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人物

他的目標很明確，

就是殺光超市裏的黑人。

作者：鄭敖天

對55歲的艾倫·薩爾特來講，2022年5月15日本該是一個尋常的週日。

他在美國紐約州布法羅市（又叫水牛城）當了30年“片兒警”，從警局退休後閒不住，就在家旁邊的“特友善超市”當上了保安。在他眼裏，這份工作得心應手，每天還能和鄰居打個招呼，比退休宅家好得多。

·艾倫·薩爾特（前）

下午兩點半，正在巡邏的薩爾特突然聽見爆豆般的槍聲，便迅速向槍聲處奔去。在超市裏，他喫驚地看到一名全副武裝的槍手正在使用突擊步槍瘋狂射殺。

薩爾特立刻抽出手槍向槍手射擊，但子彈沒能穿透槍手的防彈衣。回過神來的槍手迅速還擊，薩爾特中槍倒地，成爲此次槍擊案的10名死者之一。

殺死薩爾特的是剛滿18歲的佩頓·根德隆，他的目標，是殺光超市裏的黑人。

驅車百里，直播屠殺

根德隆出生在一個普通白人家庭。他的父母都是紐約州交通局的工程師，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弟弟。在家人眼裏，根德隆雖然沉默寡言，但和家裏人十分親密。不善社交的他喜歡泡在網絡論壇上，並自取網名“自信男孩”。

·根德隆（左一）和家人的合照。

5月13日，“自信男孩”根德隆駕駛一輛福特轎車，從320公里外的家鄉康克林鎮，一路開到了水牛城。他用了一天的時間，對位於傑斐遜大道1257號的這家“特友善超市”進行偵查。

沒有人知道根德隆爲什麼會長途跋涉地來到水牛城，且選擇了這家普通的平價超市。人們只知道5月15日下午，全副武裝的他，把這裏變成了“修羅場”。

根德隆在美國直播平臺Twitch上對這次行動進行了直播。視頻中，駕車前往超市路上的他情緒平靜，在拐錯彎的時候還笑着抱怨了一聲。此時，直播間裏的20多名觀衆都沒意識到：一場大屠殺即將到來。

·根德隆剛抵達超市時的視頻截圖。

在超市門口下車後，根德隆立刻舉起突擊步槍向人羣掃射。一名身着藍色裙子的女子應聲倒地，兩名正在向車裏搬雜貨的顧客也慘遭不測。

隨後根德隆衝進超市裏大開殺戒，兩名試圖躲藏的顧客很快被擊倒。根德隆在超市裏熟練地更換着彈夾，並殘忍地對多名中槍倒地者“補槍”。

在屠殺中，根德隆發現了一名躲在收銀臺後面的白人收銀員。對方驚恐地舉起雙手，尖叫道：“不！不！”出人意料的是，根德隆平靜地對收銀員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繼續在超市裏尋找其它目標。

根德隆的直播到這裏被平臺切斷。當水牛城警方趕到時，他平靜地摘下頭盔，扔掉武器，向警方投降。

在短短6分鐘裏，根德隆殺死了10人，並重傷了3人。死者除了一名墨西哥裔外，都是黑人。

·網上流出的視頻中，根德隆被警方帶走。

“由人變鬼”的小鎮男孩

在前往水牛城前，根德隆寫了一篇長達180頁的“宣言”。在這篇充滿病態自戀情緒的“宣言”中，根德隆自稱要防止“白人種族的滅絕”，並認爲黑人與猶太人是西方社會衰落的“罪魁禍首”。

同時，根德隆還在“宣言”中大量引用法國極端右翼分子雷諾·加繆所編造的書籍《大取代》中的內容，聲稱精英羣體正密謀“消滅白人種族”。

除此之外，他還對屠殺69人的挪威新納粹布什維克，以及犯下“基督城槍擊案”的澳大利亞恐怖分子塔倫特頂禮膜拜。而他的種族主義立場，可能也是那位白人收銀員逃過一劫的原因。

·在案發現場相互擁抱安慰的黑人女子。

在犯罪現場，警方共繳獲了三把槍支：一把是根德隆在屠殺中使用的XM-15突擊步槍。根德隆對該槍進行了非法改裝，使其能夠全自動射擊。同時，根德隆還準備了一把霰彈槍和一把裝有瞄準鏡的獵槍。

在三把槍支上，根德隆用白色油漆寫滿了種族主義口號。突擊步槍的槍托上，一面寫着 “這就是你（黑人）要的（奴隸制）賠償金”，另一面則寫着“踩爛‘黑人的命也是命’（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名字-筆者注）”。

