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老婦吳青蓮購買了一臺電野豬的設備,牽電網至田地邊緣進行打圍。一個月內,電死三頭野豬並售賣,觸犯了法律。2020年3月,巴中市巴州區人民法院以吳青蓮犯非法狩獵罪,判處拘役三個月,緩刑6個月。除了追繳違法所得1070元,同時賠償野生動物資源損失1500元。

新京報記者 楊柳 編輯 胡杰 校對 吳興發

長達7年的時間裏,67歲的吳青蓮在山間的窩棚裏度過了超過2500個夜晚。

從2014年開始,野豬頻繁入侵四川省巴中市巴州區鳳頭山村。爲守護自己的莊稼不被野豬肆虐,吳青蓮孤身一人與野豬進行着抗爭。

窩棚歪斜、鬆垮地立在層層田地間。在這個由木條、竹片和廣告布、油布、防曬布潦草搭建的棚屋內,她一夜又一夜地暴露在山風和蜀地化不開的溼氣中。

時間變得晦暗不清,一些聲響分割着吳青蓮斷斷續續的睡眠。有時是灌進棚屋的風聲,打雷聲,砸向屋頂油布上的落雨聲。有時是懸掛在一南一北田地邊緣的兩個收音機滋滋哇哇的歌聲,風撞碎在鐵皮上發出的嘩啦聲。但能讓她徹底清醒,起身走向田地的,只有棚屋外急促的狗吠,和野豬奔跑喘息的哼哼聲。

站在窩棚向外看,除了吳青蓮的5畝莊稼地,便是層層疊疊圍繞田地的260公頃密林。野豬可能從西北方的鳳頭山山頂而來,也可能從南邊黃家壩的山腳而來。它們三三兩兩,成羣結隊,壓垮玉米地、拱爛紅薯田、踩踏油菜和蘿蔔地。

2019年3月,吳青蓮購買了一臺電野豬的設備,牽電網至田地邊緣進行打圍。一個月內,電死三頭野豬並售賣,觸犯了法律。2020年3月,巴中市巴州區人民法院以吳青蓮犯非法狩獵罪,判處拘役三個月,緩刑6個月。除了追繳違法所得1070元,同時賠償野生動物資源損失1500元。

在村裏服緩刑的日子和已服刑期滿的現在,吳青蓮仍住在地頭窩棚內。這個身高1米5,體重80斤的瘦弱老人,仍戰戰兢兢地度過每個夜晚,依然在與體長超過1米5,體重超過兩百斤的野豬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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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野豬撞破的生活

鳳頭山村坐落於海拔700多米的陡峭山間。村裏70多戶人家的瓦片房相隔遙遠,隱沒在密林深處。走在超過45度的上坡路上,吳青蓮身體向前傾斜,脊背上揹負着竹枝編的揹簍。揹簍裏是從山上撿的柴火、地裏割的豬草、挖的紅薯和洋芋。

20年前,吳青蓮的丈夫過世。那年,兒子21歲,剛成家,在工地上打工;女兒正念初一,留守村莊的吳青蓮照料着5畝莊稼地和兩個年幼的孫輩,一直到孫女9歲,孫子6歲。

11月26日晚上,吳青蓮坎肩口袋裏的老年手機發出尖銳的報時聲,“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8點”,湊着屋檐下昏黃的燈泡,吳青蓮削了半簍紅薯。提着喂完豬後,她把手電筒戴在頭上,兩臺收音機一個掛在脖子上,一個挎在左手手臂上,右手拿根竹棍,出發去山上的窩棚。

連日未乾的雨水和霧氣把石板路浸潤得溼滑,佈滿青苔和落葉。吳青蓮拿着竹竿敲敲點點,走得小心。穿過跨越水渠的石橋,是一條陡峭的小路,轉過彎,石階小道變成泥濘的土路,繼續攀爬3分鐘,就來到了一片開闊的梯田。

冬季的田裏種植着油菜、蘿蔔和包菜。田地邊緣的竹子被吳青蓮砍斷,削麪尖銳的竹枝被插在地裏,防止野豬進入土地。一腳寬的田壟旁插着一根根木棍,低一些的木棍上固定着兩道鐵絲,頂部套着紅紅綠綠的化肥袋、米袋、零食和飲料包裝袋。

