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人口志|“七普”數據與“3000萬光棍人口”

一、何謂光棍人口

2013年以來,一直有一種

說法在流傳:到2020年,中國處於婚齡的男性人數將比女性多出3000萬到3500萬。換言之,將有數千萬男子無妻可娶,成爲傳統意義上的“光棍”。情況果真如此嗎?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七普)數據

顯示,我國男性人口比女性人口多出3490萬。這兩者究竟存在着什麼樣的關係?

從社會人口學角度看,“可婚人口”是指20歲以上、符合法定結婚年齡的單身人口(這裏不排除老年婚配);“適婚人口”大致是指20至49歲年齡段的單身人口。據此,假定不考慮女性單身不婚、人口的死亡率以及國際移民等因素,那麼結合2010年六普數據推算,2020年,20至49歲年齡段的男性大約多出1547萬。

俗話講:三十而立。先成家後立業。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正常男性如果過了30歲還未結婚,恐怕就不得不帶上光棍的帽子了。在普婚制的傳統社會,光棍的名號是恥辱的、沒有面子的事,也是承受不起的輿論壓力。

據中國文化,光棍通常是指有結婚願望但從未婚配的大齡單身男性,這跟單身概念不完全相同(單身是指調查時點處於未婚或者離婚狀態)。單身人口的概念要大於光棍人口。首先,單身人口包括了所有性別的可婚單身人羣,而光棍人口一般指男性;其次,單身人口也包括了主動單身和被動單身這兩種,主動單身恐怕不應歸屬於光棍,而現實意義上的光棍是指性別失衡格局中和婚姻擠壓所產生的“多餘男性”。

所以,嚴格來說,光棍應該是指30歲以上、從未結過婚的“大齡單身男性”。20至29歲的可婚但未婚男性,在現實層面上還不能定義爲光棍,只有過了而立之年,纔有從單身淪爲光棍的風險,即一輩子可能被迫單身。光棍是俗稱,是被動單身的可婚男性,他們有結婚訴求但找不到對象,原因可能是經濟貧困,也可能是女性稀缺。

單純從數量角度看,光棍可以分出當下的與未來的、顯性的與隱性的、高齡組和低齡組,即:廣義光棍人口涵蓋全人口的所有年齡組。一個人在其生命歷程中是不斷變換角色的,如童年-少年-青年-壯年-老年,因此,我們可以從全生命歷程的角度將光棍人口區分成若干個亞(子)人口,即:

其一,60歲以上的“老年光棍”。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孤獨終老,數量較少,由於歷史的原因(如人口超穩定分佈、區域性別比失調和極端貧窮),這個羣體在貧窮的農村邊地聚集或者散佈,在全國各地都是一個客觀存在。

其二,30至59歲的“大齡光棍”。這個年齡段中一直沒有結婚的,是光棍人口的主體,這也是適婚年齡光棍現象。通常我們說的大齡光棍人口,屬於70後、80後。

其三,20至29歲的“青年光棍”。一直沒有結婚,找不着對象,屬於90後;如果過了30歲,還未成家,似乎就坐實了光棍,數量可觀。

其四,0至19歲的“後備光棍”。作爲低年齡組,他們還沒有達到法定婚齡,所以尚無婚姻訴求,屬於00後,有相當規模。如果我們將20歲確立爲可婚人口的初始年齡,那麼在人口學意義上,0至19年齡組多出來的男性數目就是“後備光棍”人口。

顯然,七普數據顯示“多出來”的男性人口3490萬,大致分佈在不同的年齡組,囊括了各個不同年齡和狀態的光棍人口。那麼光棍人口分佈到底如何,就看怎麼理解和定義了,不同的統計口徑和數據來源也會帶來多元解讀。

二、四個世代的“光棍”人口知多少

人口問題的演化有一個從隱性積累到顯化爆發的過程,人們所觀察到的人口問題往往只是“冰山一角”,隨着時間的推演,看不見的冰山會“浮出水面”。

只要不被觀念束縛,從全人口全生命歷程出發,我們就會認同這一點:光棍總量超過3000萬之說,不過是分佈在不同年齡段、歸屬於不同類型的“多餘男性”的加總而已。只要我們瞭解到在過去四十餘年中,因每年出生性別比偏高而累計產生的“多餘男性”總量,就可以知道,在3490萬“多餘男性”人口中,大齡光棍和青年光棍、後備光棍的人數大概有多少,佔比情況又如何。

大道至簡。我們採用間接方法粗略推算,可以大致給出趨勢性、大概率的推斷。假定有四個世代,即80後世代(1980至1989出生)、90後世代、00後世代和10後世代,我們可以利用已知的世代人口出生數和平均出生性別比估算出“多餘男性”的數量。

計算方式是:第一步,10年間出生人口數=0至9歲男性數+0至9歲女性數;第二步,假定女性爲Y=出生人口數/(平均出生性別比+1);第三步,多餘男性得數=出生人口數-2Y。

