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G消極比賽被處罰,教練被停職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上週,微博官方號“騰訊電競”發佈了一則公告,在圈內引發了一片爭議。

這則公告是針對一場王者榮耀世界冠軍盃中的假賽行爲發佈的。就在公告發布前一日,QGhappy戰隊爲了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對陣實力更弱的對手,加大贏面,故意選出極不合理的陣容以輸掉比賽。該行爲不僅引發了觀衆一片唏噓,賽事解說員更是當場發怒,直斥QGhappy的行爲屬於“晚節不保”。

隨着輿論發酵,騰訊電競官方很快宣佈了處罰結果:暫停主教練呂成林教練資格;其餘教練和隊員給予嚴重警告;俱樂部處罰金100萬元,並取消年度最佳評選資格,責令俱樂部加強整改,並提交整改報告。

對於此次官方處理結果,不少粉絲認爲“幹得漂亮”,效率一流,態度誠懇。但也有不少粉絲認爲此次處罰“不痛不癢”。

“懂了,以後各戰隊準備好100萬就能打假賽了  反正年度最佳評選也不一定能輪到自己。”有微博網友在公告下的評論區內嘲諷道。

風波始末

事情並不複雜。

8月8日的王者榮耀世界冠軍盃,QGhappy對陣南京Hero久競戰隊的一場小組賽上,前者在選英雄的過程中,直接掏出了“非常規陣容”:不選射手,且每個選手擅長的位置全部打亂,擺明了就是打算輸給對方,好讓自己下一場能夠對陣實力更弱的MTG戰隊。

開頭幾個英雄選出來的時候,解說員李九還在竭力試圖將陣容的合理性說圓,但由於陣容實在過於離譜,當最後一個英雄選出來的時候,李九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發了火:

“控分選擇對手是合理的規則使用方式,但是這個東西它不符合電競精神。”

“很多人幹這個事情,但是沒有人挑明瞭來,電競的精神應該是勇往直前一往無前,你不管對誰你都去幹掉他……這個東西打到最後叫晚節不保。”

“你一定要明着來嗎?我沒辦法在這裏違揹我的職業道德去說話……今天會有多少人脫粉,有多少人不再看這個地方,會有多少人因爲這一場比賽對於電子競技,對於KPL,對於王者榮耀這個東西產生誤解?”

失態的並不止官方解說員李九一個人,很多其他渠道的直播解說員也發了火。LGD大鵝-王者榮耀俱樂部副教練阿泰更是一怒之下關了比賽直播,併發文表示QG“不尊重對手,不尊重觀衆,不尊重比賽,最重要的是不尊重自己”。MTG教練貝克曼也發文表示,沒想到這就是強隊的氣魄和底蘊,QG“難成大器”。

儘管QGhappy的行爲的確激起了“民怨”,但戰隊主教練呂成林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只覺得這是一次利用規則的常規操作。在一張網傳微信聊天記錄中,他表示:“所以我們暴露戰術及賽程的影響是你們這些人來承擔後果的對嗎?”

更多的同行則爲李九的表現捏了把汗。

“他可是官方解說員啊。”一名平臺直播解說員不無驚歎地表示,“如果是我們,隨便怎麼解說都行。但一般官方解說都會打個圓場,隨便解說一下就過去了。李九這次應該是賭上了職業生涯的。”

比賽結束當晚,李九發出博文,表示自己“開口之前做好了最後一場解說的心理準備”,“如果我那個時候選擇了閉嘴明哲保身,我的青春就餵了狗。”

儘管騰訊電競官方第二天就迅速給出了處理,但QGhappy的消極比賽戰術也收穫了預想的效果。8月13日,2021王者榮耀世界冠軍盃四分之一決賽第二場比賽中,重慶QGhappy以4:1的成績戰勝MTG戰隊,成功進入八強。

電競亂象

其實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類似事件發生。就在一個多月前,XYG.Y就因爲消極比賽,遭到對手QG.Y碾壓,用時僅6分鐘便輸掉比賽。事後,XYG.Y俱樂部管理層對戰隊施行了一系列處罰措施,包括停止選手後續工資發放等。並且表示,將會對該隊人員進行推倒重建——儘管看似頗爲嚴厲,但卻僅止步於俱樂部內部處罰的層面。

而將“消極比賽”行爲正式上升到賽事官方層面上,發公告做出懲罰,這還是第一次。

根據相關定義,所謂消極比賽,指的是競技比賽中,對戰一方或雙方爲了特定目的而違背求勝原則的行爲,是一種利用規則策略性的不道德行爲,在傳統體育競技項目中不算少見。而在剛興起不久的電競行業,其實還算是個新鮮事物。

