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12月2日，“中外學者談民主”高端對話會在北京舉行，本次對話會由中國公共外交協會主辦，中國論壇、CGTN、觀察者網協辦。前英國劍橋大學政治和國際研究系高級研究員馬丁•雅克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參加了會議。他在發言中闡述了中西方歷史文化的不同，強調一個國家的民主必須植根於具體的歷史現實環境，不能照搬別國民主模式。

馬丁·雅克以線上方式參加了會議

馬丁•雅克：

感謝主辦方邀請我參加今天的對話，我覺得這次對話舉辦的恰逢其時。

拜登總統就要召集的民主峯會非常具有諷刺意味。美國召集峯會以推動西方民主，而當前美國自己的民主卻處於危機當中，處於前所未有的弱勢狀態。至少自內戰以來，美國的民主從來沒有這麼弱勢過。他們的做法就彷彿今年年初的國會山事件從未發生過，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西方的民主概念有以下兩個深刻的問題，首先，就是缺少歷史背景；其次，就是它沒有理解和尊重文化的差異。

第一點，歷史背景。在西方人的心目中，民主已經從一個適用於特定時間和地點的政治形式，提升爲適用於所有時間和所有國家的普遍形式。這樣一來，任何歷史背景環境的意識都已經喪失。

這樣的思維方式存在很大問題。沒有任何一個政治制度是萬能的，所有制度都是其時代和歷史環境的產物，西方的民主也不例外。在未來，即使在西方的範圍內，這樣的民主是否具有可持續性，也並非定數。而在過去幾十年裏，支撐西方民主的條件是否會繼續維持下去，也是有很大問題的。所謂西方民主是永恆的，這個想法是基於一種信念，即在過去70年裏，西方的基本條件一直保持不變。當然，就美國和英國而言，時間更長，將無限期地持續下去。現在愈發清晰的事實是這個假設不成立。

一些西方國家現在的民主情況都不好，他們現在的情況是30年代以來最糟糕的。我們需要認清一點，西方的民主只是在1945年之後纔在西方佔據了主導地位。在此之前，即1918年至1939年期間，所謂的西方民主制度，即使在歐洲範圍內，也只是侷限在少數幾個國家。正如偉大的歷史學家埃裏克-霍布斯鮑姆所指出的，在1918年至1939年這一時間段內，擁有正常運作的民主政治機構並設法生存下來的歐洲國家，只有英國、芬蘭、愛爾蘭自由邦、瑞典和瑞士，而這些國家的人口只佔歐洲人口的極小一部分。其他絕大多數的歐洲國家在這一時期的某一階段都處於某種形式的獨裁統治之下。

民主的缺失有其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大蕭條帶來了災難性影響和後果，導致像法西斯這樣的獨裁政權上臺，破壞了民主產生的條件。相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西方民主走上了歷史舞臺，主要原因是1945年至70年代中期的長期繁榮。此後，民主進入了長期的活躍期，但發展速度大大降低，直至2007年。2008年的金融危機標誌着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包括美國、英國、意大利、法國和希臘這些國家的民衆對執政精英和國家治理機構越來越失望。最具戲劇性的例子就是美國，特朗普上臺，國家日益分裂，社會出現兩極分化，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抬頭，以及現有精英集團的處境愈加嚴峻。劍橋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記錄顯示昂格魯薩克遜國家正面臨民主危機，自1995年以來，對民主表現不滿意的人增加了一倍。隨着西方經濟的衰落，他們肯定會不滿，這種不滿情緒也極有可能繼續增長。即使是對長期以來作爲西方民主堡壘的美國民主，現在的結果也不在確定。

2021年初國會山事件帶給美國民主的衝擊，似乎早已被忘記了。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美國從其誕生起就幾乎一直處於上升狀態，這是不尋常的事實，也給它的治理體系帶來極大的威望和權威。但如果情況發生了逆轉，如果美國持續衰落下去，那麼會出現怎麼樣的一種狀況？這就是未來的情況。美國民主還能在美國不斷衰退的情況下繼續生存嗎？早期的跡象並不太樂觀。

讓我以另一種方式來說明這一點。歸根結底，無論政府的形式如何，它都要爲人民謀福祉，這是底線。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這樣的政體就遲早會被取代。這是現代西方民主國家面臨的最大問題。無論他們把民主吹得多麼天花亂墜，但是他們爲人民造福的能力都在下降，他們並沒有辦法讓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檢驗的標準就是是否能夠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這正是西方民主國家現在失敗的地方，而中國則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過去的40年裏，中國的治理制度已經證明比西式民主制度更有成效。

接下來是我的第二點，文化差異。西方國家一直認爲自己的政治模式具有普適性，無論國家在哪裏，無論歷史和文化如何，都可以採用西式的民主制度。典型的例子是，2003年爆發的伊拉克戰爭。美國強行將自己的民主制度和政體嫁接到伊拉克，但是伊拉克的國情和文化與美國完全不同。這次的失敗並不是偶然或孤立的事件。英國、法國、荷蘭和其他歐洲大國在19世紀，甚至更早的時候也遵循同樣的理念。歐洲列強試圖將他們的意志、他們的宗教、他們的習俗和他們的恐懼強加於任何他們能夠奪取的領土，包括中國。所有這些都是以文明未開化的名義進行的。以民主的名義進行的入侵和干預只不過是最新的例子。因此，在美國看來，如果一個國家有一個不合法的治理形式，那麼它就認爲自己有權進行干預，以強加自己的民主模式。

2003年，美國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攻擊伊拉克

大家不要忘記，西方的民主概念是建立在民族國家的基礎之上，在民族國家之外，例如國際領域，是不適用的。這就是爲什麼西方從來不在國際體系中使用民主這個詞，這也就是爲什麼在國際體系裏沒有民主的原因。美國是國際體系的設計者和維護者，它認爲自己有權隨時隨地採取單邊行動。現在西方國家的人口占不到全球人口總數的15%，但他們卻是國際體系中的主導者。任何民主的概念都被視爲與國際體系無關，不適用於國際體系。回到民族國家，民族國家與西方所青睞的一元化方式相去甚遠，在這種情況下，各國被要求遵從西方的政治的規則和制度。但是，在現實中，世界上有不同的歷史、文化和治理形式。不承認和不尊重這一點，就已經對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弗朗西斯•福山曾經說過，中國的治理體系有着超凡的連續性，兩千年延續至今，遠超過其他任何國家。也正因如此，中國政府能夠取如此出色，如此有效。中國政治體制所擁有的深厚根基，比西方國家要深厚得多。成功的治理並非將一個國家的制度和規則照搬到其他國家，特別是在兩國國情完全不同的情況下。民主意味着要尊重某一國家的文化和傳統，允許該國治理模式在本國環境裏開花結果。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