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換姓

1945年初秋,19歲的王明千在姐姐的帶領下,參加革命奔赴解放區。爲了地下工作需要,避免家庭受到牽連,王明千改名——周舒。

“我在北平開始上大學時是1944年。日本帝國主義已侵入我們的國家,抗日戰爭的烈火越燒越猛,國家被奴役,被欺辱,國家的生死存亡揪着每一個人中國人的心。那時我的姐姐是共產黨員,接受了北平城工部黨組織派遣,以家庭爲掩護開展抗日活動。日本憲兵隊爲抓姐姐,對我父親的拳打腳踢。我當時問自己,讀書是爲什麼呢?是爲了救國!於是我離開師大奔向瞭解放區。1945年11月我到了白求恩醫科大學,開始瞭解放區的大學生涯。1947年7月3日加入中國共產黨。”——周舒採訪整理

周舒對困難有股天生的蔑視,這或許來自母親的影響。儘管出生在中國農村,但周舒母親的想法非比尋常。作爲村裏唯一的女學生,當年與周舒父親成婚時,母親的要求便是不能因爲結婚放棄學業。

“我的母親,只活了38歲。她的家鄉在山東省招遠縣雀頭孫家村,家並不富裕,算得上是中農。外祖父不主張男尊女卑,他有三個兒子,都沒有送出去上學,卻把唯一的女兒送到縣城裏的教會學校住宿求學。我的母親就成了當時農村上中學的唯一女性。”

有了孩子之後,周舒母親更是朝督暮責“家裏再困難,也供孩子上大學。”這樣的思想,在上世紀20年代初的中國,顯得那樣獨特,但周舒卻聽進去了,也這樣做了。

留蘇歲月

1953年,呼嘯的列車穿過西伯利亞,27歲的周舒經過七天七夜的長途跋涉,即將到達她心中的醫學聖地——列寧格勒。此次學習機會,珍貴異常,學什麼,關乎新中國未來醫學的佈局與發展。女青年周舒,做出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要選中國沒有的學科,病理生理,回來就要建這個科。剛剛接到北京俄專留蘇預備部通知時,我的孩子剛剛100天,還在哺乳期。爲了學習深造,我忍痛給孩子斷了奶,斷奶期間在醫生的指導下,我服用了一種激素,打亂了月經週期,導致大出血。1953年11月我拖着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踏上了去往蘇聯的征途,成爲國家派往蘇聯的第二批留學生。到蘇聯第一次坐地鐵,當時的地鐵跟博物館一樣,我就想,中國什麼時候能成這樣呢?”

不只地鐵,先進的還有病理生理的實驗研究。當時的蘇聯,已經可以使用放射性同位素來探查人體內一些病理生理的改變,從而通過這種改變來診斷和治療疾病。周舒拖着病弱的身體,開始進行動物實驗研究。在一次查體過程中,蘇聯醫生髮現周舒貧血嚴重,血色素只有4克,要求她馬上住院進行治療。導師甚至懷疑,她貧血或因實驗用放射性同位素所致。爲了治好周舒的惡性貧血,蘇聯醫生爲她進行了“輸血治療”,就是將蘇聯人的血液輸給周舒。之後貧血果然得到了改善。時間推移45天,意外竟再次到來。最初爲周舒輸入的血液,攜帶着甲型肝炎病毒,周舒馬上被轉入了傳染病醫院。

“住院期間,同學顧復生,千方百計躲過傳染病院門衛,每天給我送好喫的。在學習任務非常緊張的情況下,一直照顧我,後來我們成爲了一生的朋友,就是現在說的閨蜜。”

急性重症甲型肝炎,在那個年代死亡率可達50%以上。這一發生在遠離祖國的生死大考,被周舒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她甚至對我們調侃道“一場肝炎,還治好了我的貧血”。

1957年,周舒終於爲祖國帶回了先進的病理生理學認識。國內,也有新的嘗試正在進行。那時,毛澤東同志剛剛提出“把中醫中藥的知識和西醫西藥的知識結合起來,創造中國統一的新醫學新藥學”,併發出號召,要求各省舉辦西醫脫產學習中醫班,認真組織西醫學習中醫,並期待着“其中或許能出幾個高水平的中醫西醫結合人才”。

