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屆香格里拉對話會12日在新加坡落幕。在中美博弈、俄烏衝突持續的大背景下,因疫情停擺兩年後恢復舉行的“香會”備受國際矚目。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魏鳳和率團出席,表明中方對“香會”的高規格參與。筆者今年第9次作爲中方代表團成員參會,並在現場感受了今年“香會”與以往的不同。

中美關係成“香會”突出議題

首先一個感覺,就是中美關係在這屆“香會”上尤爲突出,不管什麼主題和環節都會多少涉及這個話題。其中的重頭戲就是中美防長各自的大會發言以及雙方的線下會晤。

魏部長的演講安排在12日上午,主題是“中國對地區秩序的願景”。除了闡述中國維護和踐行多邊主義等理念,展示中國爲世界和平穩定做出巨大貢獻等作爲外,魏部長還就臺灣、南海、中美關係和烏克蘭危機等國內外關注的重要問題闡明瞭中方立場。從現場情況看,中國防長演講受到格外關注,會議大廳座無虛席,甚至會場兩邊過道都站滿了人。

美國防長奧斯汀前一天演講,主題是“美國印太戰略的未來步驟”,說白了就是“印太戰略”的軍事篇。按照拜登政府搭建的框架,“印太戰略”是一個涵蓋政治、外交、經濟和軍事等領域的綜合性戰略。美國高官之前對政治和外交方面講得較多,今年又推出了“印太經濟框架”。但軍事部分,奧斯汀這次演講算是爲數不多的一次系統性闡釋。與許多人的預料一致,美方演講充斥着對中國的無端指責,在臺海、南海、中印邊界爭端等問題上給中國扣各種帽子。

美方這次一個特別值得注意的變化,是它的海岸警衛隊特別高調,海岸警衛隊司令首次參加了“香會”。海岸警衛隊就是海上警察,一般在家門口,即領海、毗連區最多專屬經濟區執法。但這次美國防長稱,要在西太地區永久部署海岸警衛隊,也就是要在西太“執法”。這是典型的“長臂管轄”。

至於10日的中美防長會晤,筆者個人感覺除分歧外也有共識,即保持兩軍高層戰略溝通,增進戰略互信,防止矛盾分歧發展成爲衝突對抗。中美軍事交流原來有不少管道,從國防部到軍種層面,從軍艦訪問到學術交流。但受近年來疫情及美國對華戰略施壓等的影響,這些交流受到較大幹擾,甚至處於中斷狀態。在此背景下,中美兩國防長在新加坡會晤本身就是一個積極信號。

地區國家總體拒絕選邊站隊

除了中美關係和兩國防長互動,地區國家在今年“香會”上的聲音和表態也值得高度關注。地區國家站位不太一樣,價值取向不盡相同,但總體上,除了個別國家緊跟美國,其他大部分國家都清晰明確地表達出不願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的意向。跟隨美國在安全問題上指責中國的國家中,日澳比較突出。當然這是它們的話術,鼓譟“中國威脅”實際上服務於它們各自國內的政治目的,同時也想借此提高自身在地區安全中的地位。

日本最明顯。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開幕晚宴上提出所謂“岸田和平願景”的五大支柱,包括擴大日本安全角色、推動實現無核世界、加強聯合國職能尤其是改革安理會等。岸田談的這些內容,顯然是想站在一個更高更大的國際視角,強調自己要在國際安保方面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藉此加強自身防衛能力,並與盟友共同合作“維護印太秩序”。由此可見,日本岸田政府是有野心的,想要彰顯其在亞太安全領域的大國地位。日本在這個方向上能走多遠是另外一回事,但起碼把這個企圖毫不遮掩地展現了出來。

較之日澳,這次“香會”一個特別明顯的跡象,就是很多國家愈發注意到中美對立對抗帶來的風險。它們更加擔心兩個大國對撞會成爲亞太地區的主導因素,進一步壓縮它們自主作爲的空間。

東盟國家明確表態不希望選邊戰隊。比如印尼國防部長說,亞太地區已經維持了接近50年的和平、友好合作和繁榮。地區國家以“亞洲方式”解決分歧和挑戰,體現了亞洲智慧。印尼明確表示拒絕“選邊站”,尊重所有大國,因此不會參與任何軍事政治同盟。馬來西亞、柬埔寨等國防長在發言中也都表達了類似立場和觀點。這體現出東盟國家對中美關係走向的高度憂慮。過去美國對華採取“競爭性接觸”政策,地區國家外部環境相對寬鬆,能夠更加容易地與兩個大國合作,維持平衡。但現在美國聲稱“對華接觸政策”已經結束,同時加大施壓東南亞國家選邊站隊,這顯然不符合地區國家利益,因而引發憂慮遭到抗拒。