全國體育運動學校聯合會科技體育分會副會長、電子競技從業者李季濤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所謂“合理利用規則”,重點在於“合理”而非“利用規則”。而“合理”這個詞包含“尊重”和“敬畏”兩層定義,而這兩點QGhappy的行爲中都沒有體現。

“拿NBA舉例,每當馬刺穩定進入季後賽後,主教練波波維奇往往會安排GDP(前馬刺隊球員三人組簡稱)休息,你可以說他在控分,對方也明知道馬刺在放水,但爲什麼沒人處罰他?因爲他的方式講理。GDP需要養傷休息,替補隊員也要上場練兵,爲季後賽做準備。而且GDP也好替補也好都不會瞎打。他們是戰士,而不是奴隸。在賽場上,他們尊重對手,也是尊重自己。”

“QGhappy可以用很多方式來達成所謂的戰略目的,但是他們卻用了最差的方式來完成,用一個可能黃金段位玩家都不會用的陣容來進行比賽。這個行爲極不尊重對手,也沒有尊重觀衆,自然也沒有尊重自己。更是對於電子競技職業化缺乏一種敬畏。”李季濤說。

此外,相比消極比賽,更困擾電競圈的始終是因博彩而導致的假賽問題。

相關案例並不鮮見。根據文娛垂直媒體“毒眸”梳理:2017年12月,DOTA2三線職業戰隊Yuki在參加《好漢杯》期間,通過買博彩打假賽謀取私利被查,隨後Yuki戰隊和所有成員被終身禁止參加Imba傳媒主辦的所有賽事;

2018年3月,在國家體育總局體育信息中心主辦的DOTA2國內聯賽DPL中,Urc和Rock.Y兩支戰隊疑似分別買了對手先拿到10殺,於是雙方在比賽中相互送死,場面令人啼笑皆非,成了中國電競假賽臭名昭著的案例。隨後DPL賽事宣佈對兩隊5名成員終身禁賽,5名隊員禁賽兩年;

2019年4月,英雄聯盟港澳臺賽區發佈公告稱,接到舉報因涉及場外賭博以及非常規遊戲行爲影響比賽內容,DG戰隊經營者胡偉傑永久禁止涉足LOL相關產業,教練範江鵬及前教練李鑫宇禁賽12個賽季月,打野選手劉洋禁賽18個賽季月,DG戰隊被LMS除名;

2019年4月29日,國內英雄聯盟聯賽(LPL)官方發佈公告,稱華碩旗下參加LDL(英雄聯盟大陸次級聯賽)的RWS戰隊“試圖以規則禁止手段影響遊戲或者比賽結果等違規行爲”,四名選手被禁賽18個月。RWS也因隊員數不足,放棄了LDL季後賽參賽資格;

而在今年2月,FPX戰隊新人周楊博向其所在俱樂部“自首”,表示自己曾參與假賽。“自首”的原因是曾經的莊家再一次找上門,要求其故意讓戰隊輸掉比賽,以操縱博彩賠率。周楊博不願繼續,選擇了主動向俱樂部坦白。

事件發生後,騰競體育迅速展開調查,並於兩個月後宣佈了調查和處罰結果。公告顯示,共有數十名選手和管理人員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處罰。然而,不少圈內人士卻認爲處罰力度過輕,不足以扶正風氣。

以實際參與假賽並投注的周楊博爲例,官方給出的處罰僅僅是罰款以及4個月禁賽。且處罰從調查結束日期開始。而在調查公告發布之際,周楊博的禁賽期就已經過了近一半,並不會影響其參與下個賽季。

儘管公告中詳細解釋了原因:爲了鼓勵相關人員積極協助聯盟反假賽工作,會對積極協助調查的人員適當減輕處罰。

但將一系列事件串聯起來看,只能得出一個無奈的結論:目前電競圈大部分時候,無論是對於消極比賽,還是假賽,處罰力度都仍然不夠。且相關調查開啓也往往依賴舉報、“自首”和觸發衆怒的“明演”等幾個有限渠道,太過被動。監管力度和效果仍有待商榷。

管不了嗎?

