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社部最高法明確996和007都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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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田宇

來源:市值榜(ID:shizhibang2021)

1886年5月1日,美國2萬多個企業的35萬工人湧上街頭,向資本家爭取休息的權利。在運動中心芝加哥,警察向遊行隊伍開火,5月3日更是發生了爆炸事件,多名工人被槍殺和逮捕。

爲紀念這次偉大的工人運動,1889年7月,恩格斯在第二國際成立大會上將每年的5月1日定爲國際勞動節。“八小時工作制”逐漸在世界各國確立。

一百多年過去了,996、大小周卻在互聯網公司大行其道,成爲一種公開的“文化”。

2019年3月,一名程序員在世界上最大的代碼託管平臺與開源社區GitHub上創建了名爲996.ICU的倉庫,號召程序員們揭露加班嚴重的互聯網公司。一個月後,包括阿里、百度、京東、拼多多、字節跳動、58同城、小紅書等互聯網公司的強制員工996的“黑名單”在網上流傳。

面對整個社會的關注與討論,互聯網大佬們面不改色,甚至理直氣壯。

阿里官微曾分享了馬雲在內部交流活動的講話,稱“今天中國BAT這些公司能夠996,我認爲是我們這些人修來的福報。”劉強東也在朋友圈發文,分享了自己早年創業間每2小時設一次鬧鐘的經歷,並表示“混日子的不是我的兄弟”。

這種“你看不慣我,卻不得不給我打工”的態度,不知道是霸道總裁做久了,還是梁靜茹給的勇氣。

後來,拼多多員工加班猝死事件,將互聯網大廠加班現象推向輿論風口,央媒通批畸形加班現象必須堅決遏制。

8月25日,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最高人民法院聯合發佈了10個超時加班典型案例。其中,“員工拒絕‘996’被解除合同後獲賠”成爲最典型的案例之一。

這也意味着,官方首次明確表示,996工作制屬違法行爲。

從出現端倪到大行其道,爲什麼996成了互聯網公司獨特文化,究其深層原因,還要從企業競爭、內部管理和時代背景三個層面分析。

01

互聯網公司競爭:零和博弈

中國的互聯網公司都是“平臺經濟”。淘寶、拼多多是購物的平臺,百度、今日頭條是資訊的平臺,微信是社交的平臺,滴滴是打車的平臺。

看似百花齊放,其實幹的都是一樣的活:把供方和需方弄到自家園子裏,養肥了開始收服務費、賣廣告、搞金融。

對平臺經濟而言,規模就是生死。獲得最大規模的平臺,能進一步吸引更多的流量,規模小的只會被市場擠出。

這是一場零和博弈。

互聯網平臺之間的競爭,從來不是靠技術與服務贏得客戶,而是靠打敗競爭對手壟斷市場。

今年7月,作爲起步最早的社區團購企業之一、先後融資8輪、估值10億美元的同程生活宣佈破產。此前,同程生活從衆多小平臺中拼殺出來,並且基本盤穩固,CEO何鵬宇曾在公開信所說,僅用了一年半左右,“同程生活已實現前端履約打平,進入良性發展階段”。

故事在2020年9月發生轉折,新冠疫情使社區團購賽道大熱,美團、拼多多(多多買菜)、滴滴(橙心優選)等互聯網巨頭紛紛入場。

“不惜一切代價”“All in”“打贏戰爭”,一個個豪言壯語被反覆喊出,聽着以爲是在研發新冠疫苗呢。

他們 “戰爭”的手段就是燒錢。一方面,用低價吸引顧客,雞蛋0.1元4個,香蕉0.99元/斤,五花肉9.9元/斤……另一方面,用高薪酬吸引團長。行業從“拼創新”“拼執行”“拼模式”轉向了“拼資本”“拼補貼”。

社區團購行業利潤率急轉而下。

在“巨頭”進場前,像同程生活這樣體量的平臺單月銷售額在8億元至12億元之間,毛利在20%左右。“巨頭”進入後,平臺每月營收降幅最高達80%以上,毛利直接變爲負數,整個社區團購市場也進一步滑向全行業虧損的泥沼。

同程生活倒下了,有人說社區團購可以散場了。他們不知道,同程倒下正是行業巨頭所樂見的。阿里、京東、美團、滴滴、拼多多,哪個不是從腥風血雨中、踩着對手屍骨走出來的?

