭職,以平息內外憤怒。

但如果回頭看阿里巴巴價值觀,不聰明的管理者在此類事件中,似乎確實找不到一把衡量自己該如何決策的尺子。阿里傳奇創始人馬雲常常在公開場合表達對女性的尊重,阿里的高管團隊裏也一直有女性的重要角色存在。但即便是2019年經調整後的阿里巴巴價值觀,也沒有出現與女性權利、職場平等、反對歧視相關的字眼。

對伴隨着社交網絡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來說,違背這些更具現代性的價值和權利,顯然要更容易刺痛公衆愈發敏感的神經。整體上,阿里的價值觀會凝結出一種樂觀到盲目的文化,這非常適合整個組織往前衝,分清主流和支流,力往一處使。然而,暫時被組織掩蓋的陰暗一面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正如一條阿里內網高贊評論寫的:當你在陽光下發現了一隻蟑螂,那說明暗處的蟑螂已經滿得擠不下了。

阿里巴巴很早就在倡導組織的年輕化,這爲蔣凡這樣三十歲出頭的管理者提供了難得一遇的職業機會。但年輕的另一面是,年輕人對舊阿里價值觀無感,對舊阿里的銷售文化更加抗拒。馬雲之前稱“996是福報”就沒能在年輕一代面前討到好處,童文紅近日在內網回應“對此事以及處理過程中是否存在問題做 Review”更招致了大量批評。

在此次事件已經很洶湧的時候,蔣芳一句“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公關部轉發“關你屁事”的阿里某員工個人聲明,都是一種“阿里整體是好的,做壞事的人我們自會家法處置無需外人插手”的傳統大家族敘事。然而,就好像早期的團隊破冰文化,現在飽受爭議的酒桌文化一樣,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真的不喫這套東西了。

那麼年輕一代喫的是什麼呢?由6000多名員工自發加入的一個釘釘羣。儘管後來成文措施受到阿里官方認可併發出被當做是一次公關作秀,但這個組織本身是源起於一種勇於承擔責任的私力救濟。這種私力救濟因其初次嘗試肯定不夠完美,但必須承認確實是一種組織創新。至於能不能總結經驗,持續運作,在每次公司發生危機、高管與員工撕裂的時候都順利補位,則還受到包括監管在內的複雜因素影響。

這家立志存活102年的公司正走在它的第22個年頭。2018年以來,阿里巴巴沒能成功遏制住美團拼多多的發展壯大,而抖音和快手又從短視頻直播切入電商業務搶食阿里的市場份額,微信小程序的去中心化電商也在誘惑着善變的用戶和商家。爲了保住蔣凡這樣難得的人才,阿里已經冒着巨大風險稀釋了此前嚴苛的價值觀,但業務的成長仍不盡如人意。這個龐大組織此前被增長掩蓋的弊端越來越多地冒了出來。

高P們已經分享到了阿里增長的蛋糕,但數量衆多的年輕員工,卻很難再從增量業務裏獲得足夠的回報。在規則和利益都沒保險的時候,所謂的價值觀就難以再聚攏人心,更何況這套價值觀本身也不夠現代了。

阿里巴巴必須要爬出這個艱難的泥潭。現在的問題是,它的年輕一代還有多少人願意再給這個日漸老邁的組織一次機會?阿里巴巴還能承受的住下一次由內而外的信任危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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