首先,據六普數據,2010年我國20歲至29歲的男性人口總數爲1.1484億人,同年齡段女性爲1.1358億人,兩者只差126萬人,這證明80後出生性別比基本正常。根據我們掌握的數據,1980至1989年出生的“80後”人口合計23199萬,平均出生人口性別比是101.2,據此推算男性多出138.36萬,這可以佐證,1980年代出生人口的性別比基本正常,如果有性別失衡問題,也是局部的、區域的和小衆的,因爲那時,性別鑑定和選擇還沒有什麼市場。  

據我們推算,“90後”人口爲19825萬,出生人口性別比均值達到110.76,男性10418.57萬,女性9406.43萬,多出的男性數量是1012.14萬;“00後”(2000至2009年期間出生)的人口大約15010萬,出生人口性別比均值達到118.90,男性8155.81萬,女性685.19萬,多出的男性數量是1301.62萬。“10後”(另加2020年出生人口)17509萬,出生人口性別比均值達到114.6,男性9350.1萬,女性8158.9萬,多出的男性數量是1191.2萬。“00後+10後”(2000至2020年出生)人口中的男性大概要多出2492.8萬。

推算結果是,80後世代多餘男性138.36萬,90後世代多餘男性1012.14萬,00後世代1301.62萬,10後世代(截至七普時點)1191.2萬,合計3643萬。這與2020年七普數據顯示的男性比女性多3490萬的數字基本接近,符合大數定律。

我們注意到,在不考慮死亡率、國際遷徙以及更復雜的擇偶條件等因素的假定下,其中0至20歲年齡段多出的男性人口大約佔了2020年多出男性總體人口的71.43%(如果根據四個世代出生人口數推算,佔比68.43%)。這意味着,七成多餘男性還處在不適婚的年齡段,屬於光棍後備軍。

換言之,截至2020年七普時點,中國大陸地區所有光棍人口合計大數有3500萬左右,其中70%是後備光棍大軍,只有30%左右,即大約1000萬進入了適婚年齡段。

進一步,須考慮光棍隊列的疊加效應(+)。2010至2019年,婚姻擠壓初露端倪,大約已經有人口學意義的光棍130萬左右;2020至2029年,由於80後世代和90後世代多餘男性的疊加效應,大約會有1140萬男性人口被擠出婚姻市場;2030至2039年,進一步疊加00後世代多餘男性,大約會擠壓出2440萬光棍;2040至2050年,再進一步疊加10後世代多餘男性,光棍羣體會進一步擴大到3630萬。

也就是說,借生命歷程的推動力,出生性別比失衡所積累的力量到2050年會釋放出3500萬左右的光棍羣體。屆時,男性人口婚配壓力達到頂峯,同時第一批光棍羣體開始接近老齡化時刻。

同時,須考慮光棍隊列人口也有退出效應(-),一般到40至49歲,就因爲自身的年齡、顏值、健康、能力和條件綜合優勢明顯下降,不再參與婚配競爭,自我淘汰了。所以,統計上雖然存在這一羣體,但很可能,對他們來講,實際上不存在婚姻擠壓問題。

遭遇婚姻擠壓問題最厲害的羣體可能是20至39歲年齡段人口。2020至2039年,將是婚姻擠壓現象最嚴重的20年,2040年很可能是一個轉折年,因爲80後90後世代已開始逐漸退出婚姻市場,到2050年,00後世代也開始逐漸退出了,從而大大減輕了婚配競爭的壓力。婚姻擠壓也可能向高年齡組擴展,因爲結婚是中國人自古至今的普遍訴求。這只是理論上的推測,究竟事實如何尚有待於長期的觀察。

三、結論與思考

根據以上推算,可以得出幾個結論:

其一,光棍即男性可婚人口過剩,是出生人口性別比長期偏高失衡的結果,是強烈的男孩偏好和生育選擇空間過於狹小,以及非醫學需要的性別鑑定(B超)和性別選擇共同作用的產物。考慮到出生性別比持續偏高的轉化效應和累積效應,出生性別比影響可婚人口性別比大約要滯後20年。四個世代人口的交叉疊加,所產生的複合的婚姻擠壓將影響深遠而且廣大。

其二,光棍人口總量大致有3500萬左右,但分佈在生命歷程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角色和狀態。光棍羣體從2020年開始拾級而上,每十年增加1000萬,越到後面越嚴重,有一個逐漸積累、增長和顯化的過程。

當下婚姻擠壓的強度還是“毛毛雨”(大齡光棍最多130萬),婚姻擠壓的烈度將逐年上升,2030年以後,光棍人口將達千萬級規模。

其三,雖然光棍總量有3500之多,但目前大約有2500萬還處在隱伏狀態(後備的少年光棍),2020至2029年可預判的光棍人口數量累計將超過1000萬。現在我們所觀察到的婚姻擠壓不單純是人口學意義的,而有更復雜的社會學含義。譬如,人口流動導致農村女性人口分佈過分集聚於城市服務行業,婚姻文化的變遷特別是婚姻觀念的變革,不婚單身、結婚離婚的狀態轉化。社會學視角下的大齡女性單身現象進一步加劇了人口學意義上(純數量估算)的光棍問題。

