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关于期刊困境的讨论,经常掉入一种庸俗意义的媒介决定论,并以一种简单粗暴的对市场供需关系的讨论指向由于阅读情境转变带来的经营性困境,且将真正的价值问题带偏。就美术期刊而言,其内在困境是一种文化与专业价值的困境,它涉及媒介属性、内容方向与行业生态的诸多问题,它是一个永远存在的价值议题。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探讨与研究,也需要因时而变。

下文主要从《画刊》近年来的期刊内容生产实践中,总结出三种自我更新与改造的经验,以明晰我们对自身价值的理解与应对变局的方式,与诸位分享并探讨。

参与式“介入”

“介入”并不是一个艺术期刊传播的新动作,“介入”从来就是艺术媒体参与艺术传播与文化实践的基本方式。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介入”的理念和方式会因传播形态的差异发生变化。在印刷媒介占主导权的年代,纸刊的传播形式本身就是一种“介入”力量,因为传播的端口优势决定了“介入”的合法性。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以往的方式“失灵”了,为了达成“介入”的效果和实现输出的价值,艺术期刊则需要在内容组织方式和参与现场的意识上做出技术性的调整。

在《大健身》《“还乡”西双版纳》《24小时独处计划》等专题的编辑策划中,《画刊》的选题设计是从零开始的,我们在项目发动伊始即“参与”到展览项目的进程中,形成媒体生产的“前置”,从一个媒体观察者、项目合作者的角色“介入”其中,并在项目开幕前完成内容的发布与传播。这种方式的好处是,它具备一种文献记录的同步性,同时也可以和后续真正发生的展览做比对,发现理想、计划与现实呈现的差异。

有趣的是,《“还乡”西双版纳》里提到的艺术项目最终因各种原因没有举办,“24小时独处计划”这个公共艺术项目也在展出时与策展人的方案有很多出入,这更加体现了我们“介入”的价值和意义——塑造与留存了一种思考和策划的“前文献”。

参与式“介入”强调的是艺术期刊与机构的价值关系,它是要在普通意义的媒体工作之外,制造一种观察与合作的立场,实现一种更主动的传播。从这个意义来说,《复调·东南亚》专栏和《一个美术馆的诞生》特稿,更明确地体现了我们的诉求。

在“复调·东南亚”的项目考察中,笔者作为观察员和南艺美术馆的策展团队一起在新加坡做了9天的艺术调研,随后陆续在《画刊》刊载了策展人的现场观察文章;《一个美术馆的诞生》则是《画刊》与顺德和美术馆的一次媒体合作项目,我们花了一年时间做准备,期间两次考察美术馆场馆建筑工地,并陆续和美术馆的相关负责人及施工合作单位做深度访谈,以呈现一个“从无到有”的美术馆案例。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和合作方强调我们“介入”的客观立场,不做满足机构自身要求的宣传意义的传播。

2019年,“复调·东南亚”展览考察期间,新加坡艺术家翻阅《画刊》

《一个美术馆的诞生》版面(《画刊》2020年第11期)

文本与空间的“超链接”

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国现当代艺术发展语境中,纸质媒体是艺术传播的核心区域。今天的情况则截然不同,随着艺术展览和美术馆生态的发展壮大与移动互联网技术进步带来的媒体红利的交叠促进,越来越多的专业艺术空间(美术馆、画廊、不同定位的艺术中心)和越来越多的城乡公共性空间(通过大地艺术节、艺术社区改造、商区网红展、各类公共艺术项目),不仅成为艺术生产的主战场,也成为艺术传播的第一现场(通过各自的网站、自媒体平台即时露出)。这种信息传播和艺术创造的新局面,完全改变了以往媒介时代的“传播逻辑”。尤其给美术期刊老旧的传播方式带来困境——如果仍然维持单一的文本生产的方式(无论是纸本还是屏幕传播),以一种扁平化的视觉形式组织内容,将在很大程度上失去内容生产的活力和价值。

在这样一种文化情境中,笔者认为艺术期刊需要从“文本生产”向“空间生产”做出变革:我们需要从传统的工业时代的封闭式工作惯性中解脱出来,同时也要将“旧媒体”的深度编辑优势承续下去。具体而言,新阶段的期刊内容生产应该是一种跨越性的文本与空间的“超链接”(hyperlink),而不是新的方式取代旧的方式。

“超链接”是互联网时代的信息关联方式,它常见于网络搜索引擎上信息的层层推进。笔者想借这个词来表达一种媒介传播的形态渐进关系。超链接将读者从一处引向另一处,从平面引向空间。需要指出的是,对于期刊的内容生产来说,超链接的前提是对已有信息的递进、扩充与升级,它不是一般性的注脚和解释功能。笔者将文本与空间的“超链接”视为一种编辑理念与工作方法的深化。

