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查｜“中國公司”爲挖煤在津巴布韋賓加強行徵地？

速覽

- 驅逐賓加村民並非中國企業行爲。報道中所謂的“中國公司”莫納夫，實際上是英國坎坦戈有限公司下屬的子公司。

- 坎坦戈的確同中國企業有焦煤煉製上的商業往來，但是雙方未正式簽署承購協議。

- 當地媒體推測與坎坦戈合作的中企爲青山控股旗下子公司中非冶煉和鼎森控股。但是沒有證據顯示這兩家公司在賓加穆切蘇區有煤礦探勘行爲和開採計劃。

事件背景

1月19日，推特上流傳一種說法稱，中國礦業公司“莫納夫投資”（Monaf Investments）通知賓加（Binga）穆切蘇12區（Muchesu ward 12）區的村民在3個月內搬離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以爲將來的煤炭開採項目鋪路。

賓加，位於非洲南部國家津巴布韋西部的北馬塔貝萊省（Matabeleland North Province），毗鄰卡里巴水庫（Lake Kariba），與贊比亞南部接壤。

津巴布韋礦藏資源豐富，有黃金、鉑族金屬、鎳、鉻、鑽石、石棉和花崗岩等近80種，已探明約40種。其中，鑽石、鉻、鎳、鐵礦和煤炭等礦種都是津巴布韋的優勢資源。我國商務部《對外投資合作國別（地區）指南（2020年版）》指出，單就煤礦而言，津巴布韋預計儲量大於300億噸，其中焦煤儲量大於10億噸。

津巴布韋礦業規劃總目標及發展方針提出：充分利用礦產資源，實現社會和經濟發展；加強吸引國際資金投資礦產開發及深加工；限制原礦出口等。津巴布韋政府在其2030年願景中提出，希望到2030年，礦業可以每年爲津巴布韋創收120億美元。

明查

“中國公司”莫納夫？

經覈查，這種說法最初來自津巴布韋當地媒體《每日新聞》（Newsday）於1月19日發表的題爲《中國煤礦開採者驅逐賓加村民》（Chinese miner evicts Binga villagers）的報道。該文章聲稱，在“中國礦業公司莫納夫投資”在獲取煤炭開採許可後，勒令賓加當地村民在3個月內搬離。

《每日新聞》相關報道標題截圖

《每日新聞》援引賓加當地的活動家穆喬佩尼·穆丁巴（Mujopeni Mudimba）的話說：“由於經濟方面的挑戰，他們（莫納夫）只在2010年進行了勘探，鑽了樣品孔，然後他們又回去了。現在，埃默森·姆南加古瓦（Emmerson Mnangagwa）總統的2030願景，給他們的投資開了綠燈。去年10月，他們又回來了，重新開啓了這個項目。”

“據莫納夫說，此舉的目的是要在當地建造一座發電廠和其他項目。”

穆丁巴承認，村民在是否搬遷這個問題上存在意見分歧，約一半的人抵制，其餘的一半又爲隨之而來的就業機會而感到動心。

《每日新聞》還採訪了一位當地村民。這位村民擔心，“莫納夫只是做出空洞的承諾”，以便讓他們離開穆切蘇12區。

《每日新聞》相關報道內容截圖

儘管該報道言之鑿鑿，“澎湃明查”在覈實之後卻發現，這間所謂的“中國公司”莫納夫，實際上與中國並無直接聯繫。

早在21世紀初，莫納夫就已經擁有了津巴布韋西部的魯布煤田（Lubu Coalfield）的開採權。魯布煤田位於萬基礦區的卡羅·米德·贊貝茲（Karroo Mid Zambezi）盆地，煤礦資源豐富，一直是各礦業公司眼中的肥肉。因此，多年來莫納夫公司股權的輾轉變更也同魯布煤田息息相關。

魯布煤田地理位置示意圖，圖源坎坦戈公司官網。

2010年，爲了獲得魯布煤田的開採權，黑貂礦業非洲（Sable Mining Africa）公司對莫納夫進行了收購，持有80%股份，成爲莫納夫最大股東。當時，黑貂礦業已經在倫交所另類投資市場（Alternative Investment Market，簡稱AIM）上市。後黑貂礦業更名“鞏固增長控股有限公司”（Consolidated Growth Holdings Ltd，簡稱CGH）。儘管名中帶有“非洲”二字，但黑貂礦業，以及後來的CGH，卻是一家不折不扣的英國公司。

彭博社（Bloomberg）對黑貂礦業/CGH的介紹

2017年12月，同樣位於倫敦的“坎坦戈控股公共有限公司”（Cantango Holdings Plc）與CGH簽署諒解備忘錄，宣佈將對CGH進行反向收購，並暫停買賣其普通股，以待刊發招股章程。

彭博社對坎坦戈的介紹

2019年4月，坎坦戈與CGH訂立股票購買協議，以每股0.05英鎊的價格向CGH發行1.29億普通股，來支付645萬英鎊（摺合人民幣約5573.45萬）的收購對價，達成反向收購。根據此次協議，坎坦戈共獲得（a）CGH子公司莫納夫70%的股份、（b）CGH向莫納夫發行的集團內部貸款，以及（c）CGH的某些採礦數據。

坎坦戈關於收購津巴布韋魯布煤田的說明文件內容截圖

2020年6月18日，坎坦戈正式完成對魯布煤田的收購，坎坦戈也以“CGO”爲交易代碼，重新獲准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

