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欢政:

同济大学循环经济研究所 所长

国际发展循环经济部际联席会议专家委员会 委员

相信大家肯定都倒过垃圾,但是你说倒垃圾容易还是简单啊?大家想,垃圾拿来装到塑料袋里面一扔就完了,很简单的事情嘛,但是从去年(2019年)的7月1日开始,上海人,人人都面临着一个灵魂的考验。

首先你去扔垃圾的时候,垃圾督导员问你:你是什么垃圾?

哦,我们明白了,原来从2019年7月1日开始,上海市要垃圾强制分类,你如果不分类,就不让你去倒垃圾了。

大家会讲“垃圾分类多简单的事”。我们想想看,世界上有多少新的东西,就有多少旧的东西。按照人类制造出来的产品,有人统计过有16,000多种。16,000多种你都要能够分出来?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连专家也分不清楚,但是大家不要被我吓住了,实际上我们垃圾分类的标准,不会让大家去分这么多的。

垃圾分类,现在是一个势在必行的事情,它一方面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健康,关系到我们生活习惯的改变,但同时也是我们中国从大国变强国,关键是要提高国民素质。

我们人人都是垃圾的产生者,人人都是垃圾的受害者,人人都是垃圾的处理者,所以垃圾分类是个人的小事情,但是国家的大问题,国家的大事情。

我来自同济大学,大家看我的名片上印的是:“垃圾”教授。大家觉得奇怪了,怎么教授还有垃圾教授、优秀教授之分吗?这里面实际上是有个故事的。

还在三十多年前,我当时在冶金部的一所高校里工作,当时部里计划司让我去研究一下废钢铁的回收利用,后来我在研究过程当中发现什么问题呢?发达国家的钢铁产能,30~40%都是用废钢来做的,而不是用铁矿石的。

我当时想,如果三十年、四十年以后的中国,我们每年如果有2800多万辆汽车的产能,这些汽车报废以后该到哪里去?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研究各类的废弃物,现在大家可能能认可,在当时其他有些领导、有些朋友们就讲了,我们现在都拼命开矿挖矿,拼命去盖房子、拼命去造汽车,你怎么去研究回收、研究废弃物的处理?整天跑垃圾场,我看你做“垃圾”教授得了。

我说可能未来真的垃圾要变成一个大产业,垃圾分类是我们每个人要做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这一辈子没干别的,就干这个,干脆我的名片上就叫“垃圾”教授,大家也好记。

大家一提起垃圾就说又脏又臭,实际上在我的眼中,垃圾只要把它分开,把有机物和其他的干垃圾分开,实际上就是一个资源。

像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小的时候,牙膏皮可以换钱;我们浙江人家里宰了鸡,鸡毛可以去换糖;我刚开始到北京读书的时候,喝酸奶,酸奶瓶有押金,还回去,把钱还给你。

实际上我们在八十年代、甚至五十年代,大家都做垃圾分类,因为一方面是我们资源的短缺,我们需要这些资源;另外一方面,我们经济条件也不怎么样,我们需要换点钱。

但是大家发现没有到了今天,我们家里面有房、有车、有衣服、有书,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充满了家里面,我们垃圾分类工作却倒退了。

我们女同胞经常说衣柜里面永远少一件衣服,衣服穿完以后怎么办,到哪里去呢?快递外卖产生了大量的快递废弃物和外卖的废弃物,这些东西都到哪里去?

我们大家想扔掉,给焚烧厂去烧,到填埋厂去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今天,我们垃圾分类的理念反而弱化了。

我们垃圾如果不分类,特别是像塑料、塑料袋不分类,流到河里,进入到海洋的生态系统里面,大家看,破坏了海洋的生态系统,海洋如果变成这样子 我们人类还能活得久吗?

另外我们再想想看,从资源的角度去考虑,原来我们都是铁矿石里面挖矿,然后冶炼成为钢铁,再做成汽车,然后我们消费。中国城市化已经超过50%,消费都在城里面,所以汽车也在城里面,我们的可乐瓶也在城里面,各种各样的纺织品也都在城里面,人口集聚的地方就是资源消耗最多的地方。

我们国家四十年发展,国内的矿挖得差不多了,都从地底下到了地上,已经在我们的城市里面了,不够,我们中国这么多人需要更多的资源,我们去把澳大利亚矿也挖过来,巴西的矿也挖过来,国外的资源也为我们来服务。

一方面是地下的矿产资源越来越少,另外一方面地上累积的东西越来越多,汽车坟墓、飞机坟墓、军舰坟墓,这些东西不知道到哪里去。

如果转换一下思维,把这些报废了的东西继续转化成资源,延长它为人类社会服务的时间,不是很好吗!

