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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飛

來源/字母榜(ID:wujicaijing)

2012年9月,金山網絡CEO傅盛參加一場行業論壇。他在演講中宣稱,中國互聯網已經進入“拼爹時代”。

在傅盛看來,大公司和投資人就是創業團隊的“爹”,能夠帶來充裕的資金和資源,是後者取得成功的關鍵。

這一年,傅盛只有34歲,卻已經是互聯網圈的風雲人物,得到雷軍和馬化騰兩位大佬的垂青,與搜狗王小川、騰訊張小龍等人一時瑜亮。“拼爹論”讓他遭受了不少調侃,背後邏輯卻也說得通。

但十年後,傅盛和他的公司再一次陷入低谷,無所依持,想拼爹也沒得拼。

3月7日,雷峯網的一篇報道稱,傅盛麾下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公司獵戶星空陷入困境,累計燒錢近10億元,去年初的一筆融資也沒了下文;公司多條業務線裁員過半,近期又決定中高層緩發或停發薪水。

次日凌晨,傅盛發表一篇題爲《相信世界的美好,樂觀面對質疑》的3000字長文,宣稱上述報道“基於各種不實傳聞和小道消息”,存在嚴重失實和錯誤。

不過,傅盛僅澄清了辦公地址變化、餐飲合作商家數量、機器人機械臂硬件成本等問題,並未直接否認裁員,而是稱作“效率提升帶來的隊伍調整”;降薪則被解釋爲“奮鬥者計劃”,核心骨幹自願參加。

謹慎的措辭或許暗示,獵戶星空確實遇到不小挑戰。無論這家子公司的真實狀況如何,傅盛及獵豹移動近年來時運不濟,已經成爲不爭事實。

從2018年起,獵豹的經營狀況進入下滑軌道。這一年,公司總營收49.8億元人民幣;2019年降至35.9億元,2020年降至15.6億元,2021年前三季度僅錄得6億元。按1.3億元的第四季度收入指引計算,獵豹去年營收將跌至7.3億元,連續第二年腰斬。

另一方面,傅盛寄予厚望的機器人業務號稱已在全球十多個國家、國內100多個城市、1200多家商場落地,但反映到財報上,這塊面向B端的業務收入起起伏伏,每季度僅帶來數千萬人民幣收入。

2020年至今,獵豹AI及其他業務的季度營收在1000~3000萬元區間波動;2021年第三季度爲3560萬元,佔總營收的18%,其餘季度通常低於10%,距離挑起大梁爲時尚早。

更大問題是,無論在公開市場還是投資圈,傅盛背靠大樹的難度越來越大了。

截至本週三美股收市,獵豹股價報於1.04美元,相比52周高點下跌66%;市值僅爲1.46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2億元),比公司所持現金和短期投資還少了9億元。投資者的消極態度可見一斑。

風投方面,企查查數據顯示,獵戶星空最近一筆融資停留在2019年底,金額未披露。但彼時傅盛表示,本輪融資完成後,獵豹仍是獵戶星空的主要股東。

過去十年,傅盛長期在大佬羽翼廕庇下成長,外援匱乏或許並不在預料之中,這讓獵豹的戰略轉型充滿不確定性。而雷軍、馬化騰等人的多年關照,在成就獵豹的同時,也讓這家起了個大早的公司並未從中國移動互聯網的黃金髮展期分得幾杯羹。

正如茨威格所言:

他“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A

在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傅盛先後遇到三位貴人:周鴻禕、雷軍和馬化騰。

傅盛2005年加入360,帶着兩三個人負責當時的邊緣產品安全衛士。彼時周鴻禕一心想要和百度扳手腕,投入大量精力和資源做搜索、門戶等,成效卻非常一般。

與此同時,360安全衛士的增長超出預期,2006年的日裝機量達到20萬次,第二年翻番至40萬次。2008年,這款軟件的裝機量已達1億次,佔據國內PC安全市場半壁江山。

周鴻禕索性將公司重點轉向安全,推出360殺毒軟件等產品,高舉免費大旗攻城略地,仍然收費的瑞星、江民、金山等老牌殺軟廠商節節敗退。居功闕偉的傅盛從此聲名鵲起,成爲互聯網圈子裏炙手可熱的人物。

也是在2008年,傅盛突然從360出走,加入經緯中國,開始了一段短暫的投資經歷。對於爲何離開,傅盛與周鴻禕方面各有說辭,甚至不惜互相攻訐。但倘若沒有“紅衣教主”的青眼有加,傅盛只是萬千產品經理的普通一員,事業起飛難度要高得多。