周楊博事件後,騰競體育組織了一次媒體羣訪。面對記者,騰競體育LPL生態總負責人孫政有些無奈地表示:

“我們的調查中發現,現在很多涉嫌假賽和違規投注的選手,是有被脅迫的情況的,有被外部的環境,甚至被俱樂部管理團隊脅迫。”

也就是說,從行業生態的角度來看,不少違規選手其實是在執行他人的意志,自己並沒有選擇權。

以前文QGhappy對Hero的消極比賽爲例,也有不少網友猜測,QG戰隊內的老將其實並不願意做這種“晚節不保”又貽笑大方的事,戰隊的表現,更多還是反映了主教練呂成林的意志。

而博彩由於涉及實際利益分配問題,情況只會加倍複雜。2019年,博彩數據公司Eilers & Krejcik Gaming就發出預測稱,2020年全球電競博彩投注額將達到1130億元人民幣,中國將成爲電競博彩投注的重要地區。

電競博彩已經滲入電競遊戲職業聯賽的各個環節,從導播下注,解說推單,再到戰隊假賽嚴絲合縫。甚至博彩產生的收益遠遠超過賽事獎金本身,一些小俱樂部老闆甚至會專門通過假賽和下注來運營戰隊。在錯綜的利益鏈條下,選手們雖然是其中的關鍵一環,卻也是話語權最小的一方。

“我可以很負責地說,博彩對電競的影響蠻大的,尤其這一兩年,因爲疫情的影響,很多博彩公司在這一塊滲透得很厲害。要求俱樂部預防是天真的想法。很多俱樂部本身就是靠灰產來維持運轉,你怎麼去要求它主動預防呢?”李季濤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

在李季濤看來,造成電競博彩氾濫的根本原因,除了體育產業天然同人類的好賭習性掛鉤外,還在於缺乏有效的監管機制來制約這一行爲。“我國的電子競技選手的犯錯成本太低了,即使是終身禁賽,對於他們來說影響也並不是很大,換個ID繼續打。”

這就導致很多選手對於處罰有恃無恐,自然無法根除假賽,就像當年國足黑哨一樣。

而在一名行業分析人士看來,電子競技產業鏈結構失衡也是一個影響因素。掌握遊戲版權的頭部公司攫取了過多收益,導致產業鏈利益分配失衡,部分從業者只能靠獎金、直播之外的手段,諸如博彩來增加收益。

“頭部遊戲公司把鏈條中75%到85%以上的收益都拿走,其餘所有人都在喫剩下的15%。這是導致結構出現畸形的根本原因。”該名行業分析人士表示。

從選手本身出發,相比傳統體育項目,電競選手大都十分年輕,缺乏社會經驗,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往往剛過20歲,就已經算是“高齡”,不處於最佳狀態了。當初進入電競圈,大多是懷着“一夜成名”的幻想,而當年齡越來越大,職業發展前景愈發不明朗時,被莊家動輒數十萬元的開價所誘惑,也勢所難免。

在李季濤看來,對於選手而言,光靠道德約束是不夠的,只有建立一整套完整的選手培訓體系和認證體系,給運動員的生存提供保障,才能更好地對其行爲進行規範。

儘管早在2003年底,國家體育總局就已經將電子競技正式確立爲第99號體育項目,國際奧委會也承認電競是體育運動,但判斷一個人的態度,往往不能看他說什麼,而要看他做什麼——在2018年底,國際奧委會以“不能在奧運會項目里加入一個提倡暴力和歧視的殺人遊戲”爲由,斷然拒絕了電競入奧的可能。

從監管角度出發,騰競體育也好,相關賽事舉辦方也好,都只是民營企業,沒有執法權,調查取證工作都需要依賴外部第三方法律服務機構的配合才能完成。想要監管快速落實,也只能被迫依靠鼓勵相關人員積極協助、主動申報的方式。

衆多因素交織在一起,使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成了面對違規行爲時不得已而爲之的處理方式。大部分時候,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其存在。

只是這樣並非長久之計。如果相關機構無法對消極比賽和電競博彩假賽給出更嚴厲的處罰,就相當於默許破壞行業生態的行爲再次發生。在李季濤看來,倘若想要成功對違規行爲進行遏制,必須進入到國家立法層面纔有效力。

儘管早在2007年,公安部、原信息產業部、文化部、原新聞出版總署四部委就聯合發出了《關於規範網絡遊戲經營秩序查禁利用網絡遊戲賭博的通知》,其中明確規定:企業不得按照遊戲輸贏收取不定金額的佣金;不得提供將遊戲虛擬貨幣兌換成法定貨幣的服務。

而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第二條:以營利爲目的,在計算機網絡上建立賭博網站,或者爲賭博網站擔任代理,接受投注的,屬於刑法第三百零三條規定的“開設賭場”。

然而在實際操作中,賭博網站及相關公司往往都註冊在境外,甚至取得了當地合法賭博牌照,國內相關機構鞭長莫及,難以干涉。如此才導致了電競博彩業的猖獗發展。

但無論如何,電子競技賴以維繫玩家的根本,和傳統競技體育其實並無差別:都是那一份對“更高、更快、更強”的執念。倘若任由違規行爲氾濫,進而破壞了行業賴以生存的觀衆基礎,損失的將是所有參與方的利益。

誠如處罰公告中最後一段寫的那樣:

競技不僅需注重贏的結果,還要注重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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