“《画刊》封面计划”既是一种“超链接”意义的系统性内容生产实践。关于这项计划的具体内容,在此不再赘述。在这篇文章中,笔者仅从结构层面对此项目做出描述。

“《画刊》封面计划”首先是一个渐进式的艺术项目。它依照项目进展的时间序列分为期刊栏目生产(平面)、展览生成(空间)、图书出版(平面)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是对上一个阶段的内容推进,每一个阶段都有媒介表达的形态针对性。“《画刊》封面计划”完成的是一次纸本(期刊)到空间(展厅)再回到纸本(图书)的复杂编辑,它尝试拓展期刊内容生产的表达路径,从一个主题出发建构一种“复调”性的传播结构。特别要强调的是,这一艺术计划是从期刊的封面开始的,它是一次强主体属性的艺术项目,它借助“超链接”的形式来触发一次文本与空间的对话,也在这种结构中催化艺术家和杂志之间的“化学反应”。

“《画刊》45周年封面计划”展览现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2020)

“精神性”承续与“批判性”迭代

在1974年创办至今的发展历程中,杂志经历了办刊定位的调整——从普及性的大众美术期刊转向做一本注重学术性、思想性的专业艺术杂志(1985年);经历了名称的变化——《江苏画刊》更名为《画刊》(2003年)。40余年的发展历程,几辈“画刊人”的努力和探索,已经把一些价值基因融入这本杂志的文化中,比如强调艺术媒体的公信力、专业性,强调以审慎的编辑态度对艺术现场做观察与思考,尊重编辑的艺术个性与创造力,对秉持独立性、批判性的写作给予支持与推广,以及站在艺术史的维度从更长远的时间去看待现在工作的价值等。承续这些精神传统并做出建构性的发展与深化,已经变成一种文化惯性和职业自觉,它们不仅成为《画刊》同仁今天和未来担负的使命和责任,也让我们不断审视《画刊》作为一本艺术专业期刊继续存在的意义。

近年来,我们着力经营的“特稿”栏目,最能体现杂志在承续传统方面做出的实验与推进。比如说,《师说与说师:当代艺术教学的六种方式》《艺术书展与独立出版》《公共教育:美术馆与社会公共空间》《中国古代壁画的复制与修复》《多重漩涡中的美术馆》等主题,主要关注艺术行业不同领域的发展与变化,从一个更加复杂的生态维度来理解与讨论艺术世界的种种问题;《虚拟的真实》《七种“偏见”》《在屏上》《陌生人计划》《穿行人笔记》《暂时离线》,更多是从具体的社会与艺术现场中提炼出具备观念性与批判性的“实验性”策划;《展览史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釜底抽薪:从摄影出发的“去本体”实践》《媒介创造与本体穿越:中国机器人艺术》《白盒子:神话还是谜团?》,则着重于对艺术史论研究与艺术创作方面的价值梳理。

2019年《画刊》45周年封面计划(12期封面)

小结

“美术期刊”作为一种有长久历史的媒介形态,它不仅是梳理当代现场的“编辑器”、艺术文献的“储蓄池”,更是当代艺术文化的推动者和建构者。但我们也要意识到,在今天的文化环境下,需要有选择地承续工业时代的专业媒体经验,纸媒不是唯一性的,不是原教旨主义的,印刷时代的文化经验也并不一定指向一种形式主义的固步自封。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适应技术变化带来的传播可能性。

在笔者看来,艺术期刊的本质是一种周期性的艺术文化传播行为,它需要针对艺术生态和传播介质的特点,做出适应性的调整。从更宽泛的意义来说,今天所有的艺术与文化生产行为都具备一定程度的“媒体”属性,这个“媒体”属性在互联网时代之前只存在于专业的出版与传媒机构之中。

互联网完全改变了信息交流与传播的生成方式。“人人都是自媒体”如同“人人都是艺术家”,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所有媒介的传播结构。从bbs论坛、播客到微博、微信朋友圈,再至短视频的兴起,“媒体”的交互性与“在线”方式,一路迭代。艺术期刊无论如何也不能固守在一种形式化的“期刊”内容生产和办刊思路中。

更进一步说,美术期刊的困境背后,则是一个艺术生态问题,需要放在艺术行业的整体性氛围中来讨论。期刊作为一种承载思想与文化的方式,不是一座“媒介”的孤岛,它是一种文化场域,交织在艺术与社会、艺术与文化、艺术与政治的复杂关系中。美术期刊需要反省的是自身的存在价值:我们如何更好地适应新的艺术创造与传播环境,如何让有价值感的内容成为塑造历史的精神样本。

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即时性相比,期刊“滞后”的内容生产与传播节奏,也成为一种抵抗瞬间效应、保持深度表达的一种价值形态。笔者在“《画刊》45周年封面计划”展览(2020)前言中,曾提到这个艺术项目和期刊生产节奏存在着“时差”。笔者也倾向于认为期刊是一种借助“时差”展现价值洞见的媒介形态。“时差”造就了一种微妙的历史距离,也为未来的研究提供了回溯与反观的依据。这也是美术期刊一直存在下去的重要价值之一。

从这个意义上,即将在2021年10月下旬在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快与慢·2020《画刊》封面计划”展览,正是建立在这个“时差”意义上的一次媒体实践,它也是一本艺术期刊应对媒体困境的一次“介入”行动。

"快与慢·2020《画刊》封面计划"(12期封面)

转自:艺术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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