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抗擊瘧疾70年終告消除:中國帶給世界的,不只有青蒿素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尤方明 北京報道

9月14日,蓋茨基金會發布了第五份年度《目標守衛者報告》,其中着重提及了中國消除瘧疾的經驗。

6月30日,世衛組織宣佈中國通過消除瘧疾認證,稱中國從20世紀40年代每年報告約3000萬瘧疾病例、經過70年不懈努力到如今完全消除瘧疾,是一項了不起的壯舉。

在中國的抗瘧進程中,基於青蒿素的聯合療法、“1-3-7”工作規範、使用藥浸蚊帳等經驗已上升至國際高度推廣。

儘管自2017年以來,中國已連續4年未報告瘧疾本土病例,但仍面臨疫情從東南亞、非洲等地輸入的風險。如何防止瘧疾在中國捲土重來?

在蓋茨基金會舉辦的媒體研討班上,江蘇省血吸蟲病防治研究所副所長曹俊在回答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提問時表示,在將中國經驗向非洲等地因地制宜推廣的同時,應加大對於蚊蟲耐藥性等問題的研究,推動抗瘧藥物的創新研發工作。

跨越70年的戰鬥

瘧疾是由瘧原蟲寄生於人體引起的一種傳染病,可通過按蚊叮咬傳播或輸入帶瘧原蟲者的血液進行傳播。瘧疾的主要表現爲週期性規律發作,症狀包括髮冷、發熱、出汗、全身痠痛等,嚴重者可能出現肝、腎功能衰竭,如不及時救治將危及生命。

中國曾經飽受瘧疾之害。世衛組織稱,在20世紀40年代,我國每年報告約3000萬病例。一場延續70餘年的抗瘧戰役隨之拉開序幕。

中國率先在研製瘧疾解藥方面爲世界做出突出貢獻。1967年,國家科委牽頭髮起“523任務”,由屠呦呦擔任組長的中藥抗瘧組團隊發現了青蒿素,並通過乙醚低溫提取的方式爲青蒿素的規模化生產奠定了基礎。2015年,屠呦呦憑藉這一發現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而基於青蒿素的聯合療法(ACTs)已被世衛組織視爲防治瘧疾最有效的措施。

防控傳染病的三個基本措施爲控制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以及保護易感人羣。在尚未有疫苗問世的情況下,中國證明了瘧疾依然可防可控。“1-3-7”模式正是在一代代抗瘧人的摸索中形成的工作規範。

曹俊曾親身經歷了“中國無瘧”的進程。據他介紹,“1-3-7”指的是1天內完成瘧疾病例報告、3天內完成病例複覈和流行病學調查、7天內完成疫點調查處置。2018年世衛組織制定的瘧疾監測響應工作手冊中,正式採納了中國的技術方案。

瘧疾的傳播媒介主要爲按蚊叮咬。世衛組織指出,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就已經是最早大規模實地測試藥浸蚊帳的國家之一。配合在室內噴灑菊酯類殺蟲劑、在越冬或早春季節消蚊滅蚊等措施,中國在切斷瘧疾傳播途徑上作出了不懈努力。

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爲世人熟知的聯防聯控機制,早在抗瘧過程中得以體現。1974年,蘇魯豫皖鄂5省正式開展瘧疾區域聯防聯控。2020年12月,在13部委下發的《防止瘧疾輸入再傳播管理辦法》(下稱《辦法》)中,將範圍進一步擴展至4個消除瘧疾聯防聯控片區,囊括24個有瘧疾傳播風險的省份。《辦法》要求,各聯防聯控片區分別建立省份年度輪流值班、交叉檢查和年會制度。由輪流值班省份承擔當年片區聯防聯控的區域防控協作、交叉檢查、年度工作總結會議等。

步入瘧疾消除階段,我國根據各地疾病流行情況,將2000多個縣級行政區分爲4類。一類縣爲3年均有本地感染病例,且發病率均大於或等於萬分之一的縣;二類縣爲3年內有本地感染病例,且至少1年發病率小於萬分之一的縣;三類縣爲3年無本地感染病例報告的流行縣;四類縣則爲非瘧疾流行區。

曹俊指出,因地制宜,分類指導是該階段最突出的中國經驗之一。“我們邀請全球基金資助我們的一類縣和二類縣,三類縣和四類縣則由我們利用有限的資金,實現可實現的目標,更加聚焦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

全球基金技術顧問和合作部瘧疾主管斯科特·菲勒指出,從2003年到2013年,全球基金向中國提供了超過8億美元的贈款,在防治瘧疾、艾滋病與結核病方面展開了深層次合作。“作爲曾經的受助國,中國已成爲了全球基金的捐贈方。中國不僅成功地消除了瘧疾,並進一步發展和提升了經濟,迄今向全球基金捐助了6300萬美元,希望幫助其他國家取得同樣的成功。這一身份的轉變是再成功不過的例子。”

如何避免瘧疾死灰復燃?

