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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熊宇翔

來源/遠川商業評論(ID:ycsypl)

2009年11月,奧巴馬上臺後首次訪華,中國科技部部長萬鋼送了兩輛飛鴿牌電動自行車,一輛給奧巴馬,一輛給隨訪的能源部部長朱棣文。二十年前,老布什在任時最後一次訪華,獲贈的國禮也是飛鴿,不過是自行車。

生產了中國第一輛國產自行車的飛鴿,見證了政治權力的更迭,也見證了大國關係的冷暖,只不過在中國從自行車王國到電動自行車大國的歷史大潮中,飛鴿成爲了失意者,只落得一個“中華老字號“的稱呼。

2010年,在中國輕工業協會評選的電動自行車行業TOP10的榜單中,飛鴿不見蹤影,排名前三的分別是雅迪、比德文和綠源,但在飛鴿誕生的天津,愛瑪作爲獨苗入選。

在此後的十多年中,雅迪和愛瑪的龍爭虎鬥構成了這個行業的主旋律,兩家公司幾乎成了兩輪電動車(後文簡稱電動車)的代名詞,就像公牛電器之於插座。

要說這場戰鬥中的核心要素,卻與科技沒有太大的關聯。總結來說,這場龍虎鬥的聲勢之所以浩大,一方面得益於兩家公司十年如一日的廣告轟炸,另一方面源於它們對渠道無休止的爭奪。

核心科技:請代言人

十多年前,電動車行業正處於“戰國時代”,品牌多如牛毛,質量良莠不齊。這段混戰時期,企業之間PK的關鍵不是設計、續航和質量,而是:誰請的代言人更大牌?

2006年,新日請來了成龍,一句“有陽光的地方就有新日電動車”,締造了第一個全國品牌。成功之後,其他公司立刻跟上,雅迪請了SHE,比德文請了劉德華,愛真傑請了林志穎,天爵請了周迅,連“濟公”的扮演者遊本昌都被請去代言。

最肯撒幣的莫過於愛瑪。2009年,愛瑪以3000萬的價格簽下如日中天的周杰倫,時任愛瑪總經理餘林後來回憶道:簽下周董雖然花了三千萬,但效果至少值二十億[2]”。

2005年,中國電動自行車銷量突破1200萬輛,同比翻番,行情十分火爆。然而此時國內的產業鏈已經非常成熟,門檻低到一個純外行也能簡單組裝和銷售。這導致市場一盤散沙:2009年中國電動自行車品牌超過2000個,絕大部分外觀、功能和價格都相差無幾,沒有誰敢自稱擁有行業的獨門絕技。

當產品同質化極爲嚴重時,廠家只能寄希望於品(guang)牌(gao)來做出差異化,請的腕兒越大,能撬動的潛在需求也就越多。

無論是在衛視刷臉,還是在農村刷牆,這種流量打法並不僅僅爲了給消費者洗腦,同樣也是在給經銷商做思想工作。

電動車不是快消品,人們看車、買車、修車,都需要依託線下網絡。在行業爆炸式增長時,企業爲了搶市場,往往會通過經銷商跑馬圈地,而經銷商則會選擇品牌知名度高的企業,周董那句傳遍大江南北的“愛,就馬上行動”代言廣告詞,不僅讓羣衆掏出錢包,也讓衆多經銷商馬上行動起來。

當然,周杰倫也不是萬能的,愛瑪在渠道和產品策略上也摸索出了一套打法:集中火力進攻2000元以下的中低端市場,然後將專賣店開到縣鄉,爲了搶客戶,愛瑪的經銷商甚至會把車拉到田間地頭邀請村民試駕[3]。

