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人類歷史,任何學派的興起與發展都是特定時代的產物,既是對時代問題的思想回應、對時代實踐的理論概括,又是推動時代變革的先聲。

進入新時代,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站上新的歷史起點。以往被奉爲圭臬的西方理論遭遇現實衝擊,解釋力日益削弱,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期望建立原創性理論,用“中國方法”討論“中國問題”。新時代的中國,進入了一個需要理論且一定能夠產生理論的時代。一批專家學者用中國的視角和立場,解釋中國與世界的發展,中國學派逐漸呼之欲出。

建構中國學派漸成中國學者羣體自覺

如何解釋當代中國的發展,已經成了中外社會科學界的重大議題。70多年來,西方一直在以自己的觀念乃至研究範式去判斷中國的前途,“中國崩潰論”“中國威脅論”甚囂塵上,結果卻是一錯再錯。而對其制度信心滿滿的美國,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遭遇接連不斷的民權運動。流行理論與各國實踐產生了越來越深的鴻溝,到底誰對了,誰錯了?

“中國的發展奇蹟沒有按照西方模式,如何解釋中國的發展成了一個世界性的社會科學難題。”教育部長江學者、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部學術委員會主任周光輝說。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提出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如果說之前學者們的探索是自發的、零散的,這次會議大大激發了中國學者探索創立原創理論的羣體自覺。

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院長林毅夫提出新結構經濟學理論,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楊光斌教授提出歷史政治學,華中師範大學政治學部部長徐勇提出田野政治學,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副院長鄢一龍提出目標治理概念……

“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處於改革開放以來第二次轉型發展階段,正努力構建中國特色的知識和學術話語體系。”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院長郭蘇建表示,一批學者勇立潮頭,倡導新範式、確立新議程、提出新方法,力圖爲更好地詮釋中國與世界提供批判性見解,建構中國自己的新理論範式和知識話語體系。

雖然圍繞中國學派的提法尚存在一定的爭議,但中國學者們有一個共同訴求——爲全球理論發展作出中國的原創性貢獻,超越西方話語體系,從中國文化中汲取養分,尊重世界多樣性,提升理論的適應性和解釋力。

鄢一龍對此充滿信心,他在新書《中國道路與中國道理》中寫道:西方道理依舊強勢,但代表的只是過去,中國道理尚在邊緣,卻是已經到來的未來。

立足中國創新實踐,回應人類普遍關切

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讓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向前邁出了關鍵一步。不少學者認爲,在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奮進的新徵程上,我們需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昇華中國理論。

實踐進一步,理論得長一寸。“我們創造了史詩般的實踐,尚缺乏與之相匹配的學術理論。”徐勇認爲,這固然有客觀原因,但主要原因在於我們過去把太多時間花在“西天取經”上了。如今,當代中國實踐爲原創性理論的產生提供了豐厚土壤,這是歷史性機遇。

“政治學研究事關國家之走向乃至國家之興衰,基於本國實踐的原創理論更是一個大國的稀缺資源。”楊光斌認爲,由於主體性政治學的缺位,很多人用外來史觀塑造的政治標準衡量中國政治。對於大國而言,危險莫過於此,蘇共的命運就是前車之鑑。因此,建設有自己方法論的中國政治學,解決如何看待中國政治的歷史觀問題刻不容緩。

新技術革命也對理論創新提出了新要求。鄢一龍認爲,現代哲學社科理論體系是伴隨着工業文明而興起的,隨着人類走向以數智革命爲基礎的數智文明,許多新事物已經顛覆了傳統主流理論。比如,傳統企業理論已經難以解釋平臺經濟,平臺經濟更像“準公地”,平臺企業行爲方式更像“準國家”,甚至出現了類似國家的三要素,用戶類似人民、企業類似主權者、平臺類似土地。

“新的知識就像地平線一樣伸展開來,數智革命勢必帶動新一輪文明再造。”鄢一龍說,在許多實踐上,中國已經走在世界前沿了,比如,如何實現共同富裕、如何監管平臺經濟、如何避免資本無序擴張等問題,新實踐呼喚新理論,而理論的創新將對人類發展作出重大貢獻。

