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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蘇黎 編輯/祝彰

來源:市值榜(ID:shizhibang2021)

現場製片阿明在唐山待了快兩個月,每天除了喫飯睡覺,就是躺着打遊戲。在這之前,他穿梭在不同的綜藝項目之間,手機裏經常各種工作信息狂轟濫炸響個沒完。

最糟糕的是,因爲沒活幹,阿明銀行卡已經很久沒有進賬。今年以來,阿明所在的團隊只承接了《一往無前的藍》這一個項目,還是去年項目的收尾工作。

不止阿明,現在身處網絡綜藝行業裏的不少人,都感受到了行業寒潮的來臨。

編劇汪海林前段時間發微博感嘆“長視頻平臺的精品綜藝已經日暮西山”,他認爲,現在的網絡綜藝正面臨着低質的內容、遇冷的贊助、斷崖式下跌的關注度這三重挑戰,呈現出全面衰退之勢。

汪海林舉騰訊Q1的頭部綜藝《半熟戀人》爲例說,這部綜藝一直到播完,都沒有拿到品牌贊助。

第三方廣告數據平臺擊壤洞察公佈的一則數據顯示,從2019年到2021年,國內綜藝市場有植入的綜藝節目數量連年下滑,從635檔減少到513檔。其公佈的另一則數據則顯示,今年以來,各行業綜藝合作項目數量全線減少。

壓力自上而下層層傳導,過去在這個行業裏喫到過紅利的一衆個體,也難免承受一損俱損的壓力,他們是製片人、是編劇、是導演、是後期製作。

現在,這個行業裏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這場寒潮退去,不抱希望的人已經逃離,選擇相信的人則還在堅守。

從狂歡到落寞

綜藝寒潮來臨時,很多人都開始懷念起幾年前。

思銘2016年進入一家小製作公司任後期實習生時,公司只有50餘人的規模,但到年底已經擴充到200多人。

水漲船高的還有個人待遇。兩個月實習期過轉正時,思銘的工資從每個月1500塊,漲到了到手2-3萬,成熟的後期掙得更多。

思銘回憶,她經常和同事們橫跨項目,同時跟進2-3個項目,最多的時候她手裏同時跟進着6、7個項目。

“所有人都是一股腦就扎進來,那會兒感覺熱愛綜藝的人特別多,所有人都對綜藝市場充滿了信心,飽和度極高的工作反而讓大家更有動力,那時隨便做出一檔綜藝都有轟動效應,話題度很高,有大把觀衆看節目。”

她坦言,當時綜藝“是個掙快錢的地方”,收入會比做電視劇和電影高很多,而且每個項目結束後,項目小組都會出去旅行放鬆,年終的聚餐、獎金和出國遊更是常規項目。

綜藝的火越燒越旺。

2017年的暑期檔,視頻點擊量破億的網綜節目數量開始趕超電視版權綜藝,網絡綜藝迎來“超級網綜”時代。

同一年,愛奇藝花了2.5億預算打造的《中國有嘻哈》出圈,並迅速成爲廣告商的“香餑餑”,第一季這檔綜藝還近乎“裸錄”,但到了第二季,招商金額就超過了10億元。

接下來,長視頻平臺陷入貼身肉搏戰,無論是製作班底還是投資規模,都大幅超過臺綜。質量和數量極速上升,網綜市場一片蓬勃繁榮。

比如騰訊視頻推出《明日之子》《創造營》,愛奇藝推出《青春有你》《偶像練習生》,優酷推出《以團之名》《這!就是街舞》。

如果說過去廣告商更願意投放已經被驗證過的網綜類型,那在2017年以後,過去的經驗已經不太適用了,國產自制網綜邁入大投入、大製作時代,他們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下一個爆款。

鯨準研究院的一份數據顯示,從2017年到2019年,我國網絡綜藝市場規模始終維持着高於20%的增速,而網綜90%以上的收入來自於廣告招商。

獨立製片人宋彥手握大大小小的品牌資源和項目,影視、藝人、綜藝、廣告、直播等商務都有所涉及,她告訴市值榜,2017年時,綜藝的商務洽談從談妥到審覈再到走賬,只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場自上而下的狂歡並未持續太久,疊加疫情、政策變化、選秀綜藝被叫停、視頻平臺開始開源節流等多重因素,網絡綜藝市場開始全方位降溫。