在今年新冠疫情以后,我们强调要双循环,既要国内循环,也要国际循环,但是在资源这一块,国外有卡我们脖子的37项技术,也有石油钢铁这些资源对我们的卡脖子,如果我们能够实现自己的内循环,把我们的城市矿产变成资源,不就在资源上不受制于人了。

所以我们就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城市矿产。我们的矿产在城市里面,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城市矿产的采掘工,废钢铁就是铁矿石,废塑料就是石油,废纸就是森林,这就是一个城市矿产的概念。

在2009年,当时为了解决中国资源的不足的问题,我们跟国家发改委一起,起草了一个“城市矿产行动计划”报给国务院的主要领导,领导批了以后,全国建49个城市矿产基地,是为了解决中国消费结束以后各类废弃物资源化处置的问题。在这个基础上我专门写了一本书《中国资源循环利用产业发展研究》。

从2009年我们实施城市矿产行动计划,到2018年,有什么样的效果呢,大家看这几组数据就知道了。2018年,我们回收的废钢铁是2.2亿吨,大概相当于中国宝钢2018年产量的4.75倍;我们回收的再生有色金属是1000万吨,当年我们有色金属产量是什么呢?5000万吨,占了全年的五分之一;2018年回收的废纸是5000万吨,这5000万吨废纸如果连续5年回收使用,相当于我们一个大兴安岭的森林来解决我们用纸的问题。

所以大家发现没有,我们城市里面的矿产确实很丰富。地下的矿产开采要有矿工去挖,那么城市里矿产开采谁来开采?我想就是我们在座的各位。

我们如果扔垃圾的时候,把又脏又臭的湿垃圾和干垃圾混在一起,这个垃圾就不能够存储,不方便运输,也不方便处理,或者说后面处理的成本就比较高,我们如果前端把它分开,湿垃圾走厌氧、走好氧的路线,干垃圾我们可以存放积蓄到一定的量,来进行回收利用,这不是很好吗。

所以我们说要挖掘城市矿产,分类是关键!不分类,垃圾就是垃圾;分了类,垃圾就变成资源。所以大家经常有一句话叫做: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资源。

既然垃圾分类那么重要,我们赶快推广。垃圾分类要推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关系到一个生活方式的改变,甚至跟生产方式的改变,所以它是一个大的系统工程。

原来发达国家走的是工业文明,是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现在我们中国提出来生态文明,贯穿到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五位一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生态文明和工业文明到底有什么区别?工业文明大量生产,我们是合理生产,生产并不是越多越好,不是为了生产而生产;第二个概念,工业文明是大量消费,是通过企业生产的产品吸引消费者消费,让你一代、二代、三代不断地更新,然后消费结束以后就扔掉,实际上我认为这样一种生产方式,如果从单个企业来讲,盈利赚钱是很好的,但是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讲,这个企业可能不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企业。所以我提了个概念:适度消费。

我们做为一个一百多斤的自然人,家有黄金万两,一日也吃三餐,今天在座的有没有一天吃十顿的,请举手,有没有?没有,一天吃十顿,要么消化系统有问题,要么脑子坏掉了;家有良田万顷,一个晚上也睡一张床,有没有睡十张床的,有没有?可能也没有。

所以从自然人来讲,对社会物质资源的消耗是有限的,但是我们再反过来,人的两重性,如果从社会人的角度来讲,那就不得了了,我有一套房子,还要有两套房子;有了房子,还要有汽车;有了汽车,还要有游艇,不仅会导致社会财富的不公平,也会导致社会占有物质资源的不公平。

我年轻的时候到处买纪念品,后来搬了几次家以后发现,买的时候冲动,回到家里不动,说明那些东西是没有用的。这就是说我们要建立起适度消费的概念;最后一个概念,工业文明是大量废弃,生产消费结束就扔了,鼓励大家扔了,我们生态文明是要资源循环利用,这就是我今天讲的一个核心。

