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推”氾濫的貓傳腹藥“441”，是神藥也是假藥？|健康315

記者 | 原禕鳴

“我現在看見傳腹兩個字就一 ‘激靈’ ，這是我最怕的病了。”在一條有關“441”的微博下，一位微博暱稱爲“全藍星最好的小狗”的網友這樣說到。

所謂的“441”，是在養貓人羣中口口相傳的一種治療“貓絕症”貓傳腹的藥物，但該藥目前在海內外均未獲批。而隨着“鏟屎官”越來越多，對“441”的需求不斷升溫，開始上升到黑市交易，甚至出現了不管貓得什麼病，寵物醫生都直接讓寵主去黑市上找“441”的現象，被稱爲“441逆推”。

救貓神藥卻是“假藥”

貓傳腹，全名爲貓傳染性腹膜炎（feline infectious peritonitis，FIP）（以下簡稱爲“貓傳腹”）是貓的一種全身性、致死性疾病，曾一度被認爲是絕症。某獸藥研發公司臨牀總監韓立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貓傳腹的死亡率在95%左右，基本上確診的動物就只能等待死亡。

作爲寵物貓的高發疾病，貓傳腹的發病率在10%左右，尤其隨着國內現在多品種貓繁育等環境條件的改變、寵物貓數量的逐年增加，被確診爲貓傳腹的病例越來越多。“即使我現在只做動物腫瘤門診，每個月都至少能接到2例的貓傳腹病例。”韓立告訴界面新聞記者。

而被“鏟屎官”們當做貓傳腹神藥的“441”，實際上是吉利德一款未上市抗病毒藥物“GS一441524”，其是吉利德旗下另一款新藥——在新冠疫情中聞名全球的瑞德西韋的前藥，被衆多寵物主及獸醫認爲能夠有效治療貓傳腹。近年來，亦不斷有研究顯示“441”對治療貓傳腹有效。

文獻報道顯示，“441”作爲貓傳腹藥物實驗有效劑量在2-4 mg/kg，用藥後26只貓中18只沒有復發，其他貓病情也得到緩解，治療效果比預期更好，且安全性尚可。美國國家生物技術信息中心上2019年發表的一篇論文顯示，“441”這種核苷類似物可通過直接干擾病毒編碼的複製過程，安全有效地治療自然感染的貓傳腹，並且沒有明顯不良反應。中國農業大學動物醫學院學者於2021年發表在《中國畜牧獸醫》上的一篇論文也闡述道，“441”對貓傳腹有良好的療效及安全性，4周的治療週期能有效改善78%的患貓的臨牀症狀及指標。

不過，截至目前，吉利德並未將“441”進行上市註冊，其依然是一款在研藥物，而在“441”之後，也並未有藥企研發出可以有效治療貓傳腹的藥物。因此，貓傳腹確診動物目前仍面臨着無藥可用的難題。

一位寵物醫生謝宇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寵物醫生在對動物實施醫療救治時，通常會面臨多種情況：“無法確診+無藥”、“可以確診+無藥”、“可以確診+走私藥”、“可以確診+不敢用藥”（面臨法律風險）。由於“441”在海內外均沒有獲批，貓傳腹可以說是既符合“確診+無藥”、又符合“確診+不敢用藥”。

這是因爲，按照國家農業部2018年頒佈的《獸藥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按照假獸藥處理：

國務院獸醫行政管理部門規定禁止使用的；依照本條例規定應當經審查批准而未經審查批准即生產、進口的，或者依照本條例規定應當經抽查檢驗、審查覈對而未經抽查檢驗、審查覈對即銷售、進口的；變質的；被污染的；所標明的適應症或者功能主治超出規定範圍的。

而由於“441”在國內乃至全世界範圍內都沒有獲得監管機構的批准上市，符合上述情況的第二種，在法律上被視爲假獸藥。而即使按人用藥來管理，也同樣是屬於境內境外均未註冊的在研藥，存在違法情況。