傅盛並沒有在投資機構幹很久,2009年再次創業,做了可牛影像。競業禁止期結束後,傅盛把業務方向轉向安全。

這時候,金山軟件的雷軍找到傅盛,希望他以“蛇吞象”的方式,將可牛與金山安全合併。雷軍還找了馬化騰,希望後者投一些錢。

有報道稱,馬化騰給雷軍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問“傅盛到底行不行”。最終雷軍還是說服了馬化騰,可牛與金山安全2010年底合併爲金山網絡,傅盛任CEO,雷軍進入董事會。

一開始並未得到馬化騰100%信任的傅盛,很快迎來了契機。

就在金山網絡成立的同一時間,騰訊與360之間的“3Q大戰”進入白熱化,雙方在用戶電腦上互相屏蔽、大打出手。金山網絡義無反顧地站在騰訊一邊,雙方一起發佈QQ電腦管家與金山毒霸的安全套裝,與“360全家桶”對壘。

這份非常及時的“投名狀”,大大改變了馬化騰對當時只有32歲的傅盛的看法。2011年7月,騰訊向金山網絡投資2000萬美元,後者的各項產品逐漸接入騰訊開放平臺。金山網絡從此站穩腳跟,在未來幾年裏成爲騰訊阻擊360的橋頭堡。

但在騰訊親自涉足安全領域、推出“QQ安全全家桶”後,金山網絡無力“奪嫡”,只能把目光投向海外。

2012年9月,它在谷歌安卓應用商店發佈手機內存清理軟件Clean Master,一年半時間用戶量超1.5億,排名品類第一。隨後幾年裏,它又推出了電池醫生之類的APP,組成自己的工具軟件矩陣,大部分反響良好。

在免費APP中植入廣告,是金山網絡以及後來的獵豹移動最重要的賺錢方式。在谷歌和Facebook廣告聯盟的助推下,傅盛找到了現金牛,依靠廣告導流賺得盆滿鉢豐。

2014年5月,更名後的獵豹移動在紐交所上市。傅盛的“拼爹”哲學達到巔峯。

持股方面,金山、騰訊爲獵豹最大機構股東,且依靠AB股設計掌握大部分投票權;收入方面,獵豹70%廣告收入來自百度、阿里和騰訊;此外,金山軟件、小米和百度還將認購IPO(首次公開發行)股份。

這意味着,傅盛在短短兩三年裏集齊了“BAT+雷軍”的靠山;而在海外,谷歌和Facebook這兩家最強大的互聯網公司正源源不斷地帶來收入。只要BAT、雷軍、谷歌、Facebook等大公司不倒閉,獵豹就可以永遠“躺贏”。

B

“拼爹”成就了傅盛,但隱患也早已埋下。

在金山網絡成立後的前6年裏,雷軍和馬化騰是這家公司的真正主人,間接控制的股權和投票權均遠超傅盛,事實上掌控着公司的航向。

2014年,獵豹在招股書中披露,金山軟件持股54.1%,騰訊持股18%,均超過傅盛的17%。此外,兩大股東還藉助AB股設計,分別握有大量投票權;而傅盛的投票權佔比僅爲個位數,只能算是職業經理人。

傅盛對於雷軍的知遇之恩格外感激,也影響了兩人在公司中的角色。坊間傳言稱,雷軍一開口說話,傅盛就掏出一個本子做筆記。而獵豹超過100萬元的開支,都必須送到雷軍那裏簽字。

這種尊敬甚至延伸到了公司之外。雷軍曾撰文《小米是誰,小米爲什麼而奮鬥》;傅盛隨即在自己的公衆號全文轉發,並於次日發文《獵豹是誰,獵豹爲什麼而奮鬥》,以此唱和。

傅盛曾公開表示,人生需要貴人,而自己的貴人之一是雷軍,另一位則是經緯中國的張穎。有人戲言,獵豹是雷軍的過河卒,在2013年騰訊入股搜狗時,周鴻禕發了一條微博,嘲諷搜狗都沒忘了捎帶傅盛:“恭喜騰訊,本來已經穿了鐵褲衩(金山網絡),現在又養了條狗!”

然而,傅盛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於自主權的渴望。在某次媒體採訪中,面對“棋子論”,傅盛說“儘管說我們是一個棋子,也是一個階段性的棋子”。

2017年2月,金山軟件和騰訊開始將投票權移交獵豹管理層。一年後,傅盛的投票權從5.9%暴漲至45.4%,幾乎趕上騰訊與金山軟件之和,創業七年終於成爲掌舵者。

但在傅盛甘當“儲君”的漫長時光裏,獵豹雖然將廣告收入提升了45倍,卻連續錯失移動互聯網的重要風口,把大多數精力和時間耗費在了別處。這導致它即使在最風光的日子裏,也從未被視爲中國互聯網的核心玩家。

獵豹2012年奠定了“免費工具+嵌入廣告”的基本收入模型,隨後一直沒有大調整。這種模式不僅對外部經濟形勢十分敏感,還需要仰仗大型互聯網公司的廣告網絡,並不可避免地破壞用戶體驗,引發商業倫理和信息安全方面的爭議。