如果循环利用了,延长资源为人类社会服务的时间了,我们既不破坏环境又保护资源,这种生产方式就非常好。我们提出来生态文明,比西方的工业文明要高一档次。所以垃圾分类是我们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系统改革才能够导致的结果,这不是我们个人的小问题了,是国家的大事情。

2016年12月21日,总书记亲自主持召开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他把垃圾分类和房价、和社保作为关系到民生的六大问题来提出;2017年国办就发文;上海在2019年的7月1日,就根据立法先行的原则进行强制的垃圾分类。

我们前期帮助做了大量的政策准备,但是实施下来大家发现老百姓吐槽。

大家看一看,这是当时老百姓被垃圾分类的问题逼疯了,他们就编了一个歌,说你的分类标准到底是怎么定的,要让我们这么难分?在这里面大家发现,因为垃圾分类跟每个人都有关,所以政策处理过程当中就非常重要了。

大家说“猪为我们垃圾分类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大家想不到八戒兄弟还有这个功能;

当然除了分类的标准以外,还有撤桶的问题、破袋的问题、还有定时定点投放的问题、还有罚款的问题、还有政府是不是全程分类的问题,这些都是每个老百姓关注的。

“猪能吃的叫湿垃圾,猪不能吃的叫干垃圾,猪吃了会死的叫有害垃圾,卖了能买猪肉吃的叫做可回收垃圾”,很形象吧,这是标准的问题;

上海有大量的年轻人上班 996,定时定点投放垃圾,到这个时间我在上班我没办法投,怎么办?这也是大家提出来的问题,所以有些年轻人就想了办法,干脆我的垃圾请人代扔,我给你钱,这叫代扔垃圾;

另外上海人上班的时候,男同胞西装革履,白领多,女同胞喷了香水,拎着垃圾去到垃圾桶,督导员告诉她说,你必须把湿垃圾破袋。好,一破袋,大家调侃说,我们都变成有味道的女人了;

更有甚者,罚款,我们和快递之间的关系也会产生了,要罚款200元,我还不如叫个快递送到昆山去扔,更简单。

我们把这些问题,媒体、政府、学界几方面来沟通,就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上海垃圾分类一年下来效果怎么样呢,我想用数字来说话。第一,原来的垃圾分类率是15%,到今年(2020年)的7月1日为止是90%,说明我们中国的老百姓素质还是比较高的,能响应国家的号召;我们从垃圾的角度实际的效果如何呢,我们叫“三增一减”。

三增是什么,湿垃圾增加了、有害垃圾增加了、可回收物增加了,减是减什么,原来要送去焚烧和填埋的干垃圾减少了,说明一年来的垃圾分类还是取得非常好的成效。

从我们国家来讲,全国200多个大中城市,每年会产生2亿多吨的垃圾,这个量非常大,如果中国的垃圾分类工作做好了,全世界的循环经济的工作就做好了三分之一,所以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设立了一个全球循环经济奖,专门奖励这方面的企业和领导人、专家,很荣幸在2019年,我作为中国大陆唯一的一个人入围了它的领导力奖。

我自己体会,不是说我个人有多少能力和多少水平,最关键是中国占的全球的比重大;第二,中国的垃圾分类工作和城市矿产工作,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认,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在座各位的贡献。

大家说,你讲了那么多垃圾分类,到底怎么分?我们很困惑、很难。

我想告诉大家两句话,第一句话叫做:来自大地,回到大地。什么意思?

你看我们的瓜果蔬菜、粮食,从土地上长出来,到了城里给我们吃,消费结束以后变成餐厨垃圾,变成有机废弃物,这些有机废弃物,我们通过厌氧、好氧的技术做成肥料,重新回到大地,进行碳氮平衡,这就是一个自然的有机的过程;

第二句话叫做:来自产品,要回到产品。你看我们从石油做成石油聚合物,做成发泡箱,我们把发泡箱按照物质不灭定律,把它做成漂亮的镜框、相框,继续为大家服务。

我们喝完的可乐瓶,把它做成环保袋。

我们家报废的旧汽车,把里面的金属,把里面的铜铝 铁、塑料回收,可能变成你家接下来要的新汽车,我想这就是来自产品,回到产品。

我们延长资源为人类服务的时间,我们不再去地下挖矿,我们去挖城市矿产,来自大地,回到大地;来自产品,回到产品,说穿了就是干湿分开。所以现阶段对大家的垃圾分类的要求 就这么简单,能不能做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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