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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謝怡靜 盧瀅西

來源/商業數據派(ID:business-data)

“要麼繼續直播做滿三年,要麼賠償50萬。”

這不是某個知名主播的遭遇,而只是一個入行不到一年的小主播想與公司解約時得到的回應。

杉杉,某短視頻平臺上的一名顏值主播,入行之初,她以爲這是一個足夠輕鬆,能夠爲自己帶來名氣和財富的工作。爲此,她按照每天5小時直播節奏,一天不差的直播了9個月。

但9個月之後,沒有想象中的一夜成名,賬號沒有粉絲,直播沒有流量,收入甚至連生活成本都無法覆蓋。

“現在每天連十塊錢的禮物都收不到,我必須要選擇一份新的工作。”但這個時候,簽約公司卻拿出當時籤的合同,上面白紙黑字寫着“每天直播5個小時直到滿三年”的保證。

如果違約,杉杉將面臨高達50萬的鉅額賠償。但不解約,杉杉又沒辦法從事其他工作,無奈之下,杉杉最終選擇了對簿公堂。

杉杉的遭遇並不只是一起孤例。

3月7日,浪胃仙與其老闆的糾葛,將主播與背後公司的矛盾再次推到了公衆面前。在這之前,李子柒與微唸的糾紛也曾多次登上微博熱搜,並導致李子柒的賬號至今停更。之後,鬥魚遊戲知名主播@一條小團團 也曾因合約到期想要解約,被公會索賠6億違約金,使其暫停直播。

主播與公會的撕扯一直都在持續,且主播一直都處在弱勢地位。即使知名如李子柒,也只能在微博發一句“資本真的是好手段”。

換言之,這些擁有上千萬粉絲量的大主播,都尚且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話語權來維護自己的權益。那如杉杉一樣的小主播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還未成名,就落入陷阱

杉杉最早的打算並不是成爲主播,但中專畢業的她想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也確實並不容易。

“網上投遞的簡歷基本上都沒有回應,反而是主播公司,即使沒有投遞簡歷也會不停地發來各種各樣面試邀請。”

或許是因爲從招聘網站上紛至沓來的邀請中獲得了鼓勵,顏值條件本就不錯的她就這樣自己摸索着開始了直播。

本以爲憑着自己的條件,漲粉應該並不困難,但現實情況往往卻最容易打破幻想。“很長一段時間直播都沒有起色,觀衆基本都是各位數。”杉杉回憶道。

瞭解到杉杉的情況,一位已經在直播圈子裏混跡已久的朋友給她講起了“過來人”的經驗。朋友告訴杉杉,現在她的流量不好,主要原因是沒有“公會”。

公會每天至少會給自己的主播在直播間安排三位觀衆,負責給她的直播間暖場,製造氛圍。公會也會給主播提供流量扶持,幫助她登上首頁推薦。甚至爲了主播能夠獲得更多禮物,公會還會安排人帶頭刷禮物來帶動其他觀衆。

當然,除了公會帶來的流量和專業運營之外,更重要的是,杉杉自己做直播,平臺獲得的禮物和打賞只能分得30%,但如果加了公會,就能分40%。

講清楚了其中的厲害關係之後,杉杉的朋友便開始反覆向杉杉推薦自己的公會。流量與收益,杉杉很清楚的知道這兩者對自己的重要性。而加入公會,既有流量扶持,又有更高的收益,何樂而不爲呢?

就這樣,在朋友的引導下,杉杉加入了公會。“我想着加公會既不要錢還有這麼多的好處,我又不虧”。杉杉回憶說。

這個時候,杉杉還沒有與公會簽訂什麼正式合同,所有的一切都僅限於口頭上的承諾。"很自由,直播內容、時間都由我自己決定,公司完全沒有管理和約束。"

合作之初,公會也確實給杉杉帶來了許多幫助。比如公會會叮囑杉杉,有人進入直播間就要說歡迎,有人送禮物就要說謝謝大哥...

