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从现在开始，你将担起一项特别的使命……”月光如洗，维克多在朦胧之中仿佛听到了上帝的召唤。他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仿佛有股无形的力在把他拖向深渊。“难道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吗？主啊，保佑我吧……”他暗自一遍遍祈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沉睡了过去。

撰文|李诗源

审校|clefable

维克多的肺炎有一阵子了。这天晚上，在吃下医生开的阿莫西林克拉维酸（amoxicillin-clavulanic acid）后，他疲惫地躺下，期望第二天醒来能好受些。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抗生素，这次完全是无奈之举，但没想到却让他好似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第二天一早，维克多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上帝带走，“我好像做了奇怪的梦。”昨晚的事他并没有太当真，只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依然咳嗽不止，还有点喘不上气，昨天吃的药好像并没有起效。他不得不又跑了一趟医院，医生觉得或许克拉霉素（clarithromycin）会管用，便让维克多停掉了之前开的药，服用新开的药。

过了2天，家人们发现维克多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肺炎还没好，但他全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总是走来走去，似乎一刻也闲不下来，而且变成了一个话痨，“我见到上帝了，我听到他和我说话了！”维克多激动地和家人反复诉说着自己的神奇经历。而在下一秒，他就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

家人们对这种状况手足无措，只好带着维克多来到了医院。了解情况后，医生推荐维克多去一趟日内瓦大学医院的精神科急诊部，认为那里的医生对这种情况也许更有经验。

在了解来龙去脉之后，精神科急诊医生们发现，维克多的症状和躁狂（mania）发作时的情况很符合。鉴于此，医生们让维克多立即停用克拉霉素，并给他开了劳拉西泮（lorazepam），这种药可以缓解焦虑和失眠。

当天，维克多没能回家，在急诊部度过了一晚。好在第二天，他那些奇怪的症状减轻了很多，只是话还比较多。医生在评估后认为，维克多的症状已经减轻为轻躁狂（hypomania），可以回家了。不过，因为维克多的肺炎并没有治愈，所以医生又重新给他开了阿莫西林克拉维酸，只是剂量比之前小了一些。

到这里，维克多的神奇经历就暂且告一段落了。他并没有既往的精神病史，却在服用抗生素后很快出现了各种异常的精神症状，停药后症状又迅速减轻，前后只持续了36个小时。从整个事件来看，医生们认为应当是抗生素引发了维克多的躁狂症状。

抗生素和躁狂

虽然我们也许很难把抗生素和精神问题联系到一起，但其实早在1954年就有研究记载了这种现象，距离弗莱明发现青霉素的神奇功效只过了26年。当时的医生发现，有肺结核患者在服用异丙烟肼（iproniazid）后，变得亢奋、多话、难以入睡，和维克多很相似。

在几十年里，陆续有一些零星的报道记载了类似的现象，但总体上抗生素的这类副作用并不常见。2002年，有学者搜集了160多个记载于学术论文中和未发表的类似案例，这些“受害者”最小的只有1岁，最大的已有93岁。在大多数情况下，患者在停用抗生素后，躁狂症状都能迅速缓解，而重新服药后就会复发，所以抗生素最有可能是罪魁祸首，因此这些学者用“抗生素性躁狂”（antibiomania）来指称这类症状。当然，对于不同的患者而言，具体的症状表现不尽相同，似乎没有什么规律且很难预测。

在这些报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抗生素是大环内酯类（Macrolides，抑制细菌合成蛋白质，从而抑制细菌繁殖）中的克拉霉素、喹诺酮类（Quinolones，干扰细菌DNA合成）中的环丙沙星（ciprofloxacin）和氧氟沙星（ofloxacin），还有抗结核药物异烟肼（isoniazid，抑制结核分枝杆菌细胞壁的合成）也较为常见。到了2017年，有学者补充收集了更多的研究报告，发现报告出现抗生素性躁狂频率最高的药物大体上和前人总结的一致。

可是，抗生素为什么会离奇地让人出现躁狂的问题呢？

未解之谜

一种比较流行的猜想是，抗生素可以与我们中枢神经系统中的神经递质相互作用。例如，γ-氨基丁酸（GABA）是中枢神经系统中最普遍的抑制性神经递质。研究发现，喹诺酮类药物可以与GABA受体结合，形成竞争性抑制，使GABA无法结合受体发挥作用；而异烟肼可以抑制谷氨酸脱羧酶的活性，从而抑制谷氨酰胺转化为GABA、降低GABA浓度；而克拉霉素似乎可以抑制GABA受体的活性。这些机制都会导致神经元过度兴奋。

除此之外，还存在一些其他的猜想，比如抗生素可能导致线粒体功能异常、引发双相情感障碍等问题；抗生素可能改变胃肠道微生物群落的组成，进而干扰肠脑轴；等等。另外，克拉霉素可以抑制细胞色素P450 3A4的活性，而这种酶对人体代谢药物非常重要，如果它被抑制，就可能导致体内的药物积累、浓度升高，形成正反馈，增强药物的其它副作用。

有些时候，医生甚至会给出一些与医学无关的猜想，来试图解释这种令人费解的问题。在2019年的一篇报道中，一名4岁的小女孩在服用克拉霉素后很快就出现了副作用，变得坐立不安、有很强的恐惧感，而且看到自己的眼前有蛇，甚至觉得蛇会钻进自己身体里。尽管停药后小女孩的症状很快就减轻了，但过了1周才彻底消除，而在以往类似的案例中，患者通常在停药后1天左右就能恢复正常。

在从科学的角度提出了各种可能的解释后，医生还抛出了一个大胆（神奇）的猜想：可能是因为小女孩的家人太过焦急，一直不停地问她幻觉有没有消失，所以小女孩在恢复后把这件事情当成了游戏，演了大人们一把。我们似乎不能排除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多面抗生素

据估计，从2000年到2018年，全球的抗生素用量增加了46%。相比之下，抗生素性躁狂的案例报道仍然很少，而且很多数据并不齐全，所以上面的猜想到目前为止还无法得到充分验证。我们也无法估算这种症状的发生率，或者断定哪些抗生素最有可能引发这类症状，因为学者总结出来的那几种“高危”抗生素，本身就是最常用的抗生素，相关的报道更多也是正常的。即便如此，抗生素性躁狂也是非常罕见的，大多数人吃抗生素时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有趣的是，有些抗生素似乎具有治疗情感障碍的功效，如有研究表明四环素（tetracycline）可以稳定情绪，而地美环素（demeclocycline）可以帮助某些人群抗躁狂。

在出院后，维克多遵照医嘱再次吃下了阿莫西林克拉维酸，结果在当晚又一次遭遇了先前的问题，医生给他开的劳拉西泮也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第二天，在咨询家庭医生后，维克多再次停掉了抗生素。出院后一周，他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只是还有一点点兴奋，话比以前稍多一些。再次评估后，医生认为维克多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

下次再需要吃抗生素的时候，维克多会如何选择呢？

（本文中维克多为化名）

相关论文：

https：//doi.org/10.1186/s12888-021-03397-7

https：//doi.org/10.1097/00004714-200202000-00012

https：//doi.org/10.1016/j.jad.2017.05.029

https：//doi.org/10.1097/wnf.0000000000000351

https：//doi.org/10.1016/S2542-5196（21）00280-1

https：//doi.org/10.7326/0003-4819-40-5-881

参考链接：

https：//www.livescience.com/antibiotics-give-man-man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ytochrome_P450

https：//www.britannica.com/science/antibiotic

https：//www.ncbi.nlm.nih.gov/books/NBK557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