反過來說,理論創新提出的新概念、新範疇、新表述,將有助於實現我國發展自主性,有助於講好中國故事,爲我國改革發展穩定營造有利的外部輿論環境。

“被傾聽、聆聽是中國上升至大國地位的重要標誌。認識到中國關於話語權的觀點,世界才能更好地理解中國的戰略思維。”美國《外交學者》2021年刊登的文章《中國尋求更大“話語權”》指出,隨着中國全球影響力增長,西方對中國的認知必須重新定位。

對於中國學派的理論有沒有普遍意義的討論,鄢一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國的原創性理論不是基於中國實踐的特殊理論,而是對人類的共同問題提供中國思想、中國答案,比如減貧、抗疫,目的是提供一種人類新知,探索人類社會發展規律。

2019年9月24日,新加坡推出英文電子雜誌《思想中國》,以幫助英文讀者更好地瞭解中國

“中國的理論創新會對其他發展中國家解決它們的問題有借鑑價值。”林毅夫說,曾有一種觀點,說中國推行漸進的、雙軌的轉型會比原來的計劃經濟更糟、更沒有效率,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中國是幾十年間經濟發展最快、最穩定的國家。

鄢一龍認爲,正因爲中國學派是以中國實踐爲本位回應人類普遍關切,它將不是一個學科流派,而是一場涉及多學科,持續幾代人的範式變革,也是一場“動天下之心”的思想革命。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學者未來將以事實證明,中國不但是世界的經濟巨人,也將是世界的精神巨人。

中國學派面臨三重挑戰

時代是思想之母,實踐是理論之源。不少學者認爲,當前,我們已經有了豐厚的實踐基礎,豐沛的人才支持,還有不斷增強的理論自覺、文化自信,必將產生一批有影響力的原創理論。同時,一些專家認爲,中國學派的誕生還有三重挑戰。

首先,基於本國實踐的原創理論需要首先讓中國人認可。

楊光斌和他的兩個團隊正在做3件事。一是用歷史政治學的方法系統解釋中國重大現實問題,如民主集中制與大一統的關係,協商民主和協商政治的關係,社會主義和民本思想的關係,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天下觀的關係等等,通過系統闡釋這些關係,可以更好地理解中國政治的合理性合法性。二是重新解釋政治學的基礎概念,比如什麼是政治?什麼是國家?什麼是政黨?這些基本概念是衡量一個國家的政治標準,過去在西方理論框架中“答題”,中國實踐總對不上“標準答案”。三是建構新史學,建構新的世界秩序觀。過去世界上只有國際關係史、全球史等,而中國是靠自主奮鬥發展起來的,中國以發展自己影響了世界,建構了人類文明新形態,“世界政治史”可以讓人們瞭解世界秩序是如何形成的。

其次,要改良理論創新的土壤。一些受訪專家認爲,現有的評價體系過於形式化、西方化、碎片化,不利於理論創新。國內學者評職稱還是以發表論文數據爲導向,大部分人不得不作出功利性選擇。同時,應該通過優化科研選題機制、“去行政化”管理等,爲研究人員鬆綁。

最後,重大理論的突破需要時間和耐心。不少專家認爲,不能說現在已經有成熟的中國學派,建構中國學派將是一個久久爲功的過程。楊光斌認爲,要想產出有世界影響力的思想產品,構建中國的話語體系,心不能急,需要尊重學術規律。

徐勇以政治學爲例說,新方法論的提出,使得政治學知識體系中具有愈來愈多的“中國性”,但這一話語建構還是初步的、零散的,未能系統化和理論化,並存在爭議。但它體現了中國政治學者力圖超越既有理論限制而進行的主動探索,在構建中國特色政治學方面邁出了重要一步。

源:《半月談內部版》第3期 《重構中國學術話語體系》

半月談記者:丁靜(參與採寫:實習生周粵婷) | 編輯:鄧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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