宋彥手裏綜藝項目的招商開始變得艱難,她說,兩年前就在談的項目至今依然在談;思銘後來加盟了國內某頭部視頻平臺,但她也開始遇到瓶頸,提出的綜藝選題接連被否。

招商:最後的稻草

最近,芒果TV自制綜藝《歡迎來到蘑菇屋》意外地小火了一把,但這檔綜藝的製作費用只有正常節目的10%-20%。

蘑菇屋其實只播出了三週,儘管它產生了高話題度,但並未來得及進入到招商環節。

總導演趙浩透露,除了當下正在播出的《歡迎來到蘑菇屋》之外,團隊正在打造下一個0713(2007年快樂男聲全國13強)團綜,但招商之路充滿着變數。

他向市值榜透露,製片人目前還在積極爭取,希望有品牌客戶願意贊助,目前在談的品牌方即使有願意投資的,金額也遠遠小於那些大明星大流量的綜藝。

這個行業驟然擺脫了過去幾年的高速增長,平臺方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地大踏步往前邁,他們開始擔心一檔綜藝是不是會虧本。

優酷在年後推出新規定,稱如果招商不能覆蓋70%的成本,便無法推進。愛奇藝製片苗芳也坦言,現在的項目要等到招商招好了再開拍,不然就緩緩,招商一定要滿足項目成本,確保不虧錢。

趙浩明顯感受到最近一年行業內的錢變得非常少,許多洽談好需要後期的節目,都在延期等招商,很多項目因爲沒錢立項失敗。

“去年是綜藝行業最後一年跑馬圈地。從今年開始,再也沒有資本搶項目了,動輒上億的項目,平臺也不敢再賭。”他這麼說道。

這與長視頻平臺的困境緊密相關。過去多年,愛優騰們在內容上大手筆投入,卻始終沒能走出虧損。

隨着偶像選秀綜藝的火爆、超前點播的付費嘗試,一度讓他們看到盈利的希望,但這些嘗試後來都被叫停,這對愛優騰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

從去年至今,行業內裁員、節流的消息不斷,他們的另一個動作,是對會員費進行漲價,這同時讓他們面臨一輪又一輪用戶質疑。

品牌方的投資選擇也變得更加猶豫,他們開始衡量投放是不是值得。

思銘透露,現在客戶投放網絡綜藝的意願和力度都在縮減,“每個平臺基本上都不是特別好,包括芒果和騰訊的招商也很難,但騰訊家大業大,可以在沒招到商的情況下先錄先播,但有一些就沒辦法,因爲沒有招商,很多項目都會黃掉。”

宋彥也告訴市值榜,今年的品牌方,除了天花板級別的企業,單拉出來沒有一個品類是很有錢的。“尤其是中小企業,他們自顧不暇,沒有新品推出並不需要額外花錢宣傳,”她以惠普爲例,其近三年在武漢的預算每年只有50-80萬元,即使做投入也不可能投資綜藝。

國內一家頭部視頻平臺的商務負責人袁薇也稱,特別是踩過坑的品牌方,他們在花了錢卻沒有看到收入的增長,會更加仔細篩選。

“綜藝的播出效果是個玄學。”袁薇認爲,現在很多客戶更傾向於做效果廣告,品牌投資某個綜藝是有對賭成分在的,讓品牌方動輒拿千萬元去賭一個綜藝會不會火,本就是個難題。

這也決定了,如今除了少量S+級綜藝(知名度高、嘉賓大牌、高投資)能真正招商成功外,中小型綜藝只能被迫結束。

這也是網絡綜藝在招商側面臨的另一重挑戰,即當越來越多的客戶傾向於做效果廣告,長視頻的時長設置,讓它不得不面臨着短視頻、直播等內容形態的衝擊。

一位曾在愛奇藝工作過的員工告訴市值榜,愛奇藝在2021年底的人員優化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向了短視頻。

而隨着短視頻增長式爆發,中短視頻平臺開始佈局自制微綜藝,長視頻平臺也在逐漸發力。各家形式不盡相同,重用戶訴求、系列化、品牌定製向以及組合播出形式的微綜藝均有出現,競爭在變得更加激烈與複雜。

偏偏行業降溫之後,無論是品牌方還是平臺方,都需要更加謹慎地預測什麼樣的內容是觀衆愛看的、什麼樣的節目能找到商務,但這太難了——觀衆想看的內容不一定能招到商務,有廣告的內容未必受觀衆喜歡。

