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郭玉潔

對農學生的生活,有艱辛和浪漫兩種想象,兩種都是對的。

在華中農業大學,新生入學禮物是一顆大金雞菊種子。據說當學校剛搬到新校址獅子山,土壤貧瘠,只有它開得爛漫。在雲南農業大學熱帶作物學院,“奇花異草很多”,“隨便撒上一把種子,都會長”。這裏土壤肥沃鬆軟,有學生享受脫了鞋赤腳踩在實驗田裏的觸感。

雲南農業大學熱帶作物學院大一男生丁習功在實驗田裏隨手拍的視頻,有139萬人點贊。那段視頻被反覆播放:翻耕機在起壟,機器聲轟鳴,陽光照出丁習功眼鏡上一層薄薄的灰塵。丁習功帶着雲南楚雄口音喊:“歡迎報考雲南農業大學,我們這裏真的不用天天挖地。”21秒的短視頻被衆多媒體轉載,有人稱讚“腳下有土,心裏有光”,有人留言“很嚮往這種大學”。內蒙古農業大學、安徽農業大學甚至來到丁習功的賬號下留言,做招生宣傳。

這個招生季,農業類大學前所未有地被流量青睞。即使如此,湖南一家高考志願填報機構的老師說,今年她輔導的700多個家庭裏,報考中涉及“農大”的學生,只有7人,和往年一樣“特別少”。在指導高考志願填報的短視頻中,有老師把農學形容爲“很少有人主動報考”的門類。

丁習功的視頻剛發出的時候,看到網友評論說這是“招生減章”“把人都嚇跑了”,丁習功很緊張,把這條視頻的查看權限偷偷關閉了。11個小時之後,他才把視頻又放出來。“農學值得被更多人關注”,他說。

“農”這個字就像刺青一樣會刻在你們腦門上

很多農學生都能對丁習功的“緊張”心領神會。華中農業大學茶學專業的嶽玥入學後,發現班裏80%是被調劑來的,大一下學期轉專業,25%同學轉了出去。

最近,她分享在朋友圈的畢業照“炸出了”許多久未聯繫的同學,他們驚訝地問,“學士服的垂布怎麼還有綠色的?”——畢業季,人們熟悉的是粉色、黃色、灰色學士服垂布,它們分別代表着文科、工科、理科。

即使身處農業大學,學着農業類專業,嶽玥也多次感受過“談農色變”的氣氛。一次,農林經濟管理專業的朋友和她聊考研。該方向的本科、學術碩士拿到的是管理學學位,專業碩士拿的是農學學位。她勸朋友選更容易被錄取的專碩,對方不假思索地說,“那拿一個農學學位,豈不是很low?”

丁習功入學後,就和師兄梁哲賢幾個人一起做自媒體。和另外一個同學一起,自稱“彩雲巴胺”,拍農學的生活。梁哲賢是雲南紅河山村裏的孩子,說拍這些視頻的初衷,是覺得很多像他一樣從農村走出去的孩子也不瞭解農業。“我們可以不務農,不識農,但是至少不能輕農。”

楊霖本科在吉林農業大學學園藝,這是一個研究果樹、蔬菜、草藥種植的學科。園藝實踐課一位老教師退休前上最後一節課,問大家“誰是喜歡這個專業的”,班裏只有3個人舉手,問到“誰不喜歡”,舉起一大片。那位老師幹了園藝一輩子,看到學生這樣,很痛心,說了氣話,“走進了農學,‘農’這個字就像刺青一樣會刻在你們腦門上!”

楊霖是那3個人中的一個。7年前高考報志願時,他在家人的強烈反對下,把6個平行志願全報了農業類大學。

他說自己報考時,眼前浮現的是一個破敗的村莊,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初中時,父親騎摩托車送他上學,他坐在後座,常被揚起的泥巴濺得滿身——村裏的水泥路直到2014年才修通。青壯年大多外出打工了,村裏的山“荒着”,坡上雜亂地長着杉樹、馬尾松,簡單種了水稻和利潤很低的蔬菜。小學一年級,父親總會在天還沒亮時騎單車載着他,帶上一筐蔬菜,去市裏的批發市場賣。在黑夜中要騎50多分鐘,最後也賣不了多少錢。後來家裏不再務農,他隨父母搬到了城裏,但過年時回鄉,他總看到鄰居村幹部家有要債的人——村裏修路的幾百萬元是借的。他想,“明明這麼好的一個地方,綠水青山的,爲什麼這麼差勁?”他想改變,投身農業,開發改造家鄉。