傅盛也試圖做出改變。他在2014年投資了Musical.ly,2015年內部孵化直播平臺Live.me,2016年又收購移動新聞服務商News Republic。但獵豹團隊做慣了工具,對於內容運營並不擅長,三款產品雖有發展,卻並沒有一飛沖天。

傅盛自己也顯得不夠專注。獵豹上市後的幾年裏,他寫了許多公衆號文章,分享創業心得和心靈雞湯;搞了個“傅盛戰隊”,試圖做創業孵化器;甚至在看到霧霾後,迅速做了一款空氣淨化器。這些事並未給獵豹帶來有意義的收入,折騰半天仍然靠廣告賺錢。

同一時間,微博、微信、快手、抖音等更有潛力的後輩紛紛崛起,切割手機用戶的上網時間和廣告主的營銷預算。相比之下,獵豹在社交、直播、短視頻等新興板塊並無令人印象深刻的動作。

傅盛曾說,互聯網最可怕的壁壘不是資金或技術,而是時間。他還引用雷軍的一句話,“不要用戰術的勤奮來掩蓋戰略的懶惰”。道理不錯,但知易行難,傅盛大聲提醒其他人千萬別犯的錯誤,自己卻犯了。

C

2016年是獵豹海外業務的轉折點。這一年,Facebook廣告平臺向更多第三方開放,獵豹的競爭對手猛增,收入被分流,兩個月股價下跌1/3。

2018年底,獵豹又被指控存在廣告欺詐,Facebook旋即停止合作;2020年2月,谷歌又把獵豹旗下45款應用下架,廣告網絡合作隨之終止。

曾經是公司支柱的海外廣告收入斷崖式下跌,傅盛“中國公司走向全球、改變全球”的夢想徹底成爲泡影。他不得不迴歸國內,一番研究後提出All in AI戰略。

2018年3月,獵豹在水立方舉辦發佈會,發佈5款機器人。傅盛從跳臺上一躍而下,宣稱“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強大”,以此表達向AI轉型的決心。

與此同時,雷軍和馬化騰相繼淡出獵豹,還政於傅盛。在40歲的不惑之年,傅盛終於完全掌握了獵豹的命運。

但傅盛很快暴露出戰略直覺方面的差距。他無疑是一位頂尖的產品經理、優秀的創業公司CEO,但並不能算是第一流的互聯網戰略家。

例如,在傅盛收回大權不到一個季度後,獵豹就把Musical.ly的股權與News Republic打包,以大約3億美元的價格賣給字節跳動。

傅盛後來談及這次出售,聲稱自己“不是放棄了,而是我並沒有太多選擇”。彼時Musical.ly中國版的日活躍用戶只有40萬,而抖音已經有500萬,“大家都覺得有點打不動了”。

但無論如何,賣掉Musical.ly之後,獵豹失去了短視頻賽道的立足點,就此錯過了一輛正在加速的時代快車。而字節把Musical.ly與TikTok合併,最終成就了全球第一大短視頻APP。

在主航道的選擇上,傅盛挑選的AI賽道並不算差。畢竟,商湯科技、曠視科技等AI四小龍一度受到風投熱捧,近兩年相繼上市,而押注AI的百度也從中獲得了不小助力。

但問題是,獵豹更進一步,直接跨入了更加細分的AI機器人賽道。這不僅需要強大的軟硬件開發和供應鏈整合能力,也對面向B端和政府機構的營銷能力提出很高要求。

從財報來看,儘管獵豹的AI業務受到了一些用戶的認可和歡迎,但遲遲無法貢獻大量收入,迄今季度收入還不到5000萬元,成本卻非常高昂。

另一方面,獵豹做AI機器人,基本上全靠自己輸血,從側面反映出“拼爹”哲學似乎並不適合這條商業模式尚不健全的新賽道。

BAT、小米等公司曾經給予獵豹鼎力支持,但在AI領域,他們都或多或少有所佈局,獵戶星空這樣的“外來戶”只能靠邊站。

即使是長期陪跑的雷軍,能夠給這塊業務的幫助也比較有限。小米固然能夠給獵戶星空貢獻一些銷售額,但從產業鏈協同角度來看,目前還沒有格外突出的動作。

目前,獵豹仍是獵戶星空的主要股東。傅盛在轉型壓力下,匆忙踏入一塊看似前途無量的未知領域,卻遲遲沒有遇到新的貴人。

2010年,32歲的傅盛與周鴻禕成爲冤家對頭,最終在雷軍、馬化騰等人的扶持下走了出來,發出“拼爹時代”的慨嘆。十二年後,44歲的傅盛再一次陷入茫然,四顧之下卻已發現無“爹”可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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