愛奇藝平臺上的小衆綜藝《戲劇新生活》由演員黃磊最先提出,其找到導演過《極限挑戰》《說唱新世代》等綜藝的嚴敏團隊,與愛奇藝平臺合作推出。

袁薇透露,這檔綜藝的招商用了一年左右,最後還是黃磊找到自己代言的一家品牌,請求冠名贊助,才勉強招到商。

這檔節目在豆瓣獲得了9.2分的高評分,本想趁熱做第二季,但卻陷入了無人投資的窘境,如今兩年過去,依然還未啓動。

堅守還是逃離

在那則感嘆“長視頻平臺的‘精品綜藝’已經日暮西山”的博文中,汪海林提到,當下的網絡綜藝需要主動轉型。

“創造高質量內容,包括高端需求和通俗趣味的分層打造,可能是接下來的方向,如何將娛樂性、商業化在目前的管理機制下發揮作用,也是擺在平臺面前的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

還堅守在這個行業裏的不少人,也選擇繼續相信這個行業會挺過寒冬,言語間透露出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期待。

趙浩告訴市值榜,綜藝行業目前面臨着一輪大洗牌,也意味着平臺開始迴歸理性。

他同時表示,整個綜藝行業面臨的這次危機,同時意味着更多的機會出現,“泥沙俱下、內容良莠不齊的時代正在慢慢過去,觀衆在驗證着好內容的可持續發展,良幣最終會驅逐劣幣,淘汰劣質的綜藝,保留優質的內容,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在他眼中,當下網絡綜藝面臨的困境,恰是行業在轉型期內必經的陣痛。其中一個邏輯在於,平臺在降本增效,成本決定了風格和形式,得到投資的機會減少,綜藝人只能絞盡腦汁去策劃、製作更好的綜藝節目。

趙浩相信,今年依舊會有爆款綜藝出現,“這麼多同仁一塊咬着牙弄出新的東西來,肯定後面能出來好內容。”

只不過,擺在綜藝人面前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是,他們如何思考綜藝這份工作對自己的價值,這決定着他們留下還是離開。

由於要跟着熬夜錄製、審片等,思銘身邊的很多同事,都出現了一些或大或小的身體狀態,她職位之上的幾位領導已經相繼離職,她本人也打算在近期離職,準備告別這個行業。

章錦是《明星大偵探4》的後期工作人員,負責動畫花字的文案,被做成表情包的撒貝寧戴吸氧器就是動畫花字組的成果。

她告訴市值榜,後期的工作一環扣一環,剪輯組剪輯完成後,由花字組製作文案,再由動畫組製作動畫,將好玩有趣的點用動畫形式配以文字展現,上交審覈。如果剪輯組或者前期拍攝出現問題,後面所有的工作都要推倒重來。

一個本來搞笑的點在這樣重複幾十次後,開始變得索然無味,章錦開始質疑自己的工作是否有價值。

同事孟楠更加嚴重,她自嘲是“雕刻師”,面對奇爛無比的綜藝內容依然得花大功夫讓它顯得好看,“就像面對一坨×依舊得精心雕琢一樣”。

有一段時間裏,孟楠每天下班後都要抄寫佛經才能緩和心情,但情況最終沒有變好,離職後,孟楠直接去道觀剃光了頭髮。

《浪姐3》的一位實習生也明確對市值榜表示,她以後不會從事綜藝相關行業,因爲這個行業熬大夜是家常便飯,但她認爲很多熬夜完全是空熬夜,“沒有任何意義”。

也有綜藝人還在堅守。袁薇後來從商務崗轉向了內容崗,現在看本子到凌晨三點是她每天的固定工作,她說她“真的是用愛在燃燒自己”。

在趙浩的語境裏,他說他“喜歡綜藝裏有詩意的表達”。

當同一個行業裏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出現,且這兩種聲音隨着這個行業的波動變得越來越割裂甚至極端,我們必須承認,這就是陣痛的一部分。

沒有人能預料到陣痛多久會過去,離開的人會忘掉痛苦,愛的人會繼續愛,一波又一波的綜藝人,會繼續見證這個行業的興或者衰。

(應受訪者要求,除趙浩外,文中提及人物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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