但報志願的時候,父母說他“幼稚”。他們說,“家裏世世代代是農民,已經知道農業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就是沒有前景。”而楊霖說,“我不會後悔”。

整個大學4年,父母不斷勸他換專業。因爲去果園實習,楊霖曬黑了一些。有親戚問他,“你曬得這麼黑,是不是天天下地啊?”楊霖不覺得這有什麼,但母親總是着急站出來解釋,“沒有沒有”。

2022年5月,山東財經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課題組對山東、廣東、浙江、河北、湖南、江西等6省20個縣(市、區)鄉村人才振興現狀進行的調研發現,農業農村科技人才總量不足、分佈不均衡,高層次人才比較匱乏。第十三屆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副主任李春生也曾在一次會議上說,如今農業農村領域面臨着人才培養跟不上的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博士石嫣畢業後,在北京郊區創辦了有機農場。如今,她的“分享收穫農場”裏貼着一句口號,“讓農民成爲令人驕傲的職業”。

是她印象深刻的是,農場曾有一個實習生,父母在北京的建築工地打工,看到孩子在這工作,直接把她接走了。石嫣覺得,“咱們農民出來當建築工人之後,感覺完全否認了農民的價值、文化。這不能怪他們,可能是整個社會給人的一種感覺。”

“哦,原來這個就是植物”

短視頻裏的不是農學生生活的全部。實際上,農學是個龐雜的門類,下設植物生產、動物生產、水產、草學等7個專業類。

田間實習往往是逃不開的。以前有女生習慣化妝來,後來慢慢放棄了。嶽玥衣櫃裏曾是清一色的吊帶、短裙,現在長衣長褲越來越多,她拿出穿舊的帆布鞋,專門下地和進工廠用。湖南農業大學一名2018級農學本科生是北方人,大二田間實習,她第一次見到水田。水裏有蟲、蛤蟆,深處沒至大腿,泥很深,穿着膠鞋在裏面走不動路,很多同學就光着腳上。

嶽玥大三上學期開始進行茶園實習,武漢的夏天很熱,茶園裏的茶樹比她還高,白色的小茶蟲到處飛,全班同學都過敏發癢。在湖北恩施的山區,他們每天踩着露水去採茶。已經有了機械化的採茶技術,但老師說,“作爲農學生,你必須要喫這些祖先喫過的苦,你喫了農民的苦,才能真正想怎麼讓農民少喫苦。”

嶽玥被這種場景震撼了。手工採茶時,採摘的動作要重複1.2萬次,才能採8兩鮮葉。而鮮葉要放在200多度的殺青鍋裏徒手炒制,再經歷回潮、揉捻、做形、乾燥、提香,才能最終變成2兩茶。炒茶過程中,每個人的手都被燙出過水泡,一些白色的小毛毛粘在衣服上,進入鼻腔,一些同學流了鼻血。

嶽玥沒在農村生活過,沒種過地。第一次面對黃土地,她懷疑過,“我真的是在讀大學嗎?我以後真的要一輩子都要與黃土爲伴嗎?”

可田間實習就是如此。楊霖在大學種過藍莓、蘋果、梨、葡萄、桃、黃瓜、辣椒、豆角、白菜、蔥蒜、甜瓜、西瓜、茄子……做的最多的是給果樹修剪枝條,一人剪一大排樹,剪得好,光照、通風更好,來年的果子就結得更好。果樹生病蟲害了,他們又在這上昆蟲學課,把蟲子捉住,辨別,製成標本。藍莓不耐凍,在土地封凍前,他們要把它埋進土裏防寒。來年,等到藍莓和土壤一同醒來,他們挖出藍莓光禿禿的枝條,迎接春天。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設施農業科學與工程專業一名博士生在學校待了8年,學院裏的實驗田迎來送往,年年有新學生做主人。播種、育苗、把苗從苗牀移到土壤、施肥、澆水、修剪枝條、收穫、拉秧,再播種。土地恆常如新。

嶽玥在大一的植物學課上昏昏欲睡,直到有一天老師讓所有人走出教室,沿着他們經常走的那條路挨個植物講,“這棵樹叫復羽葉欒樹,這朵小花叫阿拉伯婆婆納。”