2018年4月,滴滴外賣在江蘇無錫正式上線,與美團、餓了麼開啓“外賣大戰”。餓了麼甚至打出“乾死美團、碾壓滴滴”的條幅。一時之間無錫人民成爲全國羨慕的對象,有網友曬出外賣單,原價59.3,各種補貼打折之後,只要1.8元。這也只是小陣仗,要知道,在外賣這個賽道上,百度糯米這種重量級選手都被幹死了。

滴滴收購優步;小黃車倒閉、美團收購摩拜;時間再往前撥,唯品會、凡客、蘇寧易購、噹噹、亞馬遜,電商市場也曾山頭林立、硝煙四起,如今倒閉、退出、收購,只剩下阿里和京東。

拼多多看起來是個異類,但和京東一樣,他們是在阿里和騰訊的生態戰爭中找到了縫隙,並在最初被騰訊有意扶持,抗衡阿里的。不過這是更大戰爭中的一個註腳。

傳統行業中也不乏競爭,無論是國際巨頭如可口可樂百事可樂,還是國內名企如格力和美的,它們作爲“死對頭”的歷史要比互聯網企業之間久得多。它們之間的競爭都是以自身盈利爲前提,實現超越對手的目的。甚至爲了做大市場還會有合作。很少有你死我活、誓不罷休的戰爭。

而互聯網企業中,像QQ和360這種看似毫不相干的行業,都能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因爲它們的盈利模式不同。傳統行業賺的是投入產出差,互聯網行業則是“收租”。

幾乎所有的互聯網公司都遵循着同一條發展路徑:通過價格競爭做大用戶規模,從而獲得資本青睞,拿到錢進一步擴大規模、耗死對手,繼續融資,一輪輪下來市值滾雪球,最終走向二級市場。

發展模式與競爭環境帶來的外部壓力,被互聯網企業轉移到內部管理上。

02

腦力員工被績效目標統治

互聯網公司是典型的知識密集型企業:“知識”意味着員工主要從事腦力勞動,“密集型”意味着員工是最大的生產力和成本。

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區別不在於用腦還是用手,而是組織生產的邏輯不同。

在製造業,少數管理者做出經營決策,大多數體力勞動者在流水線上,按標準化的方式生產標準化的產品。

而互聯網企業處於新興行業,所做的事情要麼是全新的,如外賣、短視頻、直播,要麼是舊事物新業態,如網約車、社區團購,對於怎麼做才最好最有效沒有經驗可循。即使有管理者制定一個方向和策略,仍然需要員工運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發揮創意、探索路徑、解決一個個具體問題。

在這裏,質量和過程都是不明確的,這是腦力勞動的特點。

對於如何管理腦力勞動者,使其不喪失活力與動力,又適應公司快節奏、高強度的需要,是互聯網企業共同的難題。

他們找到的手段是目標導向,又分1.0ba版本、2.0版本和3.0版本。1.0版本叫KPI,2.0版本叫OKR,3.0版本叫股權激勵。

阿里是KPI的代表。根據員工業績和價值觀,每季度考覈一次,5分制的考覈結果中,3.75及以上的員工佔比30%,3.75分的員工佔比60%,3.25分的員工佔比10%。上年度考覈達3.75分及以上,纔有晉升機會;連續兩季度3.25以下,則可能被淘汰。

OKR在後起之秀中流行,如字節跳動等企業。

OKR(Objectives and Key Results)全稱“目標和關鍵成果”。每月由員工自己設定自己OKR,每兩個月內部對員工的完成結果進行復盤。相比KPI的具體指標,OKR更寬泛一些,只要是你想達成的都可以寫上去。

看似少了些強制意味,但這種自由纔是最大的坑。

首先,這種 “自己選的路,跪着也要走成”的模式讓人沒有了逃避的藉口。更難的是,它的潛臺詞是:人是要不斷進步的。完成任務還不夠,你還要比上次完成的更好,否則依然是平庸甚至不合格。

OKR也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員工還要定期和領導、其他團隊成員對OKR。員工之間互相比較與競爭,成爲整個體系的推手。

無論新老企業,股權激勵都是標配。表面上看,是因爲企業融資、估值、上市的發展模式給股權激勵提供了條件和足夠的吸引力。但實際,它的管理效果要遠大於激勵效果。

原因很簡單,股權激勵都是期權,一旦提前離職就拿不到了。說白了,期權獎勵的是忠誠度。

KPI、OKR、股權激勵,其實都是無奈之舉。因爲你無法告訴一個人怎樣用腦子,你只能告訴他:拼命去做,拼命去做。如果目標沒有達成,要麼不夠努力,要麼能力不行。

心理學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賴在其著作《心流:最優心理學體驗》一書中描述:當一個人有清楚的目標、專注從事、並從中獲得立即反饋時,能夠獲得一種高度的興奮與充實感,可以從事很長時間的工作而不感覺到時間的消逝,是爲心流。