2010年,憑藉“周杰倫+渠道下沉+性價比”三板斧策略,愛瑪的銷量從2006年的15萬輛增長到當年的220萬輛,喜提總銷量行業第一[4]。

然而,正當愛瑪以爲自己能穩坐釣魚臺時,狗血的一幕發生了。

2012年,愛瑪年銷突破300萬輛,準備敲開A股的大門,然而在緊張籌備IPO的過程中,前高管顧新劍以向稅務機關舉報愛瑪偷漏稅爲要挾,多次向愛瑪創始人張劍索要錢財,一開口就是2個小目標,恩怨細節略微複雜,但最終結果是雙方對簿公堂。

2016年愛瑪被認定偷漏稅2000萬,需要補交稅款與罰款3000萬元;顧新劍則因敲詐勒索、職務侵佔罪被判刑期20年[5],兩敗俱傷。

這場內鬥雖然沒有給愛瑪致命一擊,但卻攔住了愛瑪的上市之路,“電動車第一股”的名號最後花落雅迪。

反超:將價格戰進行到底

在營銷和渠道打法上,雅迪與愛瑪差別不大,最關鍵的區別在於產品基因。電動車誕生不久後即分成了南北兩脈:

北方以天津爲中心,依託完善的自行車產業鏈發展出電動自行車,產品簡易、價格便宜,代表企業有愛瑪、小刀等。

南方則以無錫、台州爲中心,藉助當地的摩托車產業鏈,生產更像摩托的電動踏板車,性能更強,價格更貴,代表企業則是雅迪、新日、立馬等。

這種“南豪華,北簡易”的特徵,一直延續到了今天[6]。

在2014年之前,簡約派代表愛瑪稍占上風,主攻豪華的雅迪對其虎視眈眈。但從2015年之後,兩輪電動車市場增長陷入停滯,而國內又掀起了一股消費升級之風,雅迪伺機而動,從產品特點出發,喊出了一個新的口號:“雅迪,更高端的電動車”。

第一步仍然是找代言人,這次找的是第一位登上央視春晚的韓國藝人李敏鎬,並且投入上億用於廣告轟炸;渠道也沒有落下,雅迪又投了上億對5300多個專賣店升級;而在產品上,雅迪推出了一系列4000塊以上的車型,尤其是2016年的Z3,售價高達8588元,創下品牌記錄。

然而,品牌升級只是給雅迪臉上貼金,投資者和消費者並沒有照單全收。

2016年,雅迪赴港上市,但股價萎靡不振,當年雅迪營收只增長了3.6%,而且銷量反而有所下降。於是2017年,雅迪決定不再固守高端路線,開始向走簡約路線的“北派”看齊。

從那之後,雅迪開始注意“踏板車”和“自行車”之間的平衡,有意增加電動自行車的比例,並且加入友商挑起的價格戰中,開始打折促銷。特價車型和低價換購活動此起彼伏,一年時間平均單車收入從上年的1508元降低到了1440元(未帶電池價格)。

這種以價換量的做法立竿見影,2017年雅迪銷量超過愛瑪成爲行業第一,並在次年突破500萬輛,收入逼近100億,利潤也增加了3個億。但這樣的代價是不斷萎縮的單車利潤:2016年,雅迪一輛車能淨賺五杯喜茶(130元),但到了2018年只能賺五杯茶顏悅色(86元)[7] 。

本質上,兩輪電動車是一個絕對的紅海市場,產品同質化嚴重,難以切割出多個價格帶,市場競爭呈犬牙交錯之勢,更無法通過代言人構建競爭壁壘,比拼的只有渠道和成本。因此成本控制能力更強,毛利率更高的品牌往往擁有更大的騰挪空間。

雅迪因爲踏板車基因,毛利率一直處於行業一流水平,2016年一度超過20%,即便在價格廝殺最激烈的2017年也保持在15%左右,相比之下,做自行車出身的愛瑪,2017年-2019年毛利率一直只有13%左右,所以當雅迪也開始降價時,其他品牌就顯得比較被動。

