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東方客服:關停k9板塊爲新東方在線,一對一業務仍正常運營

文/任雪芸

編輯/潘心怡

教培行業大洗牌的標誌性事件出現了,新東方在線宣佈將在11月停止義務教育學科類培訓。據公司董事會估計,截至2021年5月31日止兩個財政年度,按總營收貢獻劃分,K-9業務佔公司K-12教育分部約58%至73%。

看着手機彈出的新聞,在北方某縣城開英語培訓機構的周然愣了一下神。雖然對此早有預期,但畢竟“那可是新東方啊”。

當行業巨擘,也是業內某種意義上的精神領袖,對自己狠下決心“手起刀落”,且這一消息又變成了夜晚突然襲來的新聞,並迅速在各類手機App上蔓延離散,周然有一些愕然,隨後陷入的是對自己命運的深深憂慮。

研究生畢業於頂尖外語類高校,教學方式新穎有趣,周然和她在家鄉開設的英語培訓機構人氣一直很高。家長們口口相傳:“想上週老師的課是要排隊的,畢竟小城市這樣的學習資源太少了。”

就在周然的英語機構蒸蒸日上之際,雙減讓她感到猝不及防。根據《意見》明確需求,“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佔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

挺過了疫情中的無數次停課,卻還是要面臨退場的可能。“擦乾眼淚,繼續前行。”在朋友圈中發了這樣的一句話,9月初,周然果斷收縮了週末的違規業務,開始重新招聘相關業務的助教。

在合規運行的同時,周然也在試圖去補充週末業務砍掉的空缺。

不過目前來看,這個動作尚停留在原地。“湖南長沙、浙江杭州等地已經開始批准通過素質類英語課程,希望我們也能等到。”這是周然在朋友圈中,對於當下業務提到的最後一句話。

對於周然而言,斷腕的損傷尚能承受,但是對於大型學科機構而言,這場掉頭來得更痛一些。

大火的教培行業陷入冰封,多家上市教培機構股價大跌。自“雙減”以來,作爲頭部教培機構的新東方,股價已跌至“零頭”,而原定於8月2日公佈的財報,在9月26日才姍姍來遲。

在9月17日上午10點舉行的新東方高管會議上,新東方創始人、董事長俞敏洪宣佈:秋季課程結束後將停止小學和初中學科業務的線下招生,各個城市接下來也將逐步關閉教學點。 

而根據瑞銀7月底的研究報告稱,中小學課後輔導業務佔新東方2021財年的80%的收入。這也就意味着,新東方將逐漸失去其賴以生存的主力業務。

場面一片狼藉,維持體面竟也成爲了奢侈。曾經光鮮亮麗的教育機構創始人圈子,賣慘成爲一種流行——

有人在朋友圈留下疑似“遺書”大吐苦水,最後卻被證明是一場鬧劇,只剩下深夜苦苦求退款的家長們;有人在公衆號裏,搬出重病的母親歷數創業不易,隨後文風一轉,變成“跑路”告知書。

行業陣變之時,不乏兩手一拍走人的,也有積極求變的教培企業開啓了加速轉型的步伐。

雙減政策頒佈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新東方成立北京新東方素質教育成長中心;好未來推出勵步兒童成長中心及素質教育產品,並上線了託管品牌“彼芯”;網易有道公佈了其素質教育矩陣;愛學習發佈了素質教育品牌“繁星”……

學科教育陷入癱瘓,但數量龐大的機構、人員卻是靈活的,他們在壓抑的氣候中,頑強地尋找下一個落腳點。

一個賽道消失,一個賽道崛起,金錢永不眠。

素質教育=救命稻草?

