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絨蒿是因爲美讓人感動,那麼,塔黃則是因爲它頑強的生命力讓人震撼。風霜雨雪、烈日暴曬的極端環境下,只依靠石隙間少量的土壤生存着,多像我們雪域哨所的戰士們呀!

塔黃泅雪思汖

賈洪國

西藏是中國海拔最高的地方,也是中國最神祕的疆域,西藏保留着很多原始的風光,風土人情也是最純樸的。

六月的西藏,溫柔此時早已經不再是仲夏的個性,連風兒都總是那麼喜歡炙熱,義無反顧地把驕陽推向前臺,高原灼人紫外線撲面而至,讓那些嬌嫩的念頭從此開始“望而卻步”;連雨兒都總是那麼執着滂沱,似有“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但來去依然匆匆,從不拖泥帶水,從不矯揉造作。

西藏每年的旅遊人數很多,但是僅僅去旅遊景點,實在很難了解西藏,因爲西藏最原始的樣貌,最神祕的地方,還是在於它的廣袤無垠。

因爲在西藏的荒野裏,可以看到高原上生長的“九層妖塔”。這種植物叫做塔黃,比圖片看起來要高大得多,實際上最大的塔黃可以長到2米高,而且是直直地生長,沒有任何分支,一柱擎天。也只有在西藏這種原始又廣袤浩瀚的土地上,纔會生長出這麼蠻橫狂狼的植物。

雪峯之下羣山連綿,高大的金黃色“寶塔”出現在風化破碎的礫石山脊,塔黃的生長環境很挑剔,要到人煙罕至的高原荒郊上才能尋覓到塔黃的身影,而且塔黃的分佈是很分散的。不會集中長在一個區域。塔黃下黃上白,葉肉非常厚實,喫起來清甜可口,跟白菜頗有幾分相似。不過塔黃最值錢的不是它的葉子,也在於它的根莖。塔黃的根莖具有藥用功能。一斤塔黃的根莖可以賣到幾千元。

塔黃的根莖可以瀉熱、散瘀、消腫,還能治療便祕、食積、溼熱發黃、閉經、目赤頭痛等病症。這些作用是不是聽着和藏紅花的作用非常相似呢?其實塔黃之所以那麼貴,是因爲比較稀少,但是藥物的替代性確實完全可以換成藏紅花。正所謂物以稀爲貴,所以雪山上的“巨型白菜”,生長環境雖然惡劣,每年卻有很多人冒險去挖!

塔黃隸屬於蓼科大黃屬,是單次結實的多年生草本植物,一生只開一次花,經過5~7年的營養生長後纔開花結果,之後便死去。沒有開花的塔黃看上去確實像棵普普通通的白菜,但是到了花期,則會長出高達2米的花序,自下而上逐漸變細變尖,黃色的苞片層層包裹。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座寶塔矗立在流石灘上,對比周邊矮小的高山植物,塔黃尤顯鶴立雞羣。

海拔4000米以上的環境,註定充斥着風雪和嚴寒,大多數植物爲了避免寒風侵襲,都演化成了墊狀或者匍匐狀,如墊狀點地梅、金露梅等。

塔黃爲何會長得如此與衆不同呢?難道它有對付嚴寒的祕密武器?是的,塔黃的祕密武器就是包被在花序外側的奶黃色苞片,它們像是重重疊疊的保溫層裹住了花序,密不透風的苞片內溫度能比外部環境高10℃以上,就像一個溫室,可以爲花序中的花粉和胚珠的形成和發育提供良好的條件。即使花期過後,苞片仍會繼續保護果實和種子,通過增溫促進種子的發育成熟,同時防止種子因寒冷失去活力。

不僅如此,大且鮮豔的苞片還能吸引昆蟲前來傳粉,要知道,在惡劣的高山環境中,可以傳粉的昆蟲種類屈指可數,塔黃那小小的沒有花瓣的花朵比起豔麗多姿的綠絨蒿、五彩紛呈的報春花等高山植物根本無法吸引昆蟲,而它的苞片則起到了類似於花瓣“招蜂引蝶”的作用,既吸引眼球,還能遮風避雨,在這裏享用花粉對昆蟲來說真是不二之選,喫飽喝足之後全身沾滿花粉的昆蟲再飛去其他的植株上停歇,就幫塔黃完成了傳粉。

塔黃爲了物種的繁衍,它選擇了一種叫遲眼蕈蚊的昆蟲合作。一方面,塔黃散發特殊氣味,吸引蕈蚊們到來,並用自己的身體爲他們搭建一個家,便於其產卵育兒,在此過程中順利讓蕈蚊完成傳粉。另一方面,爲了將來繼續有蕈蚊爲它的同伴傳粉,它們不惜貢獻出自己大約三分之一的種子給蕈蚊的幼蟲。

塔黃告訴我們合作的價值。正是憑藉着合作的智慧,塔黃在嚴酷的環境中存活了下來,將物種一直延續下去。對人類來說,合作共贏更是今天不可或缺的。只有具備雙贏或多贏思維模式的人,才能在分工日益精細化的時代大顯身手。

塔黃是喜馬拉雅高山地區冰緣帶最高的草本植物。不過很難有人想到,如此醒目的塔黃在此前的6年時間裏,它一直默默無聞的緊貼地面,低調的生活。就在這一年,它似乎突然被喚醒一樣,個子開始迅速長高,生長出了高達2米的花序。塔黃的一生只開一次花,結一次果,結實之後,它的生命就會結束。爲了這一刻,爲了讓自己的基因延續,塔黃已經做好了準備,它已經默默等待了6年,它的一生就爲這個季節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綻放而努力。

塔黃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會結出7000~16000粒種子,其中約三分之一的種子與遲眼蕈蚊分享,更多的種子隨風散落。