換句話說,雅迪是利用更大的降價空間,以及率先上市籌集到的資金,用愛瑪最擅長的價格戰將其拉下了王座。

變局:政策帶動供給側改革

雅迪雖然從資本和市場的角度贏了愛瑪,但而從市佔率來看,雅迪的市場份額也未突破20%,這是因爲,電動車生產和銷售有較強的地域性。

儘管電動車品牌經過市場淘汰逐年減少,但仍有不少地方品牌憑藉地域優勢存活下來,比如上海的依萊達,成都的玫瑰之約,台州的立馬等等,地方割據的現象十分突出,基於這種特性,再加上不到5%的銷售淨利率,資本市場從來沒有把兩輪電動車視作一門好生意。

在低價驅動的市場,部分企業爲了經營不惜降低原材料標準,尤其是佔成本大頭的電池。恰逢行業逐步用鋰電池替換鉛酸電池,安全事故開始頻發,2013-2017年,全國僅上報的電動車火災即萬餘起,致死233人[8]。

歷史和現實都告訴我們,當一個產業的負外部性逐漸顯現之時,監管的鐵拳就近在咫尺了。

2018年5月,《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範》(業內稱之“新國標”)正式發佈,次年3月生效。新國標對電動自行車的車速、重量、電機功率、電池電壓都進行了規定,凡是超標,皆列爲摩托車管理,各地根據情況設置過渡期予以施行。同時,車輛3C認證、“一車一票”等准入、溯源監管措施先後上線。

本身着力點在安全的新國標,帶來了兩個直接影響:

需求暴增——因不符新國標要求,大量超標電動車需在過渡期前替換,每年新增需求1000乃至2000萬輛。

門檻拉高——嚴格准入與溯源管理使一些中小企業生產成本大增,競爭力減弱,面臨倒閉。

翻譯一下就是,“小散出清,利好龍頭”。

面對政策創造的紅海變藍海,雅迪和愛瑪不約而同地再次掀起價格戰,搶佔份額,逼迫小企業加速退出市場。

2020年,雅迪的電動自行車平均售價從1228元降至1118元(不包括電池)。愛瑪產品中1099元以下的產品,則從20萬輛漲到了164萬輛,導致兩家公司的毛利率都下降了兩個點左右。

不過,兩家企業擴張激進程度的不同,爲之後的格局變化埋下了伏筆。

在渠道擴張上,2019年,雅迪專賣店數量增加30%至1.2萬個,隔年又增加至1.7萬個,經銷商數量逼近3000家;與之相比,愛瑪在2020年經銷商爲2160家。

在產能擴張方面, 2018年,雅迪在新國標公佈後即開始擴產,在安徽新建500萬輛年產能電動車基地,2020年該基地投產後雅迪年產能達到1300萬輛。而愛瑪在這三年產能擴張速度較慢,從480萬輛增長到761萬輛,事實證明這成爲了愛瑪的短板。

2020年,在新國標帶動的換車潮下,這場持續多年的角逐終於有了較爲明顯的差距。當年雅迪售出電動車1080萬輛,愛瑪銷量則爲757萬輛,雙方差距進一步拉大。

從全行業來看,雅迪與愛瑪的市場份額雙雙上升,兩家企業合計市佔率達到39%。雅迪的股價在2020年一度飆漲10倍,愛瑪則在2021年最終完成了已延誤多年的上市計劃。

中小企業落寞的身影,成爲了他們爭霸的背景板——國內的電動車廠商,從曾經的2000多家銳減至170家,並且還在進一步減少[9]。

尾聲

過去二十年,電動車行業的混戰印證了消費領域長期存在的一個認知誤區:性價比等於更便宜。

不少企業把價格視作競爭的唯一武器,當對手降一百時,自降兩百來搶市場,這種策略雖能殺敵一千,但也自損八百,不僅損害了品牌,同時也誤導了消費者。

實際上,“性價比”從來不是什麼競爭策略,而是一種體系化競爭力形成之後的必然結果,總想着成功,而不去努力,顯然是因果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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