一衆學科巨頭對素質教育長期處於小規模嘗試階段,被嚴令禁止的學科培訓迫使一衆機構踏上轉型之路。出於行業吻合度考慮,轉向素質教育無疑成爲一個“順理成章”的選擇。

而且與學科培訓市場相比,素質教育市場儘管相對小衆,但根據艾瑞諮詢報告,2020年這一市場的規模也已經達到了4200億元。

根據中金的估算,目前素質教育整體參培率可能不及10%,但適齡學生人數羣體龐大且穩定,也就是說市場或許存在巨大的增量空間。因此,豐富的科目類別與較爲龐大的市場規模順其自然地成爲了K12機構的下一個目標。

從現實原因來看,一位行業人士告訴36氪,“雙減”政策中,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在資本、開辦、費用、開課時間上均受到了嚴厲的管控,而素質教育受到的波及卻並未在第一時間顯現,這也是學科類機構選擇素質賽道的首要原因。

放到企業層面,巨頭入場這個賽道的考量則更貼近實際。

網易有道、愛學習兩家企業均向36氪提及,在基於合規的狀態下,公司會主動調整學科業務的運營方式,在符合政策的情況下,爲家長和孩子提供服務。而面對素質教育的開展,相比之前,也的確會傾注更多的力量支撐。

愛學習副總裁溫鑫告訴36氪,“政策之下,對於學生而言,我們也會考慮到減負的層面,既減校內,也要減校外。因此,基於國家號召下,我們希望能夠給孩子全面能力提升和培養,這也是愛學習加強對素質領域投入的核心原因。”

這同樣是網易有道的初衷,在網易有道高級副總裁羅媛看來,素質教育需求是分散的,從家長和學生的角度出發,素質教育將能承接未來社會所要求的多樣化能力的培養訴求。

根據公開報道顯示,目前各家機構的素質教育科目並不相同,以網易有道爲例,在其最新公佈的素質教育產品矩陣中,包括編程普及、信息學培訓、圍棋、國際象棋、科學、美術、機器人等課程。

談及科目的選擇,羅媛告訴36氪:“我們認爲素質教育的需求太分散了,網易有道會根據團隊的能力、內容的沉澱,還有自身研發能力去選擇相應的科目。”

在這背後,培養不同的師資團隊至關重要。羅媛透露,網易有道採取的是工作室模式,以一個具備較強能力的製作人爲核心,對接專業的產品研發團隊。“目前,在素質教育課程的內測到商業化的過程中,我們基本形成了一個標準化的流程。”

不同於網易有道,以to b業務爲核心的愛學習,在升級素質教育課程時,則採取了與合作伙伴共創的模式。溫鑫提到,“有一些課程我們會選擇自己研發,但是也有一些產品我們會和合作夥伴共建,比如引入火星人編程的課程。”

如果從當下素質教育賽道發展來看,聚焦於企業個體,其頭部企業的規模無法與K12巨頭相提並論。

藍象資本投資總監邱彥峯告訴36氪,“市場默認的是,學科培訓是行業市場化裏面最好的一部分業務,所以從二級市場角度來看的話,當下已經上市的K12機構股票狂跌,而當這樣一個市場遭遇打擊時,尋找‘替代品’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在學科培訓巨頭中,諸如新東方、好未來等數十家機構早已登陸資本市場,而素質教育賽道進入二級市場的玩家卻寥寥無幾。

36氪整理發現,在素質教育賽道,目前公開提交招股書的僅有“火花思維”,其成立於2017年底,於今年6月遞交招股書。

根據其招股書顯示,2019年至2021年第一季度,火花思維營收分別爲1.95億元、11.74億元、4.54億元,而同期的營銷費用卻達到了2.36億元,7.98億元、3.43億,佔同期營收的120%、68%、76%。高額的營銷費用和單一的業務使得火花思維陷入虧損的怪圈,其同期淨虧損分別爲7.71億元、9.52億元、3.74億元,虧損率395.4%、81.1%、82.4%。

作爲在線思維賽道中的頭部企業,火花思維並不能代表整個素質教育賽道的現狀。但是,被各類中小型機構充斥的市場,以及相對難以標準化的產品和分散的客羣,極大限制了這個賽道里的企業實現規模化發展。

傳導至一級市場,素質教育行業一直沒有得到完全認可。

36氪瞭解到,儘管當下巨頭紛紛進入市場,但是目前在藍象資本的投資標的中,素質教育依舊沒有被納入核心板塊。

邱彥峯告訴36氪,資本在選擇一個賽道時,首先會考慮行業有機會嗎?而且在行業政策下,新的機會出現了嗎?在這背後,對應的會是一個行業的變革,行業中必定會有新的機會出現。