本屆“香會”上另一個值得觀察的是韓國。韓國防長李鍾燮的演講,強調韓國謀求發揮更大作用,超越朝鮮半島及東北亞範疇,作爲“全球樞紐國家”發揮作用,包括與東盟開展安全合作、與“印太”地區正在運行的多種安全協商機制進行合作等。北約亞太化的主要切入點除了日本還包括韓國,北約多次重要會議都邀請韓國參加,美日韓舉行防長會使三方合作看起來比預想的更加順利,這些都讓人感覺到韓國對外政策和安全政策跟過去不一樣了。當然,韓國現在的政策傾向主要還是一些表態,能走多遠還是一個未知數,既受制於國內的反對,也受制於日韓之間的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等。

從“香會”看亞太安全幾大趨勢

香格里拉對話會全稱是“亞洲安全峯會”,常被認爲是亞太安全形勢的“溫度計”和“風向標”。今年整個“香會”參加下來,筆者認爲可以從中管窺未來亞太安全的幾個趨勢。

第一,亞太安全問題正受到比以往更大的關注,這與俄烏衝突爆發和演進有關。冷戰結束以來,中東和非洲等地區雖戰亂頻仍,但歐洲一直被認爲是比較安寧的地區。甚至有人曾說,努力向着一體化推進的歐盟就是人類未來的發展方向。但一場俄烏衝突讓歐洲“一夜回到解放前”。兩次世界大戰都是在歐洲爆發的,冷戰時期歐洲也是美蘇對抗的中心,其實歐洲人對安全是非常敏感的,對戰爭深惡痛絕。但現在歐洲實際上進入了戰爭狀態,這對整個歐洲都有很大的衝擊。

環顧全球,亞太成了幾乎唯一一個相對穩定的地區。這麼多年來亞太地區一直是世界經濟發展的引擎,但當下該區域內的問題和矛盾增多並趨於激化,許多人都在擔心,這種和平穩定的態勢能否長期維持下去。這也是爲什麼在疫情依然嚴峻的情況下,這麼多國家、軍隊和防務界人士仍對參加“香會”保持了很高的積極性。

第二,亞太安全正面臨兩種理念、兩條道路、兩個前景的博弈。美國的理念就是結盟、拉小圈子並針對第三方,不時刺激一些安全熱點。導致的後果已經非常明顯,就是給整個地區帶來分裂動盪。亞太地區安全問題近年來明顯增多,每個問題背後幾乎都有美國的影子。

中國的理念則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立新型國際關係,結伴不結盟,以及體現在全球安全倡議等中國方案中的“新安全觀”。大國爭霸常常帶來戰爭,過去曾引起深刻反思,但這些教訓現在慢慢被遺忘了。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我們應該擺脫國強必霸引發大國爭鬥最後走向衝突戰爭、冷戰熱戰的那套窠臼。這就是中國安全理念爲什麼“新”。

亞太地區兩種安全理念的博弈,將會導致兩條道路和兩個不同的前景。結果如何,當然取決於地區國家的共同選擇。但中美兩個大國都應意識到,如何處理彼此關係不僅對地區安全前景,而且對整個世界的和平穩定都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這個利害關係在今年“香會”上也體現得很明顯。每場會議的提問環節,問題基本都是圍繞中美。

第三就是美國聯盟體系的變化,即它的亞太聯盟體系和歐洲聯盟體系逐漸出現融合趨勢。這次“香會”上的歐洲國家代表團比過去任何一屆都多,過去“香會”主要聚焦亞太,很少設置歐洲議題,歐洲派團的主要是英、法、德、歐盟和北約幾家。但今年歐洲國家明顯增多,發言也多。他們無論是談亞太問題,還是談全球安全,自然而然都會把一些歐洲安全理念帶進來。我覺得這客觀上反映出美國在亞洲和歐洲的聯盟體系出現了融合的跡象,尤其是在俄烏衝突爆發之後。

最後,這屆“香會”給我的感受還有一點,就是它過去通常是以開放、平衡的形象出現的,但這次卻表現出較爲明顯的價值取向。比如說俄羅斯代表團就沒有出現在今年的會議上。以往俄羅斯一直是很確定的參加者,一般是國防部副部長級,但這次不但俄羅斯團沒來,我在現場連俄羅斯學者都沒看到。我瞭解的情況是主辦方沒有邀請俄羅斯代表團,但烏克蘭代表團卻首次出現在“香會”上,烏克蘭總統也在會上做了視頻演講。

是否邀請以及邀請哪個國家、怎樣安排他們的發言,都能反映出今年“香會”的價值取向。再舉一個例子,本屆會議有個專門討論緬甸問題的議程,東盟九個成員國都被邀請參加,單單沒有任何緬甸代表。爲什麼不邀請緬甸?顯然是因爲緬甸政局動盪之後軍方上臺執政,他們“不喜歡”,這也反映出“香會”組織者和主辦方的價值好惡。(作者是軍事科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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