“顏色多些野豬看了害怕嘛”,吳青蓮解釋。一些小樹上掛着半米長的鐵片,吳青蓮提起竹棍敲打鐵片,嘩啦聲在山野間層層盪開。

兩隻小狗被拴在田地兩頭,聽到腳步聲後立即警惕地吠叫。

低矮的棚屋立在山樑上,由幾根木棍作支架,竹片作門,兩道鐵絲勾成鎖,再用廣告布、油布、和防曬網潦草鋪蓋。一張牀佔據了不足三平方米棚子的一大半。牀的一邊也掛着一塊鐵片,爲了讓鐵片的聲音傳出去,牀頭邊的覆蓋物只有透風漏雨的防曬網。另一邊的椅子上放着燃盡的蚊香、滅蟲劑和花露水,椅背上歪斜着撐起一把傘——雨夜時它能遮擋一部分雨水。

吳青蓮把一臺收音機掛在上面的梯田,一臺收音機掛在棚屋外的木桶裏。從機器裏傳來的歌聲會在地頭唱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天光將亮前才被取下。

7年來,吳青蓮爲驅趕野豬試過各種方法。最初,她敲鋁盆,扎稻草人。聽村裏人說野豬不喜歡辣椒的味道,她還帶着鐵鍋上山,在鍋裏點燃辣椒和柏樹枝,用冒出的濃煙驅趕野豬。

“往年種玉米能有3000斤左右的產量,野豬來了後,只能收500到600斤。去年種了一畝多菜,只打了160斤菜籽,正常應該是能打600多斤。”吳青蓮一邊說着,一邊用滿是裂口的手背搓擦着眼睛。

到現在,半米長的鐵片敲破了兩個,小狗也死了3只。吳青蓮仍困囿在逼仄的窩棚,和兩隻狗,兩臺收音機,9張鐵片共同守着莊稼。“有啥子辦法嘛。不去守,又怕麥子苞谷被糟蹋,又怕油菜被糟蹋。”她抱怨着。因長時間吹山風,她眼睛渾濁,眼裏總噙着一汪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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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對峙

除了野豬的威脅,住在田裏,蛇蟲的侵擾也在所難免。窩棚門口掛着的塑料袋裏裝着硫磺。進門後,吳青蓮彎下身子檢查牀底,又一層層掀開被褥和枕頭。她是怕入冬後蛇鑽進棚裏取暖。沿着牀邊噴灑一遍滅蟲劑後,吳青蓮和衣而睡,一直不離手的竹竿就靠在牀邊。

爲抵禦冷風,吳青蓮一年四季戴着帽子,夏天是單帽,冬天則是毛線帽。巴中常年雨水豐沛,夜雨又急又密地撲進棚裏,她就把枕巾蓋在臉上。

田野風聲鶴唳,鐵片被風吹得震動,收音機的歌聲還在吱吱哇哇地唱。吳青蓮的睡眠斷斷續續。每夜,她最少起身4次出門查看田地,警惕着隨時可能造訪的野豬。

吳青蓮曾三次與野豬正面對峙。

第一次發生在2018年,油菜成熟的季節。聽到地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吳青蓮走出棚外。看到3米外的田裏站立着2只落單的野豬,晃晃悠悠地在地裏翻拱。吳青蓮走前一步,伸手用竹竿劈啪地打棗樹,野豬卻還是紋絲不動。她不敢再上前,小心地繞過田野,快步跑回家抱了半鞭鞭炮。在田埂上點燃,鞭炮劈里啪啦爆裂開,這才把野豬嚇走。

2019年,聽到棚外傳來轟轟的叫喚聲,吳青蓮跑出棚屋用手電筒照看。灌木叢裏閃着3雙猩紅的眼,是3只體形碩大的成年野豬。小狗害怕地嗚咽,躲縮在她腿後。她關掉手電筒和脖子裏掛着的收音機,一步步往後退。直到摸到斜插在地裏的電線杆,纔敢拼命用竹竿打着電線,“哨呼! 哨呼!”地大聲吼叫着,終於嚇退野豬。

距離野豬最近的一次,是2020年10月。野豬出現在吳青蓮住的棚外,哼哼的呼吸聲隔着油布清晰地透進棚裏。她屏息拉開棚門,野豬在冥暗中站成一個鬼影。不到一米的距離,她打開手電筒,強光直射野豬的眼睛。野豬怕光,很快跑開了。吳青蓮跌坐在牀上,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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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豬入侵的村莊

在鳳頭山村,按村民們的講述,大多數人都被野豬毀壞過莊稼,也幾乎都是像吳青蓮這樣的老人。村支部副書記李旭介紹,從2015年開始,村裏的年輕人紛紛外出打工,常住人口從700多人降爲現在的200餘人。留守在村裏的大多是老年人,靠種地爲生。70%的村民都曾向村委反映野豬毀壞農作物。每年5月份玉米掛穗時,野豬衝進玉米地,把還未成熟的玉米稈踏平,這時造成的經濟損失最大,收到的投訴也最多。