“但是,說實話,雙減政策出來以後,我們確實沒有看到素質教育行業產生了太大的變化。

痛點:非剛需,不焦慮

成爲集體瞄準的靶點之前,素質教育原先的日子其實沒有好過到哪裏去,平淡一直是這個市場的主旋律。

根據公開報道顯示,此前受疫情影響,多家素質教育機構,包括趣動旅程、勵暢少兒體能館、一書閣等紛紛倒閉,在預付費模式之下,破產已經難辨真僞。

作爲一家素質教育機構的書法老師,栗子也明顯感覺到了行業的下行。“我們新招的學生越來越少了,大都在服務之前的老生,有些孩子積累的學費甚至能讓她連上幾年課。”

這種情況讓栗子異常擔心,“很害怕有一天學校跑路,我們拿不到工資,家長的費用也打了水漂。”

從2020年初至今,由於停課等外界因素影響,栗子有超過一半的時間只拿到了1800塊的底薪工資,這甚至不足以覆蓋她在北京的房租。疫情讓栗子意識到這個行業的殘酷,雙減政策的推出又帶來了另一個困境。

儘管不在風暴眼中心,多家素質類教育機構均表示其業面臨着“時間被壓縮”的難題。根據最新政策規定,爲落實北京“雙減”政策,新學期義務教育階段上學放學時間有所調整,小學、初中均在5點半放學。

按照栗子此前的排課習慣,之前學生基本在三點半左右放學,第一堂課最早可以排到4點開始,新政之下,如果加上家長接送和孩子喫飯的時間,工作日中,第一堂課的時間將被順延至六點左右。“畢竟是小朋友,我們也不能把課程排到很晚。”

減少課時帶來的損失,最直接的體現是工資縮水。“我們是按照底薪加課時費的模式來結算工資的,由於課時被壓縮,我周圍的同事都在離職。”據栗子估算,她這半年的收入已經回到了剛畢業時的水平。“離職換行業的念頭一直在我腦子中閃現。”

當栗子試圖逃離素質教育行業時,對於處在衝擊中心的學科教育機構而言,素質教育卻開始成爲那根救命稻草,但這樣的轉型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仍需探討。

尤其是當素質教育與剛性需求之間存在錯位時,首先要回答的問題就是,當一個孩子的課外輔導時間被大幅壓縮時,家長的選擇是什麼?

“相比學科類課程,大部分家長還是會砍掉一部分素質教育課程的時間。”杭州研碁棋院院長張妍琪告訴36氪。

張妍琪早先在一家綜合素質教育機構做了幾年圍棋老師,後來自己出來成立了杭州研碁棋院,在做棋院的這些年,她逐步窺到了行業的本質。

“在大部分家長看來,素質教育學科一直是學科的附庸。以圍棋爲例,在選擇這個科目時,家長想的其實是,讓孩子鍛鍊數理思維能力。”

在家長非剛需不焦慮的心態之下,儘管棋類是一個門檻極高的素質教育學科,但是在大部分一心走傳統學科之路的家長看來,這也不過是一個輔助孩子在學業上更近一步的工具。

張妍琪的觀察,在36氪接觸過的多位家長的表態中得到了驗證。

在山東某縣城工作的劉明,有個剛上高一的孩子。“我只想讓孩子走傳統教育路線,考試在哪裏,孩子就只能在哪裏。”

劉明的孩子數學一直處在班級的中下游,上了初中以後,劉明在孩子課外輔導的補課中更是下了血本。“找最好的老師,才能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學。”在全力奔赴的這條路上,劉明停掉了孩子已經上了六年的美術課。

“興趣愛好不能助力孩子走入常規的大學路徑,我只能選擇給一個排序。”劉明感嘆。他告訴36氪,在他所處的家長圈中,心態大都是一致的,只要是能提高分數,能考好高中、好大學,學科永遠要在素質教育的前列。

“但非剛需也阻擋不了巨頭湧進的步伐。”身處素質教育行業,栗子認爲,儘管素質教育不是剛需,但是當學科教育面臨絕境時,如果想活下去,什麼行業都值得一試。

當這種來自多維度的力量同時進入一個市場時,新勢力和原生力量之間的碰撞,勢必對固有格局產生影響。K12機構扎堆湧入素質教育賽道,真的能滿足市場對他們“降維打擊”的期待嗎?