倫交所網站，坎坦戈宣佈重新上市截圖

截至2022年1月20日，坎坦戈公司官網信息顯示，該公司仍舊持有魯布煤炭項目70%的股份，剩下的30%由“當地合作伙伴”持有。

坎坦戈官網對魯布煤炭項目股權分配的描述

綜上所述，這家與當地村民發生衝突的公司莫納夫，與中國沒有直接關係，而是一家英國能源企業“坎坦戈控股”的子公司。

中企是否參與賓加土地爭議？

據南非皇冠出版社（Crown Publications）下屬雜誌《現代礦業》（Modern Mining）報道，根據坎坦戈公司當前規劃，該公司將優先開採魯布煤田的B2區塊。“B2區塊的礦牀從地表開始，深度可達47米，能爲公司提供一條快速且節約成本的生產途徑，使公司在未來 10 年內年產量達到100 萬噸。”

坎坦戈公司首席執行官卡爾·埃斯伯雷（Carl Esprey）證實，B2區塊正位於賓加。

2017年莫納夫公司財報將該公司的主要業務和商業活動定位爲“賓加煤炭挖掘”。

2017年莫納夫財報截圖

莫納夫和坎坦戈近年來在賓加的規劃和開發，恰好可以側面印證該衝突爆發的背景。

此外，坎坦戈公司官網信息顯示，魯布煤田所生產的煤炭將用於（a）爲南部非洲工業市場提供冶金煤，以及（b）向區域電力公司/發電廠提供動力煤。其中（b）也與村民“莫納夫將在當地建立發電廠”的證詞吻合。

坎坦戈官網對魯布煤炭項目“目標市場”的描述

“澎湃明查”進一步搜索後發現，從去年起，坎坦戈開始同駐津中國企業進行商業接觸。

去年3月26日，坎坦戈放出消息，稱該公司正在與一家“主要中國工業企業在津巴布韋的子公司”商討魯布煤田煉焦煤（coking coal）的長期承購事宜。在新聞稿中，坎坦戈並未明確該中企的名稱，只稱其爲“世界上最大的不鏽鋼生產商之一”，並透露這家企業正計劃投入10億美元，在津巴布韋建造一家碳鋼工廠，該工廠年產量預計達到200萬噸。

坎坦戈去年3月在新聞稿中稱，該公司正在與“一家主要的中國工業企業”接觸。

去年5月，該“潛在承購商”參觀了魯布煤田，並同意推進焦煤承購項目。但是，截至2022年1月20日，該“潛在承購商”仍未同坎坦戈正式簽訂長期承購協議。

綜合坎坦戈透露的一些細節，《津巴布韋獨立報》（The Zimbabwe Independent）、《商業時報》（Business Times）等當地媒體推測，這家正在與坎坦戈溝通承購的企業極有可能爲青山控股集團下屬子公司“中非冶煉有限公司”（Afrochine Smelting Ltd）和鼎森（Dinson Colliery）。

《津巴布韋獨立報》相關報道截圖

青山控股集團，誕生於上世紀90年代，主要從事不鏽鋼及相關產品的製造和銷售。2021年《財富》世界500強中，青山控股集團位列279名。2018年，青山同津巴布韋政府簽署了一份價值10億美元的諒解備忘錄，授予青山對東馬紹納蘭省鉻、鎳、鐵等礦產資源的特許開採權。青山還將在津巴布韋投建一座年產200萬噸的鋼廠，以及配套設施火力發電站，這座鋼廠也成爲青山出海的標誌性項目。該計劃確與坎坦戈方消息相符。

在此之前，青山旗下子公司中非冶煉和鼎森都先後來到津巴布韋探路佈局。中非冶煉於2012年成立。“天眼查”搜索結果顯示，鼎森控股有限公司成立於2016年，註冊地址爲浙江省溫州市。

讓我們回到《每日新聞》原報道。按照村民的說法，這家與當地村民發生衝突的公司從2010年就開始來到賓加進行最初的考察——這一時間均早於青山控股及其子公司開闢津巴布韋市場的時間。因此，要說2010年，這兩家中企就來到當地進行勘探並計劃驅逐村民，未免過於牽強。

除此之外，中非冶煉和鼎森的主要業務均集中在鉻礦開採，以及焦煤和碳鋼煉製，對煤礦的勘探開採鮮有涉及。唯一的例外是，2020年9月，中非冶煉與另一家“中信焦化”在津巴布韋政府許可之下，在萬基國家公園（Hwange National Park）籌備煤礦開採，對鑽井、土地清理、道路建設和地質調查進行環境影響評估。

《衛報》2020年9月報道截圖

2021年4月，姆南加古瓦總統授予中非冶煉在萬基國家公園的特許開採權，爲期3年。據一家當地媒體報道，開採地點在國家公園內的“野生動物走廊”德卡野生動物園（Deka Safari）區域。在谷歌地圖上查詢發現，中非冶煉獲准勘探煤礦的德卡野生動物園區域，同衝突中心賓加穆切蘇相隔甚遠，中非冶煉不太可能越俎代庖插手莫納夫的魯布煤田開採項目。

德卡野生動物園與穆切蘇路線示意圖。由於谷歌地圖未收錄“穆切蘇”，圖中目的地設置爲更加具體的“穆切蘇高級中學”。

“澎湃明查”1月20日通過郵件和社交平臺私信等方式向坎坦戈公司和中非冶煉詢問相關情況，但截至發稿時，仍未收到回覆。

綜上所述，驅逐賓加村民並非中國企業行爲。當地報道中所謂的“中國公司”莫納夫，實際上是英國坎坦戈有限公司下屬的子公司。坎坦戈持有莫納夫公司70%的股份，其餘30%由“當地合作伙伴”持有。根據坎坦戈公司當前規劃，將優先開採位於賓加的B2區塊的煤礦，並承諾建立發電廠，爲當地村民提供就業機會，但是受到部分村民的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