·在根德隆使用的步槍上，寫滿了種族主義口號。

奇怪的是，根德隆人生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康克林鎮度過，該鎮人口不到6000人，黑人人口更是不到1%。

這個與黑人少有交集的小鎮男孩爲何如此敵視黑人，並最終淪爲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呢？

從根德隆的成長經歷中或許可以窺見端倪。據高中同學回憶，根德隆在學校沉默寡言，和同學交流極少，也很少來學校上課，是一個同學眼裏的“怪人”。畢業那天，根德隆還突然穿了一身防輻射服出席。

一名長期定居美國的朋友對《環球人物》記者說：“美國的社會文化是高度個人主義的。絕大多數青年人在生活遭遇挫折時，很難找到能鼓勵他們走出困境的榜樣人物，也難以獲得同學和朋友的支持，於是不得不在極端思想中尋找個人價值。”

儘管在學校中存在感不強，根德隆在網絡論壇上卻極爲活躍。在“宣言”中，他稱自己是在瀏覽極右翼論壇時形成了對美國黑人和移民的仇恨。而美國國內日益激化的種族矛盾，也讓生活空虛的他找到了一份可以全情投入“政治事業”。

·案發後，民衆自發到現場悼念死者。

屠殺發生後，大量疑似根德隆的過往言論被挖出。部分記錄顯示，根德隆在襲擊超市的3個月前曾稱“想要自殺以逃避一切”。他還抱怨自己無法取悅父母，並在從大學輟學後，怒罵美國的教育系統是一個“騙局”。

值得注意的是，在根德隆此前曝光的照片中，還出現了烏克蘭“亞速營”使用的“黑太陽”符號。

·左爲根德隆疑似佩戴過“黑太陽”符號，右爲烏克蘭女兵胸口的“黑太陽”符號。

這不是根德隆第一次惹事。2021年6月，他因對同學進行威脅而被警方拘留，隨後被送到醫院進行心理評估，但院方認爲他只是做了一個“模糊的威脅”，並沒有實質性傷害。在被拘留一天半後，他被釋放。

高中畢業典禮後，根德隆再次發表企圖“大規模槍擊”的言論，但警方沒有對此進行干預。幾個月後，他在一家槍店購買了他在屠殺中使用的兇器。

·根德隆購買兇器的槍店，上面寫着其商品包括“左輪手槍、手槍和軍用步槍”。

賣給根德隆兇器的槍店老闆羅伯特·唐納德在接受採訪時說：“我真是無法相信一個18歲的男孩能做出這種事……雖然我沒做錯什麼，但還是（對此次屠殺）感到很不安。”

就這樣，在美國社會的忽視和縱容下，根德隆從一名孤獨寡言的青年，轉變成了一名充斥着種族仇恨的“孤狼式”恐怖分子。這一“由人變鬼”的過程，折射的是美國社會面臨的整體性危機。

種族主義的溫牀

在向警方投降後，根德隆迅速被送上法庭。法庭上，毫無悔意的他堅稱自己“無罪”。對根德隆案件的進一步審理將於5月18日進行。由於紐約州於2004年取消死刑，如果根德隆罪名成立，其所面臨的頂格刑罰將是無期徒刑。

·出現在法庭上的根德隆。

一名死者家屬在接受採訪時憤恨地表示：“我希望他在監獄裏呆上七八十年，讓他和黑人、猶太人住在一個牢房裏，直到他死。”

在死者的哀悼儀式上，一名水牛城居民對媒體質問道：“他才18歲，不過是個半大小子，從哪學到的這些（種族主義的）東西？他的父母在幹什麼？沒有人生來就仇恨黑人，種族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都是後天習得的。”截至發稿時，根德隆的父母和親屬尚未發聲。

·在雨中進行哀悼的美國民衆。

針對此案，美國總統拜登表示，這是一起在種族主義驅動下的“國內恐怖主義事件”，並強調他與妻子將爲死難者祈禱。但對於導致此事的槍械氾濫與種族矛盾問題，拜登卻避而不談。

儘管美國的種族隔離制度已經被取消多年，但根據密歇根大學的研究，水牛城是美國種族隔離現象最爲嚴重的地區之一：白人往往居住在基礎設施完善的居民區，而黑人與其它少數族裔則被丟棄在日趨衰落的工業區。在過去30年裏，當地的社會資源和公共服務逐漸向白人區集中，而黑人居民的生活水平則不斷下降。這在美國國內並不是孤例，日趨惡化的種族矛盾與社會不公，已經成爲極端種族主義的溫牀。

如何才能擺脫種族主義蔓延，讓悲劇不再發生，這是整個美國社會難以迴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