企業希望用目標導向讓員工進入心流狀態中,可惜目標導向不一定能起不到激勵員工的效果。歸根溯源,目標的設定就是困難的,只能交給主觀和市場判斷。這些概念逐漸淪爲一系列被曲解的價值觀:

你向公司做出了承諾,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公司給了你機會,把握不把握全看你自己。

而一旦違背這些價值觀,會被視爲異類,打上不忠誠、不努力、不上進的標籤。

阿里、拼多多都有員工表示,公司雖規定6點下班,但大家似乎已經默認了下班時間在9點後,而加班越多,走得越晚也成爲努力工作的表現。2020年,網傳快手總部在廁所安裝計時器,以此對“帶薪拉屎”“摸魚”的員工形成心理壓力。

總言之,因爲腦力勞動無法管理過程,企業引入目標導向;因爲目標設定困難,逐漸淪爲營造價值觀的手段;工作時間則成爲衡量價值觀的最簡單、最突出的手段。

製造業中,機器設備是最大的生產力和成本,因此要維持設備的最大限度運轉。

互聯網公司中,既然人是最大的生產力和成本,那麼讓員工像機器一樣24小時運轉,恐怕就是互聯網公司最大的夢想。

03

“996是福報”更容易被接受

激勵的競爭、扭曲的目標管理,這些可以解釋996,卻不能解釋996何以成爲一種堂而皇之的文化。

十年前的富士康,流水線工人平均每天工作10個小時,薪資中卻只有一半底薪,另一半全靠加班獲得。

所有底層都在拼命掙錢,但只有互聯網公司敢喊出“996是福報”。

他們的底氣,就是奮鬥論。

過去十年間,互聯網公司的平均薪酬一直排在各行業前列,誕生了一個個造富神話。35歲騰訊員工賺幾千萬退休了;28歲的字節跳動員工身家上億後選擇辭職去擁抱山間清泉與峽谷的風;2020年6月,一位36歲的阿里P8寫了一篇告別帖,表示已經實現財務自由,要開始環遊世界。

這些造富光環,對大學畢業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們正是互聯網公司員工的主力。

他們大多出身城鎮職工或農村家庭,抱着“知識改變命運”的信念擠過高考的獨木橋,大學裏接觸了更廣闊的世界:他們對自己的人生一直有更高的追求,他們的家庭對他們一直有更高的期許。

今年6月,一段“高考倒計時,衡水學子勵志演講”的視頻在網上流傳,視頻中演講中咬牙切齒的喊出,“我就是一隻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裏的白菜。”

衡水中學號稱國內高考工廠,2018年文科一本上線率92.7%,理科一本上線率93.91%。最終被清華、北大錄取的學生人數爲214人。即使在這樣的頂尖學校學生,已經比同齡人領先一步,他們出人頭地、改變命運的迫切感也無比強烈。

殘酷的是,社會不同於學校,機遇有時比努力更重要。

2008年以後,社會財富迅速向房地產、金融等行業聚集,製造業、商業、服務業卻利潤微薄。互聯網是僅有的能夠吸納大量就業、又處於爆發性增長階段的行業。

於是,彷彿又回到了高考前,職場被描述成一個靠“奮鬥”就能取勝的戰場:

“年輕人現在不喫苦,以後有苦喫。”

“應該慶幸現在有拼搏的機會。”

…… 

得益於整個行業的發展,早期押注互聯網的人確實贏了。這些成功的例子,反過來強化了“奮鬥改變命運”的信念。

不管怎樣,奮鬥的價值從一開始就被誤解了。

互聯網大廠崛起,是享受了人口和技術發展的紅利。巨大的人口基數提供市場,技術發展使互聯網得到普及,高校擴招帶來遠遠不斷的勞動力,天時地利人和。而個體的成功,不過是恰恰在這個時候進入了這個行業,又確實努力了一些,沒有被甩下去。

然而,最關鍵的誤解不在這裏,而在於,奮鬥不應該僅是爲了財富。退一步說,奮鬥不應該僅僅是爲了攫取現有的財富。

這恰恰是互聯網企業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收割流量、擠垮對手,他們講述着一個個商業模式的故事,花大力氣收集、分析人們的數據,而真正的技術創新寥寥。

難怪人民日報評論說,“掌握着海量數據、先進算法的互聯網巨頭,理應在科技創新上有更多擔當,別隻惦記着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

如今,移動互聯網的增長已經探到天花板,頭部APP的流量池也幾乎固化,互聯網競爭已經進入存量時代。

巨頭們固然可以繼續通過幹掉對手獲得增長,但勢均力敵之下,誰又有當初的豪氣與信心呢?內憂外困,只得削減成本,靠高報酬維持的“奮鬥論”,也難以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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