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2500萬人,不能白上了這一堂已經上了幾十天還沒上完的大課。

一直被視爲抗疫模範生的上海,此刻正在巨大的疫情壓力下努力前行。

我4月6日中午開始寫這篇文章。在前一天即5日0~24時,上海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確診病例311例和無症狀感染者16766例。

據市衛生健康委通報,截至6日9時,這次疫情全市已累計排查到在滬密切接觸者134745人,均已落實管控,其中117885人核酸檢測結果爲陰性,其餘正在檢測中。

在老家的母親看到上海的成千上萬的數據,說“嚇死人了”,囑咐我們一定不要出門。很多朋友包括外地一些政府部門的朋友也問,上海到底怎麼了?

不用迴避,這確實是上海多年來少見的一次危機。危機在多個層面顯現,加上疫情已開始外溢,引發了不少負面輿情,上海的形象飽受爭議。

雖然每個上海人在疫情中的處境並不完全一樣,因此各有各的感受和情緒,但我相信,大家有幾點共識是一樣的:希望疫情早點過去;希望保護好人民特別是相對弱勢羣體的安全與健康;感謝方方面面的付出特別是第一線人員的辛勞;希望今後再發生不測危機時,上海能應對得更好。

作爲新上海人的一員,我也有幾點思考和大家分享。我的出發點是,奧密克戎想給我們上一堂怎樣的課?究竟想告訴上海什麼?我們2500萬人,不能白上了這一堂已經上了幾十天還沒上完的大課。

思考之一:海納百議,虛心學習

上海的城市精神之一是海納百川。這一次,我們要海納百議,海納百論。要真心實意地,虛己受人,從諫如流,千萬不要浪費這場危機。

網上有很多建議,也有很多批評、嘲諷的聲音,有的很難聽,甚至很極端,我們都要聽,要歸納整理,當成教材。

上海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什麼異議了,平時聽到的基本都是好的。這當然是因爲上海各項工作做得確實有聲有色,在長三角乃至全國的各項中心功能發揮得很不錯,但慢慢地,也會讓我們覺得上海就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市,一座颱風來了都總會繞着走的魔都。

上海從2003年抗擊SARS開始,建立了“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網格化管理雛形,現在加上數字化精準管控,以及極富專業精神的醫療和公共衛生隊伍,之前大大小小十幾次抗疫都做得非常精準,所以我們都很放心,覺得上海的管控能力“獨步天下”。

在這種情況下,誰來教育我們呢?自我教育是很難的,奧密克戎這股外力就來了。它要拿中國最大的城市、管理水平最高的城市之一上海來上課。上給我們看看,看看有多少問題。

上海要做一座學習型城市,學習型是進行時不是完成時,而且必然也是將來時。

“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在第二和第三步都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它常常把第一個結果重新消除。”恩格斯這段話,值得好好體會。

思考之二:居安思危,補牢短板

上海也是一座追求卓越的城市。我們想到上海,往往都是百年風華的外灘和陸家嘴的“三件套”,是高大上的摩登生活方式,是中西薈萃人才匯聚。但這次奧密克戎危機,則讓我們深刻意識到“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的重要性,沒有了安全,一座空空蕩蕩的城市,對我們每個人也就失去了意義。

要居安思危,企業管理中有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是通過“情景規劃”,制定預案。1971年殼牌石油成立了情景規劃小組,發展出“能源危機”的情景,想象一旦西方的石油公司失去對世界石油供給的控制,會發生什麼,該怎樣應對。他們隨之開始在更多地區進行多元化油氣資源的投資。1973年至1974年冬,石油輸出國組織宣佈石油禁運,殼牌石油成爲唯一能抵抗危機的大型石油公司,從當時“七姐妹”(世界七大石油公司)中的“醜小鴨”一躍成爲第二大石油公司。我們的城市管理和公共服務,也可以作爲借鑑。

此次疫情也讓我們看到了不少短板,而在過去可能是被忽略的。

就我和親戚朋友的交流看,在全域靜態管理後,保供應相對困難的地方,多是出租人口比較密集的地方。我一個朋友的小區發現一套房裏住着14個快遞小哥,由於人口登記不全,就拿不到什麼物資分配。也有一些地方保供應不及時,物資發放不到位,和基層組織要管理的人口太多,捉襟見肘有關。遇到危機時,我們城市就會很強地凸顯出不少弱勢的、有無力感的羣體,他們居住地環境的照片發在網上,甚至被認爲是“四五線城市”。

要服務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需要很多快遞員,騎手,便利店超市的打工人,保安保潔保姆,交通、物流、建築、城管、醫護等行業的臨時工,他們已是社會離不開的羣體,但關於這些非傳統單位就業者的保障、管理、服務、培訓等都很不夠,估計相關信息也很不完整。這是疫情防控中的一個難題,也是城市進行有效管理的短板。這裏特別要說的是,補好這塊短板,絕不是要抑制他們,而是要切實瞭解他們的實際情況、行爲規律、急難愁盼,更精細地服務好他們。因爲上海時刻都離不了他們。

