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年轻人自嘲网络“社牛”、现实“社恐”,为何会出现这种社交双面性?

·在数字化生存空间中,社交规则和传播逻辑发生了怎样的异化?

·与当代青年社交能力的养成过程和养成方式有怎样的联系?

·政府、社会、企业该如何形成合力,化解青年人因信息窄化带来的认知窄化、极化,思维能力和社会属性弱化等潜在风险?

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一些青年呈现网络“社牛”、现实“社恐”的双面状态。他们线下社交意愿减弱、社交能力退化,在面对面的社会交往时会感到紧张、有压力、不自在,出现社交焦虑;而在网络世界,这些“社恐”青年又表现出“社牛”状态,可以快速与陌生人打成一片。

为何会出现这种社交双面性?在数字化生存空间中,社交规则和传播逻辑发生了怎样的异化?与当代青年社交能力的养成过程和养成方式有怎样的联系?政府、社会、企业该如何形成合力,化解青年人因信息窄化带来的认知窄化、极化,思维能力和社会属性弱化等潜在风险?

双面青年沉溺网络社交

多位受访专家表示,一些青年人呈现出的双面社交状态,与网络世界“人明我暗”、容易信息“偏食”等特性密切相关。

一方面,网络社交不同于现实社交的隐蔽性,会给人带来一定的安全感,容易成为网络空间的“社牛”。

在北京市青少年法律与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主任宗春山看来,“社恐”的本质是过于在意他人的评价。以往在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往往过于强调外部评价,导致一些孩子在建立自我认知时过于依赖外部因素,忽略了自我评价的价值与意义。同时,一些强制性、命令性的教育方式也会打击孩子主动表达的积极性。

而互联网具有匿名性,网络社交呈现出“人明我暗”的特点,人与人之间容易形成社交安全距离,有助于青年获得安全感,突破心理障碍。

另一方面,大量获取网络信息后,容易形成“信息茧房”。特别是无用信息、不良信息的“茧房”,会让一些青年沉溺其间,进而对与网络空间规则、标准等不一致的现实社会存在陌生感与不适应,成为“社恐”。

信息茧房是美国学者凯斯·桑斯坦2006年提出的概念,指如果只关注自己选择的领域,只关注某一种信息源或只关注使自己愉悦的东西,长此以往便会“自我塑造”,像蚕一样将自己封闭于自我选择的狭窄信息空间中。

在一份基于1341名大学生的调研报告中,约53.1%的受访者感知到自己的信息视野受限,但仅有19.5%的受访者受限后会主动搜索其他领域的信息,46.9%的受访者乐于接受算法推送,且只关注自身感兴趣的领域。

这意味着“信息茧房”一定程度上是个人主观选择的结果。

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黄海燕表示,一些青年人倾向于凭个人喜好接收网络信息,导致信息“偏食”,而网络世界展现的“三观”与现实工作、生活中践行的“三观”很可能存在分裂或相悖。由于难以快速切换认知模式,平滑出入其间,一些习惯于数字化生存的青年往往选择降低自己在真实世界的社交频率,甚至表征为“社恐”青年,更严重的则可能脱离现实世界,沉溺于网络“舒适区”,深化社交“双面性”。

此外,由于教育环境、成长经历、社会空间等原因,如果青少年未能从小建立起良好的真实社交习惯,在现实交往中就容易表现出畏难情绪,转而在网络空间寻找认同。

网络社交通过共同的关注焦点与共享的情感状态,会形成一种类似集体意识的在场感受。对那些既缺乏安全感、又渴望亲密关系的人来说,既是摆脱现实社交困境的一种宣泄和补偿,更是一种强烈的情绪体验和情感刺激。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增加社会交往的频次是学会与他人建立有意义的关系的基础。体育运动、集体劳动等真实社交行为,比网络社交建立的联系更紧密、更有力。

“弱传播”或致认知、思维、社交“受制”