其四,2021年是人口學意義上婚姻擠壓的歷史轉折點。當下90世代出生性別比失衡所積累的能量開始釋放,隨後00後世代和10後世代將陸續進入光棍人口羣體。2050至2060年前後,80世代後期最早一批的光棍人口將開始新的變化,即進入老年,開始老齡化,將演繹另外一段孤獨終老的生命故事。

其五,不同來源的數據,計算結果自然會有不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數據似乎是一個巨大的謎團,霧裏看花越看越花。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只有符合邏輯的數據纔是可信的,本文只做一個粗略匡算。

此外,光棍人口不是具體的某個貼了標籤的羣體,而是一個巨大的可變數。光棍人羣與人數是分離的,隨着出生性別比、死亡率、可婚人口性別比以及婚姻狀況等的變化而變化,常常會和單身狀況混同。不得不承認,光棍現象相當複雜,要了解他們的狀況和故事,最好在數據分析之外,能多點面對面的田野調查和人類學觀察。

其六,2030年八普之後,中國將依然受到婚姻擠壓、光棍問題等系統性人口風險的困擾。婚姻擠壓將在2020至2050年間長期存在。根據不同世代人口的出生性別比失衡狀況可以預判婚姻擠的強度。假定20歲以上爲可婚人口,因1990年之後我國出生性別比開始嚴重化和顯化,所以2010年開始演化出初步的婚姻擠壓問題;2020年開始逐步凸顯出嚴重的婚姻擠壓問題,大齡男性婚配壓力指數很可能在2030至2040年間達到頂峯。

其七,幾乎絕大多數的光棍都集中在40歲之前,光棍問題是生育率快速下降的社會代價,可以看作是特殊時代的特殊產物。

其八,中國的婚姻擠壓主要發生在農村地區和邊遠地區,受影響的主要屬於底層人口和草根羣體。B超普及後的年代,很多農村地區的出生人口性別比能達到150:100,嚴重的男女比例失調可能讓不少男性無法找到配偶,造成婚姻擠壓。

當然,3490萬隻是隱沒在總人口中的一個數字,在過剩人口的汪洋大海中,具體到誰是不婚單身,誰是結婚又離婚,誰是再婚,完全看緣分、概率和個人的人生態度,3490萬這個概數與具體的人是分離的。考慮到主動單身和離婚不再婚等廣義單身現象的存在,全國男性單身人口數將遠遠超過3500萬。我們不用太糾纏於具體是3500萬,還是低於或者高於這個數值,因爲這取決於對概念的理解和定義,以及數據的分佈和構成,而且光棍人口本身也是一個變量而非常量,所以無法刻木求劍。

總之,2030年以後,有千萬級數量的光棍人口存在,是一個不爭的事實。3000萬光棍一說是有依據的,但大概要到2040年前後纔會達到這個規模。

雖然我們不能直接將3490萬人口當作光棍人口,但考慮到大量女性單身的事實,所以實際動態的男性多餘人口可能遠不止這個數。至於實際生活中,到底誰是“被動光棍”誰是“主動單身”,則要具體人羣具體分析。考慮到擇偶條件、城市女性大量單身等具體的社會狀況,男性單身現象會愈加嚴峻。

食色,性也。光棍現象必然涉及這個隱祕而敏感的話題。受性能量的擠壓,光棍可能會出現嚴重的心理疾病,也可能出現性交易、性犯罪等行爲,繼而帶來性安全、性健康等問題。光棍人口可能淪爲某種意義的“狼性人口”,結伴滋事。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是孤獨終老,終生單身成爲一個嚴苛的人生話題。有些問題雖然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思路,卻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資源,最終歸於無解。只能寄望於時間的力量,讓問題自行消解。

婚配競爭力較弱的男性有較大淪爲光棍的風險,農村相對封閉區域內的低文化低收入男性羣體成爲光棍的可能性最大,大齡單身男性淪爲光棍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具體到誰是光棍,是不一定的。並不存在一個固定的光棍羣體,只能說某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草根男性可能性更大。

婚姻擠壓,一是取決於人口數量意義的性別平衡程度,二是取決於男性之間的婚姻競爭力大小。如果男多女少,那麼剩下的要全看婚姻競爭力大小和強弱,婚姻競爭力強的終究能超越婚姻擠壓成爲贏家。提高自身的婚姻競爭力,是當代男青年的不二之選。

國家和政府則要做好婚姻扶貧工作,提高弱勢羣體的婚配競爭力。同時要發展福利性孤老幸福院,確保老年光棍老有所依,老有所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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