儘管中國成功消除了本土傳播的瘧疾病例,但瘧疾防控的腳步仍未停歇。國家衛生健康委在解讀《辦法》時指出,全國每年從境外輸入約3000例病例,仍面臨境外瘧疾輸入以及輸入後再傳播的風險。

曹俊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對邊境人員流動管理更爲嚴格。可是對於蚊子而言,幾乎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越過邊境,因此邊境瘧疾防控一直給我們帶來很大的挑戰。國際經驗告訴我們,只要有任何瘧疾防控項目一停,發病率都會明顯回升。”

《辦法》要求,以監測工作爲重點,執行消除瘧疾“1-3-7”工作規範,及時發現瘧疾輸入病例並規範治療,科學開展瘧疾再傳播風險評估,有效處置高傳播風險疫點,阻斷瘧疾輸入再傳播。

另一方面,將防疫關口再前移也是防止瘧疾捲土重來的關鍵。與全球基金的合作正體現了中國推進“天下無瘧”的熱忱。世衛組織提供的數據顯示,非洲佔全球瘧疾發病和死亡病例的90%以上。如何推動中國與非洲國家的抗瘧合作,成爲了與會專家聚焦的重點。

蓋茨基金會北京代表處副主任、首席代表顧問楊建悅表示,中國經驗在非洲實現本土化的過程同樣需要因地制宜。“蓋茨基金會在坦桑尼亞做了一個試點,1-3-7當中的‘3’是要做病例的複覈和流行病學個案調查,當地基層衛生資源的配置可能無法做到這一點,於是我們將1-3-7改造成1-7防控模式。目前世衛組織也正在嘗試將1-7模式推廣到贊比亞、布基納法索和塞內加爾等瘧疾高發國家。”

“當兒童患了急性瘧疾,一定要確保他能獲得基礎的醫療服務。當他去診所看病時,能夠進行寄生蟲感染診斷,如果確實得了瘧疾,可以獲得高質量的抗瘧藥物,全部就診過程要記錄下來並且上報,這樣的監測系統才能對未來介入提供有效指導。”斯科特則強調,希望與各方力量攜手,幫助非洲大陸建立可持續、富有韌性的衛生體系。

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對於非洲大陸本就艱鉅的抗瘧工作蒙上了一層陰影。2020年,世衛組組織曾預測,基礎性的瘧疾防控工作將受到嚴重干擾,可能讓已取得的進展倒退10年,從而導致新增20萬人死於這種本可預防的疾病。但根據最新的數據分析,2020年全球範圍內的瘧疾發病率僅增加了0.5個百分點。

斯科特說,爲避免過往的努力付之東流,全球基金調整了蚊帳的交付方式,由過往的中心站定點分發改爲挨家挨戶上門分發,爲此增加了17%的蚊帳發放數量,並增加了室內滯留噴灑藥物的覆蓋範圍。

蓋茨基金會負責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正因許多國家積極採取行動,確保蚊帳的分發,以及檢測和抗瘧藥物的持續供應,瘧疾的防控成果纔不足以倒退。

避免瘧疾在我國死灰復燃的另一關鍵,是解決蚊蟲對於ACTs與藥浸蚊帳的耐藥性問題。《辦法》指出,國家級和有條件的省級疾控機構應當具備開展瘧原蟲對抗瘧藥敏感性監測、媒介對殺蟲劑抗性監測的能力。

曹俊表示,在我國實現消除瘧疾目標的背景下,近年來的研究步伐已有所放緩。“青蒿素是我們研發方面的里程碑。目前針對青蒿素新劑型的研發工作已在進行中,但距離產品化仍有一定距離。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投入,取得更多突破性的進展。”

斯科特則說,爲激勵中國企業創新,全球基金將考慮使用價格溢價等手段幫助他們更好地進入相關市場。“中國企業在消除瘧疾方面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目前,全球基金已經從中國企業採購了價值超過6億美元的抗瘧藥物和蚊帳。我們正在盡最大努力激勵創新,包括向生產商傳遞這一理念,即如果他們能夠滿足抗藥性的標準,我們將幫助產品進入相關市場,得到採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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