而且就像當初承諾的那樣,任意時間,只要杉杉給經紀人發微信說"我要直播了",直播間即刻就會出現三名"觀衆"不停地在評論區與她互動,基本不會冷場。

杉杉說:"等直播間人數慢慢增加到了十幾二十個,公會就會開始給我刷一些'錦鯉'(價值40元)或者'爲你打call'(價值100元),他們還會在評論區號召真實粉絲爲我刷禮物。"

這些行爲都讓杉杉對公會越來越信任。對於杉杉而言,此時的公會就像是一個不圖回報的創業夥伴。而在公會的幫助下,杉杉的直播很快獲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我有一天僅僅是晚上隨便播個兩小時就能賺500元。一個月後,公會按照40%收益給我算工資,我一共賺了4000多元。"

錢賺得容易,也讓杉杉開始自信起來。“那段時間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天生就適合做主播。”

但事情並沒有就這樣一直髮展下去,一段時間後,公會經紀人聯繫到杉杉,想與她簽訂一份“藝人經紀協議”。經紀人告訴杉杉,只要現在簽約,公司就會馬上支付給杉杉三萬塊錢的現金作爲未來三年預付的工資。

當然,合同也會有一些限制。比如合同要求直播三年,並且每天至少播五個小時,三年內要播完共計5000多個小時,沒播完總時長就要賠款。

三萬塊錢,對於剛剛走出校門,每個月賺四千塊錢就很滿足的杉杉來說無疑是一筆鉅款。因此,即使明知道協議背後的苛刻條件,杉杉還是沒過多猶豫的簽下了合約。

“我當時想的是,現在我直播還只是剛起步,每個月就能有四五千的收入,未來肯定會更好,更何況簽約就能拿三萬。”杉杉說。

簽下合約後,杉杉開始沉浸在即將走上人生巔峯的喜悅之中,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爲這份合約在未來陷入泥潭。

很快,杉杉的直播間就發生了變化。曾經雷打不動,直播就會出現的三位“觀衆”開始只剩一個;公會再也沒有刷過禮物;直播間的人氣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短短不過幾天的時間,直播間又回到了剛開始只有零星幾人的情況。而從始至終,公會承諾的首頁推薦都沒有實現過。

"這個時候直播間都沒幾個人,更別提刷禮物了。運氣好的時候,靠鐵粉刷刷小禮物一天能賺個二三十塊錢。運氣不好的時候,直播間觀衆發條評論和我聊聊天都是奢望。"

看着冷清的直播間,杉杉開始萌生退意。但因爲合約的存在,杉杉還是硬着頭皮直播了九個月。直到九個月之後,之前簽約拿到的三萬塊錢所剩無幾,杉杉才終於決定告別直播,向公司提出解約。

但就像我們開頭提到的那樣,等待杉杉的,只是一句冰冷的“要麼繼續直播做滿三年,要麼賠償50萬。”

“當公司告訴我解約要賠50萬時,我真的懵了。”此時,杉杉終於看清楚了公會露出的獠牙。但這個時候,杉杉也早已經深陷在了其中。

顏值即待遇

從杉杉的遭遇中我們瞭解到,爲了招募更多像杉杉這樣的人進入直播行業,這些主播公司往往在招聘平臺上通過高薪職位進行誘導。

爲了弄清主播公司招人的“套路”,商業數據派也順着這個線索進行了調查。

在如今某款流量最好的招聘平臺上,商業數據派用女性的身份註冊了一個賬號,發現確實如杉杉所言,儘管沒有主動應聘主播一類的工作,也會有不少美其名曰“傳媒公司”的HR主動發來主播的招聘邀請。

剛註冊沒多久,我們就收到了不少招聘主播的私信。“前三個月實習期保底6千元,轉正後保底也都有1萬元呢。”“保底8000-15000。”“無需經驗,時間自由,在家開播,工資日結。”

“學歷不限”“經驗不限”“月保底1萬元以上”......極具誘惑力的字眼,對於很多未諳世事的小姑娘而言的確很容易“上鉤”。而更重要的是,這些公司在發送這些邀請的時候,似乎並不分對象,只是隨機的進行聯繫。