“逆推下”的地下交易

儘管如此，爲了救活“主子”，即使沒有合法途徑獲取“441”，許多“鏟屎官”們也會想方設法的讓“主子”用上“441”。

考慮到風險問題，許多寵物醫生在確認貓咪得了貓傳腹後並不敢直接爲患貓提供“441”進行治療，“但是醫生也不願意看到貓咪被安樂死，所以他們往往會告訴寵物主有“441”這種藥，讓他們自己去市場上找。”韓立表示。

而需求大了後，市場也開始成規模。韓立向界面新聞記者介紹，2018年時“441”的一個療程還需要幾十萬元，如今市場需求變大後，“441”因此也“批量生產”，價格下降到幾萬元。

不過，由於原研方吉利德並未註冊、生產與銷售“441”，但“441”的化學式早已公開，也並無太多仿製難度，目前市面上能買到的“441”們來源五花八門，多爲國內小生產作坊生產，甚至還會化學相關專業的寵物主選擇自己在實驗室中合成“441”，爲自己的貓治療；目前，國內市面上有多個“441”品牌在私下交易着。

但顯然，這樣的市場之下，即便是不考慮法律風險，能買的“441”的劑量、濃度、穩定性與療效等，均無保障，價格也是參差不齊。因此，許多“鏟屎官”買“441”更像是賭一把，錢花過了，能不能治好只能看運氣。

如網友曾萌便介紹，自己家的英短乳白貓“湊湊”在2021年5月被確診爲貓傳腹。寵物醫生告訴曾萌“湊湊”需要使用“441”，但自己不能開藥，隨後將一位經常救助流浪貓的人介紹給了她。此後曾萌在此人處購買了90天療程的“441”，一共花費2萬餘元，所幸貓痊癒了。

但在種種問題之下，“441”卻還出現了嚴重的濫用。微博暱稱“鬧鬧和呆呆”的網友曾稱，如今“441”在寵物治療市場濫用嚴重，有不少寵物醫院在貓沒有排出其它疾病的情況下就讓貓咪使用“441”。

“鬧鬧和呆呆”發出的一份聊天記錄截圖中也有提到，現在很多寵物醫院在無法診斷貓咪內科疾病時就表示“考慮有貓傳腹的可能性”，或者即便是內科其它疾病，也推薦使用“441”。

而“441”被濫用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其被認爲是廣譜抗病毒藥，可能可以解決除貓傳腹以外的疾病。但實際上，“441”究竟可以解決哪些疾病、要用多大的劑量等關鍵問題仍然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藥品劑量一直是安全性的重要因素，此前已衆多科研文獻指出“441”對貓咪的肝功能有損傷，濫用“441”不但會給寵主造成經濟負擔，更會讓貓咪的身體狀況惡化。韓立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濫用“441”的現象的確存在，其曾接診過一隻貓咪，僅因在糞便中檢查出了冠狀病毒，就開始使用441，但事實上在免疫系統中，經pcr檢測出冠狀病毒纔可懷疑是貓傳腹。這導致貓咪“441”並沒有治好該貓咪，寵物醫生又給貓咪使用了其他的四五種藥物，貓咪治療後身體更加虛弱。

種種亂象下，有聲音認爲，只有等到有合法合規的藥物獲批，貓傳腹與“441”的困局才能找到解決的突破口。上述獸藥研發公司總經理稱：“歸根結底，一系列市場亂象都源於沒有藥，只有市場上市了正式獲批的藥物，寵物主纔能有合法的渠道去購買。”

曾萌也同意上述看法，“大家都很希望自己的貓咪能夠活下來，如果有正規的藥物，哪怕貴一點，大多數寵物主也不會鋌而走險讓自己的貓咪嘗試沒有正規來源的不知名藥物。”曾萌認爲。

不過，根據公開報道，吉利德目前並無將“441”在貓傳腹治療領域推進臨牀試驗與上述註冊的計劃，短期內留給“鏟屎官”們的，依然只有開盲盒一樣的去購買不知真假與療效的仿製“441”們。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曾萌、韓立、謝宇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