淡黃色苞片一旦果實成熟,苞片即會脫落,乾燥的小翅果隨風飄揚擴散。當種子飄落進石縫後,冬天降臨,皚皚白雪便覆蓋了流石灘。來年春天,蟄伏的塔黃種子在融化的雪水浸泡下,開始生根萌芽,長出兩片子葉,隨後逐步積累養份,如此生長五至六年,最後才能開花結果,完成一次漫長的生命輪迴。值得一提的是,塔黃幼苗期的葉片不是鮮綠色而是呈現紅色。這種顏色可能會給動物帶來營養貧瘠的信號,讓動物沒有食慾,避免葉片被啃食。另外塔黃性寒,具有識別野外植物的動物們通常也不會選擇採食這樣的涼性食物來給自己找“麻煩”。

對未開花的植株進行採挖確實對其種羣的繁衍影響較大。不過,塔黃在生長週期裏每年都會分櫱出不少新植株,而且它的種子發芽率較高,具有三棱形果翅的種子可以乘風傳播。因此,塔黃在野外的植株數量並不少,不屬於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但是,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可以在野外隨意採挖塔黃,有些當地人把塔黃作爲食用或者藥用植物進行採挖,旅行者更是出於獵奇目的對其進行破壞。這些都是破壞生態環境的不當行爲,這樣的行爲如果得不到制止,最終會導致塔黃走向瀕危物種的行列。不僅如此,任何一種植物對於其所處的環境都有着不可估量的生態價值,塔黃對於依賴其苞片來禦寒的昆蟲和依靠這些昆蟲傳粉的其他植物,都有潛在的影響,我們隨意間破壞了一株塔黃,卻很可能使許多昆蟲失去了住所,而把脆弱的流石灘生態系統這張大網剪破了一個洞,需要很長時間來恢復。

在冰緣帶,適合植物們生長的季節極爲短暫,每一年的6月到8月在不足百日的時間裏,冰緣帶的植物們要努力地書寫它們的生活史,而適合它們開花結實的時間就顯得更爲迫切了,爲了生存,冰緣帶的植物們一直在和時間賽跑。

塔黃的塔狀花序從下到上逐漸變細,上部變成了一個塔尖,這個塔是在短短的數十天的時間迅速生長起來的,花序外面一層一層包裹着半透明的大型奶黃色苞片,這種苞片其實是變態的葉。塔黃的苞片互相重疊,將所有的花部器官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溫室”,這是讓塔黃生存於冰緣帶延續自己基因的絕技,溫室結構不但提高了溫室裏花朵的溫度保護了它的花粉不受到強烈的紫外線的傷害,還爲傳粉的昆蟲提供了一個溫馨的居所。同時,合適的溫度更有助於提高種子的產量,在塔黃和時間賽跑的生存遊戲中,保障了它能夠在一年中短暫的生長季節裏,走完對它一生來說最最重要的那段花季。

冰緣帶的很多植物是多年生一次開花的,也就是說很多時候,當你看見花的時候,也就是這種植物一生中最美好和最重要的階段,爲了延續它們的基因,它們的一生都在爲此默默準備,花開後,無論是否結實,都終將走向生命的終結。所以在冰緣帶,採花和挖取意味着,這種植物努力一輩子將會“無兒無女”,無法延續他們的基因,而對整個物種而言,它們的種羣數量也會減少,甚至有“斷子絕孫”走向滅絕的可能。

因此,如果說有一種植物可以代表喜馬拉雅的植物多樣性,毫無疑問則是塔黃——冰緣帶最高大,且具有獨特適應結構的溫室植物。

我們巡邏在亞拉池的路上,戰友們遇見塔黃都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我奮力爬上了高高的流石灘。顧不得氣喘和眼花,踉踉蹌蹌地來到一棵高大的塔黃身邊坐下,仔細端詳它的模樣,它是那樣的安靜、美好。然而面對孤寂的山谷,它的生命如此頑強卻又如此短暫——恍惚間,一種悲慼之感,一種倦怠無力突然出現,流石灘上光色也暗了下來,光線稍稍有點發暗。還略略有一種聽不到聲音的感覺,還有一片霧氣正在瀰漫開來。

在盡享這自然的美妙、感受軍旅美好的時候,我也有一種惆悵和遺憾。爲什麼這豔麗到令人炫目的景象不能長一點?爲什麼這美好的時光不能讓人更從容地享受、體味?無奈大自然就是這樣,人生也是如此,美妙的時光從來是短暫的,美好的東西總是稀缺的。

如果說綠絨蒿是因爲美讓人感動,那麼,塔黃則是因爲它頑強的生命力讓人震撼。風霜雨雪、烈日暴曬的極端環境下,只依靠石隙間少量的土壤生存着,多像我們雪域哨所的戰士們呀!在大自然面前,我們人類雖然渺小,但爲了祖國的安寧,竟然頑強抵抗着惡劣的環境,完成自己的使命和擔當。

亞東縣的塔黃花海里,成千上萬株的塔黃,靜靜地開放在峽谷的山坡上。這些高山小巨人猶如一排排衛士,在嚴酷的高山之巔,與風雪爲伴,也在守護着祖國邊疆。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賈洪國:1968 年生人,屬猴好動!西藏軍旅生活五年,成都縣報記者十年。出版有個人文學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跡 》 、《 風兮雨兮》。曾獲得1992年全國《 農民報》 好新聞一等獎,三十多年來,在各類雜誌、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散文、雜談一千多篇。近年來,主要精力用於採寫《尋訪戰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二十多萬字的初稿創作。因爲“人在變老,軍旅的記憶卻永葆青春!”

作者:賈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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