順着這些招聘信息,商業數據派也隨機與幾家公司進行溝通,但沒聊幾句,HR就要求我們添加微信,然後把自己的照片或者視頻發過去“打分”。

這些HR表示,他們的薪資根據新人的顏值來進行評級,有才藝的還會額外加分。

“很輕鬆,快樂的就把錢掙了”成都細語文化的HR張敏告訴商業數據派。

按照張敏的說法,主播的提成主要是依靠在直播間獲得的打賞,打賞後的收入平臺會先抽成一部分,剩下的再由主播和公司五五分,粉絲刷的禮物越多提成相應地也會越多。

爲了打消新人主播的顧慮,張敏告訴我們,公司在實習期會提供免費的住宿和培訓,用老人帶新人的形式進行團播,直播間有主持人進行控場,新人不用擔心沒流量,公司會花錢在抖音做推廣。除此之外,公司還會提供無償的直播設備和化妝師。

這樣看來,這些直播公司似乎已經爲新人鋪好了成名的道路。但低門檻、高薪保底,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經過一番瞭解,商業數據派發現,入職之前這些直播公司都會和新人籤一份長達三年的直播合同;如果期間主播想停播的話,就需要另籤一份競業協議,三年內不能再從事直播工作,否則就需要支付違約金。

前面提到的杉杉,雖然沒有籤所謂的競業協議,但長達的三年合約,和高達50萬的違約金也讓杉杉進退兩難。

而簡單瞭解了幾家主播公司之後,商業數據派也發現,這些所謂的HR說法都比較類似。即先用高薪引起你的關注,然後再把主播這份職業的好處吹的天花亂墜,最終一步步引誘你到公司跟他們籤合同。

當然,真正的直播也並不像這些HR形容的這麼輕鬆。

據商業數據派瞭解,主播通常一週需要直播六天,每天直播7~8個小時,分早中晚三班。早班流量並不好,晚班從下午六點半開始,最晚要到凌晨兩點才能下播,而且請假了還要扣工資。

凌晨十二點,當商業數據派進入某主播公司的直播間時,發現直播間的觀衆只有19個人,四位主播看起來都是20多歲的小姑娘,時而低頭看手機時而看看鏡頭。這種團播跟其他的才藝直播和聊天直播不同,主要是玩遊戲爲主,形式算得上新穎。

雖然直播間人數寥寥無幾,但主持人仍然很賣力的活躍着氣氛。高聲喊着“感謝榜一大哥送的火箭”。

連續觀看了幾晚的直播之後,商業數據派發現,晚場直播平均點贊只有1萬左右,直播間關注人數也在20人上下浮動,雖然偶爾會有出手闊綽的粉絲給主播們刷禮物,但總體效果似乎並不怎麼好。

分母、資源和籌碼

雖然效果不好,但卻並不妨礙這些公司持續招人。

據商業數據派瞭解,這家企業除了成都之外,還在長沙、杭州等地設有分公司;而成都作爲一家剛成立不久的分公司,目前就已經有了20多位全職主播,但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這家公司目前仍在大量招人。

可能很多人也會疑惑,爲什麼這些直播公司對招人如此執着?難道他們真的靠違約的“50萬”來賺錢嗎?答案其實並沒有這麼簡單。

對於這些主播公司來說,他們的盈利模式其實很簡單,就是依靠旗下的主播在直播平臺獲取打賞,然後進行分成。

但我們要明白的是,這些公司賺錢依靠的從來不是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主播,而是那些一場直播能獲得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打賞的大主播。

以知名MCN機構如涵爲例,雖然該機構旗下目前擁有168名主播,但頭部主播僅有張大奕爲代表的三人。而僅憑這三人,如涵文化在一年內就創下了超3億的交易價值,超過剩餘所有主播的總和。

那麼如何才能培養一個頭部主播呢?或者說如何才能確定一個主播能火呢?

答案是並不需要確定。就像拍一百張照片,總有一張照片是好看的一樣;對於直播公司來說,招100個主播必然可以出現一個頭部主播。如果不能,那就招一千個。

而這樣的方式,對主播公司來說也並不算什麼成本。

以杉杉爲例,三萬元,換一個主播的三年,在外貌條件不錯的前提下,仍然有火起來的機會。如果主播撒手不播,他們還能以合約爲要挾向主播索賠五十萬元。這對於公會來說,這是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