同一時期,我國消化病學奠基人張孝騫、胸心外科學家黃家駟等一流專家均開始了西學中的道路。周舒也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在蘇聯學的是病理生理學,病理生理在蘇聯被叫做醫學中的哲學,它就講的就是疾病發生髮展的一般規律,這些和中醫很一致。”

針刺麻醉

1958年,周舒申請前往北京中醫藥學院的西學中班系統學習中醫課程。同時,中西醫結合治療急腹症、小夾板治療骨折等一系列中西醫結合的嘗試也紛紛登上歷史舞臺。正是這場前所未有的探索,催發了一個新事物的誕生,它就是——針刺麻醉。當時,全世界都很難想象,外科手術醫生會在患者完全清醒的情況下進行手術,全程麻醉僅靠幾根針,患者的臉上卻無半點痛苦,手術中還可以自如地交流。他們何曾知曉,建設中的新中國,面對着藥品稀缺和外科麻醉體系尚未健全的雙重困境,一大批成長於現代醫學體系下的青年醫者,藉助古老的東方智慧尋得了破解之道。他們將兩種醫學相結合,創造出中國獨有的麻醉方式。而能將兩種醫學融會貫通的周舒,也迅速進入到研究針刺麻醉的隊伍。

之後,中國獨有的麻醉技術迅速成長。十年間,包括胸外科、神經外科、心外科、婦產科在內的多個學科,均成功使用針刺麻醉進行了手術。1971年7月18日,新華社首次向全世界公佈“針刺麻醉技術的成功,突破了外科手術必須使用麻醉藥物的舊框框,對醫學發展作出重大貢獻。”截至1974年,我國共計完成針刺麻醉手術106萬例。無論在臨牀還是原理研究,均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但,一哄而上的大兵團作戰、盲目追求數量、貪多求快,無助於真正揭示針刺麻醉的規律和本質。問題日益尖銳,衛生部提出,針刺麻醉想要繼續發展,必須拿出完整理論。這也是周舒等研究者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鍼灸是針麻的基礎,針麻是鍼灸的飛躍。針刺麻醉手術,你得根據每一步手術步驟,患者什麼樣的疼,疼痛需要有客觀指標。怎麼判定它,爲什麼疼,可能產生一些致痛物質,然後根據這個做臨牀觀察。當時毛主席提出來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在農村,放在基層,你不要光在大城市裏等病人上門。所以就選擇胃潰瘍的高發區做針刺麻醉下的胃大部切除手術。”

1975年,一場保衛人民的“針刺麻醉會戰”在四川簡陽率先展開。這次會戰彙集了醫科院、協和醫院、武漢醫院、北京中醫醫院、簡陽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中醫鍼灸醫生及科研人員。而會戰的其中一個指揮官,正是周舒。

“當時醫科院基礎所的生理研究室,多年從事神經介質領域的工作。經過試驗研究,科研人員證實了手術病人血液中兒茶酚胺、多巴胺、5羥色胺、膽鹼酯酶與針刺麻醉效果密切相關。比如針刺麻醉效果不好時,血液中有強烈陣痛作用的激肽類物質就會明顯增高,5羥色胺會從血小板中釋放出來。針刺麻醉效果好時,激肽類物質就會減少,5羥色胺也處於穩定狀態,不向外釋放。”

1980年,針刺原理研究從形態、生理、生化、心理等多學科充分證明了,從外周到大腦皮層,多途徑、多水平,神經與體液等綜合性因素作用是針刺麻醉的形成機理。一種方法簡單,有科學理論、臨牀依據,無需使用昂貴的麻醉儀器,即使在偏遠的貧困地區,醫生也可運用自如的針刺麻醉方式,開始在全國廣泛運用。

1985年美國國立醫學圖書館把《針刺研究》發表的文章,正式納入《醫學索引(IndexMedicus)》,使我國針刺麻醉和鍼灸學的研究成果更廣泛地傳播到世界各地。

如今的周舒,已經95歲了。她滿頭銀髮,仍遼闊地思索着,沒有盡頭。她常說“研究者要保持一顆好奇心,要勤于思考,要多問幾個爲什麼。要沒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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