素質教育,難有巨頭

傳統素質教育賽道以音樂、體育、美術科目爲主,在當下的時代環境中,諸如圍棋、編程、演講、思維培訓等也被歸類於其中。

分散往往和混亂相生相伴。張妍琪就自己的從業經歷總結,素質教育行業尚處於一個未規範化的野生狀態。“之前我所在的機構,爲了保證營收,會給家長推薦超過政策允許的課時時長,以收取更高額的費用。”

在素質教育市場的一些“原生選手”看來,這個品類分散的市場註定是一門較難標準化且門檻相對較高的生意,當下的學科類巨頭在短期內也並不具備快速突破的能力。

英皇國際音樂中心創始人汪靚雯以音樂這一科目舉例,“音樂賽道中又被分成各類樂器、聲樂等科目,每個科目對於任課教師的專業素養要求極高。”就行業普遍的水平而言,素質教育課程的打磨和標準化還需要經歷時間的沉澱。

“根據不同的年齡段,課程體系和教學方式都要進行變革,對於以學科培訓爲主的機構而言,的確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在互聯網滲透困難的低線城市和縣城,這樣的無序表現得更爲明顯。

王其在北方某縣城開辦了一家美術機構,主要招生對象的是3歲以上,12歲以下的孩子。他告訴36氪,當地縣城還沒有出現較大型的素質教育機構,大都是小作坊類型的。

也許是遠離一線中心,王其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巨頭的威脅,“小縣城大都是熟人社會,而素質教育也沒有什麼考量標準,巨頭進來也不一定能影響到我們。”

邱彥峯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在他看來,目前巨頭的進駐不一定會加速市場的競爭。核心在於客羣的差異化,“市面上的素質教育機構大都針對3至10歲左右的學生,而K12學科機構的原有客羣大都在9歲以上,整體重合的空間並不大。”

挑戰轉型的背後,抓住需求或許纔是決勝的關鍵。在邱彥峯看來,學科教育代表了應試的剛性需求,但是素質教育的目的指向並不明確,這也就導致家長在爲孩子選擇相應素質培訓科目時處於一個信任度不高的狀態。

一位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家長向36氪表達了這一困惑,“在當下應試教育的環境下,我們還是想讓孩子先補足文化課,‘特長’相關的課程只是作爲補充。”

在栗子的班級中,對於大部分家長而言,學習書法不過是家長對於孩子“託管”的方式之一,“能否寫好,寫的是否好,如果沒有剛性比賽需求,是無法評判的。”

當下,巨頭的進入尚未在素質教育賽道掀起水花,無論是栗子、王其,還是張妍琪,他們都沒有因爲巨頭入場而失去生源,焦慮依舊圍繞在行業本身。

栗子告訴36氪,目前最爲忐忑的是寒暑假培訓時間的變化。“據說寒暑假會有單獨的細則安排,這是我們的培訓旺季,如果這塊時間也被擠壓,課程的週期將會再度拉長。”

回到文章開始時爲轉型掙扎的縣城英語培訓機構校長周然那裏,“栗子們”焦慮的排課時間卻令她羨慕不已。

苦苦等待更明確的信號的同時,周然拒絕了多家媒體的採訪,理由是“心情低落”,排解鬱悶的方式是高頻率地更新朋友圈。她的最新一條狀態是——“娃想學,我想教”。簡單的六個字,是周然樸素而誠實的表達,卻恰當地書寫了當下衆多教培從業者的茫然不知所措,以及小心翼翼懷揣着的那份期待,美好而堅定。(來源:36氪財經)

(應受訪人要求,本文周然、栗子、王其、劉明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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