一些青少年易陷入网络社交难以自拔值得关注。专家认为,其背后反映出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逻辑已悄然生变。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媒体研究中心副主任兼秘书长黄楚新介绍,基于数字时代的媒介生态,传统时代大众传播“一对多”的传播逻辑发生改变,现在的传播生态更多是“一对一”“多对一”。“人人皆媒”的时代,传播逻辑更注重垂直化、个性化和沉浸式。

有学者认为,信息传播逻辑的改变会产生一种“弱传播”现象,即舆论世界的强弱与现实世界的强弱倒置——现实中的强者恰恰是舆论场中的弱者,现实中的弱者更容易成为舆论场中的强者。

专家认为,一些青年在虚实社交、数字社交、拟人社交中被茧房束缚,过分依赖网络环境,难以区分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的边界,久而久之或影响其出现认知、思维、社交三“受制”,影响其对客观世界建立全面、理性的认知。

片面信息浸润,认知受制。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院长陈志强认为,智能算法推荐的信息堆积或将导致一些青年人视野窄化甚至极化,相同或类似观点看法的反复接受,容易形成认知偏见。

此外,碎片化信息的浸润,不断刺激视听感官,还容易使一些青年专注力下降;即便是学习类信息,也会因为信息的零散性,影响整体性知识结构的建立。

沉迷同质化信息,思维受制。在网络空间中,人们基于观念、意见和品位聚集在一起,与之伴随的是大量同质性内容。长时间沉浸其中,易强化自我重复、自我认知,弱化对异质性内容的包容度。

共青团江西省委副书记邱凌说,自律能力较弱的青年“刷手机成瘾”现象较为常见。算法越来越注重迎合受众需求,高频推送某些领域的内容,其中娱乐消遣类内容居多,久而久之,其思考能力或受限制。

社会属性弱化,社交受制。首都医科大学心理学教授杨凤池表示,网络的虚拟世界不能代替现实生活,人与人的交流80%靠非言语信息表达,而网络社交会影响和束缚真实交往,且网络的交往资源大部分情况下无法变现,难以形成真实的人际竞争力。

另一方面,人们往往有选择性地呈现出有别于真实自我的“网我”,这会使得人与人的互动失去真实性,削减了交往中的人性因素。

更好地与他人“在一起”

在一些青少年过分依赖网络社交背后,折射出教育在社交养成方面的错位。

多位受访专家表示,与在网络世界的长期熏习相比,一些青少年在现实世界中接受的教育不够完整。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庭内部,教育更多以传授知识为目的,在很多时候,学习成绩成为衡量孩子是否优秀的主要标尺。青少年与同龄人游戏、玩耍的时间不足,而社交能力的养成正是在和同龄人近距离的竞争与合作中自然习得的。

储朝晖表示,社会交往是人的天性,社交能力是不需要训练的。孩子自出生起,便天然地有与人交往的本能,只要抓住社交敏感期,适时为孩子创造社会交往的机会,提高社会交往频次,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加深社会交往体验,孩子就能慢慢学会如何与他人接触、相处、相融、相生。

如果家长忽略了孩子应该经常与他人、与大自然接触,就容易错过社会交往能力养成的敏感期,即便日后被动学习、训练,也很难弥补幼时社交氛围感的缺失。

储朝晖表示,“双面”青年接触社会、了解社会运行规则和社会需求的机会过少,与社会需求之间存在鸿沟,长此以往有可能从深层次上影响他们融入社会。

受访专家提醒,育儿真正的目的,是让孩子为了成年人的生活做好准备,这个准备一定是德智体美劳全方位的。

专家建议让孩子们从单纯学习、“不会成长”的课本知识中走出来,重新审视自我,发现自己的优势潜能,明确自身定位,更加超脱地思考职业、专业、志业问题,以更加开阔的视野考察社会和世界。

换言之,“双面”青年现象提示我们,真正需要警惕的不是青年人的网络社交,而是如何让青年人更好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更好地与他人“在一起”,更好地在社会的长久发展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恰当位置。

刊于《瞭望》2022年第22期

来源:于雪、袁慧晶、贾雯静/《瞭望》新闻周刊“瞭望”微信公号

责任编辑:朱学森 SN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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