衝撞進田地裏的野豬,也衝撞着務農老人的生計。即使是在玉米採摘完、紅薯也已挖完的11月末,走在田地,仍能看見野豬深深淺淺的腳印。“野豬”,也成爲村民們聊天時最常出現的字眼。

55歲的年學華,每晚和丈夫輪流着守莊稼。家裏種的兩畝玉米地,本應收1000多斤玉米,今年收成卻只有大約300斤,“連餵豬都不夠,還要倒貼錢買糠餵豬。”年學華患有腦梗塞,看東西恍恍惚惚,走路時需要時刻拄着根竹竿。夜晚驅趕野豬時,手裏的竹竿變成一端被砍破的竹片。竹片砸在地上,共震出比棍子更大的啪啦響聲,“莊稼難得很啊。一晚上起來攆兩次,12點一次,1點一次,聽到聲音就得出去。”年學華苦笑着。

70歲的獨身老人張榮華頭髮灰白,耳廓上堆着新新舊舊的凍瘡。爲保護莊稼,她也學着吳青蓮在地頭支起棚子,守夜驅趕野豬超過6年。今年十月末的一個雨天,大風吹倒了棚子,她才搬回房屋裏睡。

“張榮華和我一樣住坡上。只不過我犯法她沒犯法。”吳青蓮笑,臉上擠出皺紋重重。

村民們已說不清到底是從哪一年野豬開始肆虐農田,或許是2013年,或許是2014年。起初,看着地裏被喫掉的穀穗,村民們猜測是野牛。直到有人打着手電筒望見野豬,直到野豬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白日的鄉村小路。

在村民的描述中,這種動物身披灰黑色硬毛,和家豬相比,鼻子更長更堅硬。再細問野豬的模樣,村民們答不上來,哎呀!你去看電視嘛!”

村裏流傳着一句老話,“一豬二熊三老虎”,意思是在野外最危險的不是老虎而是野豬。對沖撞進自己莊稼和生活的野豬,村民們感到懵懂,他們懷着恐懼、埋怨、憂慮,卻也無奈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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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死野豬引發的官司

吳青蓮與野豬的矛盾,在2019年徹底爆發了。當年3月,一個外村人上山電野豬,沒有文化也並不懂法的吳青蓮聽信了他的話,從他那裏購買了一臺能電野豬的機器。在家中安裝連接後,牽電網到田地邊緣進行打圍。每天夜裏開啓機器,不出一個月的時間,電死了3頭野豬。吳青蓮割下野豬的一條後腿肉自己食用並分享給村民,剩下的經人聯繫賣給了豬販子。

2019年5月22日,吳青蓮被巴中市森林公安局巴州區分局取保候審。2020年3月,經巴中市巴州區人民法院審理判決,吳青蓮犯非法狩獵罪,在禁獵期使用禁用的工具進行狩獵,破壞野生動物資源,被判處拘役三個月,緩刑6個月。除了追繳違法所得1070元,同時賠償野生動物資源損失1500元。

巴中市巴州區人民法院認爲,吳青蓮使用高達8000伏的高壓電設備在田間安裝成電網獵捕野豬,具有較高的危險性,同時吳青蓮將所獵捕的野豬部分用於銷售獲利,部分用於食用,可見其不僅僅是爲了保護農作物。

合議庭在量刑時充分考慮了吳青蓮的認罪、悔罪態度,採納了公訴機關對吳青蓮建議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

提到這段觸犯法律的經歷,吳青蓮支吾着不願多說,“我不識字,不懂法,哪裏知道野豬是保護動物嘛。我做錯了事就認罪,最怕的是這個事情影響到我的子孫後代。”

但隨着吳青蓮案件被報道及持續發酵,網絡上的爭議也層出不窮:

“保護野生動物的成本豈能讓人民羣衆個體來承擔。保護是否應因時而變?”

“野豬繁殖能力強,禍害農民莊稼,野豬的天敵沒有了,保護野豬還有什麼意義?”

“雖說是有補償,但農民種莊稼,是爲了補償種的嗎?”