從推動共同富裕的角度看,關心和幫助城市中相對弱勢的羣體,也是非常必要的。

思考之三:夯實基礎,人人有責

此次疫情,基層人員壓力極大,一線矛盾也最多,他們身心俱疲,依然堅持奮戰,他們就是城市治理的基本盤。在當下,各級幹部要切實爲基層減負、分憂、增能、打氣,但控制住疫情之後,則要認真研判此次基層出現和暴露的問題,從權責、任務、流程、條件、能力、支持等方方面面夯實。“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是爲至理。

從我個人的觀察看,此次抗疫上半場,還是存在一些不夠嚴、不夠緊、不夠細的地方,有些滴滴答答。例如3月12日開始就組織開展了三輪核酸測試和一次抗原檢測,但相當一部分措施沒有完全落實下去,封控措施不嚴格,篩選篩查的覆蓋面不全,有的封控小區明確足不出戶,但小區內還在自由活動,還有跳廣場舞的,有的密接、次密接者還可以跑出家門。有的核酸檢測缺乏秩序,間隔太近。有的採樣一結束,沒等結果出來,任由大家自由活動。3月27日晚的浦東搶菜也是一個教訓。

這些問題本質上還是我們大家都有些輕,或者真的把上海當成了“金鐘罩”。現在我們才意識到,除非每個人都成爲基礎,都嚴格遵守秩序和規定,否則城市是沒有什麼“金鐘罩”的,那些“金鐘罩”沒有我們去協防可能都是窟窿。

基層工作人員就那麼多,不可能什麼都看到、管到、服務到,只有人人有責,自覺擔責,自己當好自己的守護神,自己把自己當成城市的第一道防線,基層纔會減少壓力,把精力主要用於應對大的困難和壓力上。

這不是說基層自身的問題不要去反思,但我想大家都看得清楚,我們一起努力,一起緊一緊,才能最後一起贏得自由。這是一場團體賽,每個地方都不能掉隊。

我們小區有300多戶人家,此次抗疫中大家有一點感到特別溫暖,就是互助。雖然只是在檢測、志願者服務、社區團購等過程中有所接觸,但得知誰家有困難,立即就有人主動提出幫助,不少人相約疫情後要互相走動走動,志願者也相約將來都穿上“大白”去聚餐。這種自發的、內生的力量,可以也應該成爲上海今後夯實治理基礎的強大助力。

思考之四:科學抗疫,未雨綢繆

此次疫情,圍繞清零還是共存,以及如何清零、如何共存,有很多的爭議。很多內容的水平非常高,擺事實,講道理,這也是一次很好的科普。

我想當下我們的共同任務,就是衆志成城,堅決按照中央和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強有力地推進應檢盡檢、應收盡收、應隔盡隔、應治盡治,堅決打贏疫情防控這場大仗硬仗。上海也正在這樣,團結一心,共克時艱。

與此同時,我也經常在想,如果我就是奧密克戎,現在出現在上海,和2020年初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出現在武漢,其含義會一樣嗎?2020年的病毒致病性很強,現在的奧密克戎變異株,擴散性很強、很快,但致病性相比起來已經很弱了。這就是身在上海,我們對病毒本身並不怎麼緊張的原因。這也是有客觀數據和一線醫務專家的現身說法爲證的。

病毒早於人類出現在地球上,它在不同時間出現在不同空間,折磨人也在訓練人,教育人,讓人變得更聰明,更有智慧。《淮南子》有云,“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衆智之所爲,則無不成也”。我們在舉全國、全市、全民之力這方面很突出,但病毒只是考驗我們這一種“力”嗎?不是,它還在考驗我們的“智”,考驗我們在非常多的經濟社會發展目標中的統籌和平衡能力。

這是我最近一直苦思的問題。病毒的生物屬性在變異,那麼我們未來如何抗疫,也應開始進行科學的、綜合的、辯證的、實事求是的討論,未雨綢繆。抗擊奧密克戎當然是政治,但爲患者治療其他疾病難道不是政治,解決就業和經濟發展不是政治?有些地方一個感染者也沒有就開始封閉,這到底是講政治還是不講政治?

我們當然要高度重視病毒的社會和政治屬性,即病毒對社會和政治的不良影響,但從根本上說,畢竟是生物屬性決定政治屬性,如果生物屬性發生了變化,我們對其的政治理解也要進行調整。這種調整決不是躺平,而是如中央所說的,“努力用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大的防控效果,最大限度減少疫情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

有人說,人命關天,時代的一粒塵落到個體頭上就是一座山,但也可以說,時代不是隻有奧密克戎這一粒塵,有很多塵,落到個體頭上都是一座山,一個社會要可持續發展,要跨越無數山,不能只把這一粒塵當成山,而別的山都看作塵。

最後想和大家說的是:

我堅信上海這座偉大的城市和上海人民一定能從這次的疫情危機中學習到很多,並化危爲機,我們的集體反思,應該成爲上海今後繼續前進的堅固基石。

陀斯妥耶夫斯基說:“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希望上海今天的付出,會是未來的財富。

在此次抗疫過程中,上海也有很多寶貴的探索。雖然由於我們一些滴滴答答的疏漏,使得這種探索的意義打了折扣,但我們仍需鼓勵醫學專家繼續探索集中化、精準化、分佈式相結合的道路。這也是上海應該爲中國展開的探索。

飽經滄桑的上海,依然是我們熱愛和珍惜的家園。

(作者系中國商業文明研究中心、秦朔朋友圈創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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