另一方面,公會與平臺之間也存在着紐帶關係。作爲內容提供商,公會與平臺對接,爲平臺引流,提供內容,保證活躍度。而平臺則爲公會提供資源,達成雙方的互利共贏。

在具體的合作中,公會有多少在播主播,決定了它能從平臺獲得多少的資源。這些資源包括直播間的禮物、道具、上首頁的推薦次數,甚至大部分公會還能通過非常低的價格從平臺購得大量的虛擬禮物。

擁有越多的在播主播,公會能夠和平臺置換的資源就會越多,出於盈利的考慮,直播公司會不停招人也就不足爲奇。

但另一個問題是,這些通過新人不停直播置換來的資源,最終可能卻並不會落到這些新人主播身上,至少不會是絕大部分。

畢竟,給一個新人刷一個火箭,或者上一次首頁並不能讓她搖身一變成爲粉絲過萬的“大”主播。但如果將這些投放在已經成名的主播身上,那便會給她帶來更高的人氣,甚至一場直播直接就能獲得更多的打賞。

簡而言之,就是用新人主播去和平臺交換資源,再將資源分配到公司的頭部主播身上,集中力量捧出一個來。畢竟對於直播公司來說,只要能夠捧紅一個主播,就能賺錢。

而對於那些數量衆多的新人主播,有沒有收入,或者能不能火,公司並不在意,他們最大的意義,就是作爲與平臺置換資源的籌碼,和捧紅頭部主播的分母。

所以機構往往還會口頭承諾以高薪、平臺扶持、團隊包裝等條件來誘惑小主播與其簽下合約,但在合約上並不會寫明簽約後主播會得到怎樣的具體扶持。

而當你意識到上當受騙了時,一紙合約的天價違約金將會把你緊緊捆住。這時,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繼續直播,成爲公會和平臺索要資源的籌碼,要麼賠錢。

上文提到的主播杉杉,在被公司威脅償還五十萬違約金後,拿到合約去諮詢過律師。律師直言:“要麼申請仲裁,要麼只能‘拖’。”

目前杉杉已終止了直播,決定按兵不動。公司也一直沒有找人與杉杉進行協商。現在到底是塵埃落定的結局,還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暫時還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一些主播公司還會想方設法在這些主播身上賺錢。

比如杉杉在簽了合約後,公會經紀人又找到了她,讓她幫忙推薦顏值主播,如果順利加入公會了,她可以得到50-500元的提成。

“50-500元就是按照外貌來評判的,我這才知道當初朋友介紹我加入這家公會後,她也拿到過300元的提成。”

發展下線,拖朋友入坑只是一般操作。一些MCN機構還會用整容貸的形式變相地將主播捆綁住。

電視劇《掃黑風暴》中就曾提及“整容貸”的情節;現實中,西安也曾在2020年出現過十多名女生爲當主播而被網紅機構要求整容的新聞。

新聞中,女生爆料說網紅機構經常會通過言語PUA和雌競心理,而使她們對自己的身材和外貌產生不自信的想法。在公司裏,外貌焦慮成爲一種“企業文化”。

最後主播們申請了總金額超百萬的整容貸款,被公司拉到有合作的整容醫院進行整容。而等到整容完成之後,她們每個人也都背上了近十萬需要限期償還的貸款之後,公司卻已人去樓空。

可見,由MCN機構、整容醫院和放貸公司所主導的詐騙產業鏈儼然已經形成。2021年9月,央媒也曾發文批評過MCN機構的套路和簽約亂象,但直到今天,這種情況仍然沒有得到杜絕。

結尾

如今,隨着直播技術的成熟,觀看直播越來越成爲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由於高薪、美麗、自由、萬衆矚目等特徵,主播這份職業也成爲越來越多年輕人的選擇。

據《2020年中國網絡表演(直播)行業發展報告》數據顯示,截止2020年年末,我國網絡直播行業主播賬號數量已經超過了1.3億,最多的時候,一天曾新增了4.3萬人。2021年第三季度直播行業求職者數量同比上漲46.69%,大學生求職人數同比增長69.52%。

而在今年,應屆畢業生的人數再創新高,達到1076萬。嚴峻的就業壓力,市面上無數MCN機構不知疲倦的工作邀約,讓更多的年輕人開始走進這個行業。

但對於剛走出象牙塔的學生來說,他們或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掉進了MCN機構爲他們特意設計的陷阱之中。

畢竟,天下沒有白喫的午餐,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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