也有網友認爲,吳青蓮的行爲確實是違法了,“她還拿去賣錢了,鋪電網也確實太危險了。”

來自陌生網友的評論被阻隔在鳳頭山村莊外。村莊內,人們更多的是同情吳青蓮的遭遇。聚在一起聊天時,總有老人拍拍吳青蓮的背,拉拉她的手,“吳婆婆可憐吶,婆婆的地都挨着山,受損失最嚴重”。

資料顯示,2000年8月1日,野豬正式成爲國家“三有”保護動物,被列入國家林業局《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

村民們說,自從吳青蓮觸犯法律被判刑後,大家才懵懵懂懂地知曉野豬是保護動物。開村民大會時,村幹部反覆強調宣傳野豬是國家保護動物,不能撲殺。“野豬是保護動物,不能電,不能殺”,變成村民們掛在口邊的話。關於野豬的具體法律保障,村民們並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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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償與獵捕

據巴中市林業局數據,目前,巴中市野豬數量達到了3.5萬餘頭。野豬損害農作物面積20605餘畝,直接經濟損失1907.63萬元。

與保護野豬同時進行的,是關於農作物損失賠償的爭執。找生產隊幹部、大隊書記、村主任詢問賠償事宜,成了村民們熟悉的日常內容。2020年6月,年學華找村委詢問,得到的回覆是“野豬喫了莊稼不給賠”。吳青蓮也曾找過村委,被告知“野豬喫了沒得賠償,要報其他的纔有賠償。”

村民張桂鄰是村民們眼裏的“聰明人”,“識字,厲害,敢給政府部門打電話”。張桂鄰知道相關法律條文,曾引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十九條規定給巴中市人民政府打電話,詢問莊稼被野豬損壞是否有補償。

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十九條規定,因保護本法規定保護的野生動物,造成人員傷亡、農作物或者其他財產損失的,由當地人民政府給予補償。去年,電話那頭的人告訴張桂鄰,“沒有補償”。今年11月,再打電話時,他被告知“有補助,但是補助還沒下來。”

張桂鄰坐在火盆邊抽着煙,語氣和緩,帶着無奈接受的淡然,“野豬糟蹋得我3畝苞谷地今年少收了700斤。說有補助,但看不到補助。不還是個未知數嘛。”

與村民相似,關於農作物損失的補償費用申請,上報給鄉鎮林業站,再上報給巴州農業農村局,成了村委會的工作內容。與村民聊天時,李旭同樣一籌莫展,“年年都上報,林業部沒有相關賠償政策。只有2014年找民政部門,民政纔給撥了4000塊錢。哪個夠分嘛。”

“上面說是今年能納入保險了,也算是好事。”聊天時,李旭反覆用這句話安撫着村民。

巴州區農業農村局森林資源股股長許雨辰表示,巴州區農業農村局財力緊張,目前沒有針對野豬造成農作物損失的賠償。但農業農村局已擬定野生動物致害損失政府救助責任保險實施方案,正在送審階段,生效日期應該是明年。

“生效後,巴州區每年會拿不低於30萬買保險用作損失賠償。”許雨辰說。

在巴中市,已有一些區縣開始探索實施第三方定損、補償兌付等保險制度。據巴中市林業局相關資料,2020年,通江縣安排40萬元/年財政資金購買《野生動物致害政府救助責任保險》,用於野生動物造成的人身傷害和財產損失,2021年前10個月,保險公司理賠野豬致害農作物122起,理賠金額40477.95元。2018年,南江縣人民政府常務會議審議通過《關於野生動物危害農作物有關事項的請示》,每年財政安排20萬元生態轉移功能支付資金採取公開招標方式確定保險公司開展野生動物致害賠償機制,2021年前10個月,保險公司理賠野豬致害農作物98起,理賠金額51945.4元。

除了建立保險制度,巴中市也開始採取獵捕措施,控制野豬數量。

根據2021年印發的《國家林業和草原局關於進一步做好野豬危害防控工作的通知》,在南方丘陵地帶野豬種羣密度按2只/平方公里控制標準。

一份《巴中市林業局2020—2021年年度野豬獵捕量限額指標的函》顯示,巴州區野豬數量達3028餘頭,按當前種羣數量的15%,巴州區年度野豬捕獵量爲454頭。

巴州區農業農村局於2021年5月聯繫巴中農聯護農狩獵隊,在巴州區開展捕獵行動。2021年5月,狩獵隊曾去鳳頭山區捕獵,出動8個人、20餘條獵狗,三天內僅捕獲2頭野豬。

由於不具備槍支申請條件,巴中農聯護農狩獵隊只能依賴獵狗進行獵捕活動。狩獵隊負責人甘先生介紹,狩獵隊的成員都是有其他工作的戶外運動愛好者,狩獵經驗不足,只能根據野豬留下的腳印追蹤。巴州區各村莊未建立預警系統,由於沒有紅外線等監測方式,捕獵活動開始前只能靠走訪村民,蒐集野豬出沒路徑的線索。

許雨辰說,因狩獵野豬效率太低,農業農村局與狩獵隊的合作也暫時擱置了。“(狩獵)費用也很高,不如拿給老百姓補貼。”

放眼到整個巴中市,獵捕同樣推進困難。巴中市林業局介紹,目前巴中市僅有6家獵狗獵捕狩獵隊,截至現在,全市通過合法獵捕的方式僅獵捕野豬28頭。

獵捕野豬緩慢推進的同時,野豬仍在以一年兩胎,每胎4到12頭的速度繁殖。巴州區農業農村局數據顯示,2020年9月15日上報巴州區野豬種羣數量爲3028頭,2021年11月29日,巴州區野豬數量增長爲4400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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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的“野人”

對人獸衝突爆發的原因,四川大學生命科學院教授、動物學專家冉江洪分析,“野豬分佈廣泛,生活在多種生境和海拔段,爲雜食,食物豐富,繁殖能力強。在缺少大型捕食動物,以及嚴格保護野生動物的情況下,野豬種羣得到了快速恢復和種羣增長,特別是在農林交錯區域,由於退耕還林和撂荒地面積的增加,爲野豬種羣增長提供了條件。加之現有防範野豬種羣危害農作物的手段有限,所以造成了在局部區域的人獸衝突矛盾。”

巴中市林業局則回覆記者:將進一步完善野豬危害監測、預防、種羣調控、保險、補償和評估等工作,確保工作取得實效,切實維護老百姓切身利益。

專家怎麼說,野豬從何而來,習性是什麼,爲何會氾濫至此,政策法規推行到哪一步,農民能拿到多少賠償……諸如此類的問題,吳青蓮一無所知。在鳳頭山村密林深處,被沙樹、青岡樹、松柏、芭蕉和碩大的灌木環繞的家,吳青蓮堅固地重複着她的時間表。

老年手機報時到晚上8點,吳青蓮開始準備食物餵豬,喂完豬就上坡守夜。每天清晨,晨曦初露時再下山,燒煤爐,先把豬食煮上,掃院子,再洗臉做早飯。喫完早飯,又該到山上幹活了。5畝地裏上季種洋芋、紅薯、苞谷,下季種油菜、小麥、包菜,土地裏的作物按時節生長,吳青蓮按晨昏上山下山。

今年巴中雨水格外多,細細密密不停歇地下。連野豬都不怕的吳青蓮最怕打雷天。雷聲混合着閃電劈落在田地,雨水淌進棚屋,她躺在濡溼的牀鋪裏戰戰兢兢,擔憂着遠處還在唱歌的收音機被閃電劈中,擔憂着棚屋不遠處的電線杆導電引燃木屋。

“那麼大的雨,你莫去了,棚棚打壞了怎麼辦嘛。”孫女勸吳青蓮。“我去守,我要把自己的生活維持好。”吳青蓮總這麼回答。兒子女兒掙錢苦,現在還沒有在城裏安定,孫子明年要考大學,補習班生活費都需要錢。野豬是保護動物,不能電,不能打,不能賣,只能驅趕。能守一天是一天。這些思緒密密麻麻纏繞着67歲的老人,她坐在火盆邊,攤開手掌,手指皸裂黝黑,多年的泥垢藏在其中,再難洗淨。

11月初,因擔心風雨吹翻棚子,吳青蓮着急地跑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坐在石板上久久不能動彈。她在牀上躺了4天,不敢去看醫生,因爲“輸一瓶液要48塊錢”。湊合着貼了幾片膏藥,等着骨椎慢慢恢復。因長時間睡在山風裏,吳青蓮病痛不斷,感冒,腦殼痛,關節也痛。家裏的兩大包藥,除了消炎藥,膏藥,就是一大袋一大袋的感冒沖劑,“一袋不到10塊錢”。

因她每夜在山裏大聲喊叫,敲打鐵皮,山頂的村民有時會被傳來的聲響吵醒。第二天找上門來,開玩笑地喚她,“白毛女”,“野人”。吳青蓮摸摸自己粗硬的頭髮,鬢間和額前的碎髮已經灰白,像落了霜的麥茬,“可不是白毛女嘛,我這頭髮都白了。”她也不惱,只是笑笑。被野豬撞破的日子還要繼續,在瀰漫着豬食酸漚氣味的院落,她說她還要一直守下去。

(吳青蓮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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