“去走一條我們天天走的路,去看我們司空見慣的東西。這個瞬間我覺得是很微妙的,因爲我剛剛從填鴨式教育解脫出來,覺得,哦,原來這個就是植物。”幾年裏,她每天從那條路經過,看到那朵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就會想,“我第一次跟它真正的邂逅就是在那堂植物學課上。”

最終,在茶園,在山區,她認識了真正的田野。“和農家樂是不一樣的,在農家樂裏,植物是經過修剪的、漂亮的,但是田野裏,植物不能用漂亮來形容,它們是野性的。”看到遒勁的樹、盤根錯節但瘋狂生長的植物,她想到第一次讀到王小波小說時候的感覺。曾經有文學夢的她在畢業論文致謝中寫道,“農學是非常美好的學科,它是另一種意義的文學。一粒種子,一株苗,開花結果,在這片土地上總是週而復始。”

“如果所有工作待遇都一樣,我還會選園藝”

學園藝7年,楊霖爲自己種下一個伊甸園,直到就業時他發現,現實殘酷。

本科畢業時,果樹班50多名同學,十幾名進果園做了技術員,有去山西做蘋果的、去煙臺種藍莓的。而他考研來到湖南農業大學研究柑橘。3年過去,這些同學全都轉行了。“賣房的,考公務員的,當代課老師的,反正沒有搞果樹的。”

嶽玥畢業時參加了一些宣講會,發現待遇較好的崗位,偏向於市場營銷、計算機技術、食品工程方向,面對農學招聘的,多是一些山村鄉鎮的小企業,月薪大多三四千元。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葡萄與葡萄酒工程專業全國排名第一,但葡萄酒莊園多位於西部偏遠地區。一名來自該校這個專業的2018級本科生說,畢業後從事對口工作的人很少,一酒莊招聘時,面試官說,“給我一個給你開5000元(工資)的理由”,他們氣得冒火。楊霖發現,在同學間,找到體制內的好工作最令人豔羨——要麼讀博後進科研院所,要麼考公去省裏或市裏的農業農村局。

本科時,楊霖曾去老家的農業公司實習,指導工人維護果園,扯着管子澆地,一腔熱血,連錢都不要。很快,他發現自己在重複着技術含量很低的勞動。而且,這樣的農業公司結構單一,部門很少,部門除去總監副總監,可能只剩一個人,“沒什麼上升通道”。

他想過回家鄉辦果園創業。讀研時,他還曾帶着專家來到老家的村子,請他們看這裏適合種什麼水果。但他逐漸瞭解到,農業創業前期要投入巨大成本:果樹要從第四年纔開始收穫,以柑橘爲例,結果前每畝地要投入1.2萬元,而從第四年開始,在收成好的情況下,一畝地也只有6000元收入,其中還要刨去每年約2000的農資投入。楊霖認識的一些農企老闆多是出於情懷投資,沒指望靠農業賺錢。

半年前,楊霖最終考入湖南某市農業科學研究院,做實習研究員。在這裏,他要作爲“科技特派員”對當地一個鄉鎮的橘子、柚子果園做技術指導。工作中,他發現這些基層果園、農業公司其實很缺人。“他們很希望來一個搞技術的。”果樹不能靠設施栽培,遇到的情況複雜,而一個果園他最多一個月去兩次。平時,這些果園主要靠有經驗的農民來維護,但農民的方法是經驗化的,效率低。例如,有一次看到柑橘樹勢弱、葉片黃、果實不轉色,農民按照常規的處理方式,補肥,但不管怎麼補,樹還是黃。技術人員拿葉片去實驗室化驗才發現樹得了黃龍病——一種柑橘的絕症,隨昆蟲傳播。他們第一時間把這棵樹毀掉。

但對於楊霖來說,工作中這樣能施展拳腳的機會還是太少了,更多的日常工作讓他覺得沒有創造性、挑戰性。讀書時他在實驗室裏學會的分子標記、品質分析、功能基因發掘,現在都很難用到。他家在長沙市下轄的一個縣城,母親最近打電話讓他換工作回長沙市區。7月11日,他打開招聘軟件,定位長沙市,選擇“園藝”“研究生”,一份招聘啓事都沒有。

楊霖現在很焦慮。他每月要去長沙看女朋友,3000元出頭的工資基本月光。這個數字他沒敢和家人說過,“不然會覺得我讀書都沒啥用”。他羨慕學了工科的小學同學,在縣城裏就業年薪能有十幾萬元。楊霖承認自己在現實面前有些後悔了,“如果所有工作的待遇都一樣,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園藝。”

他從小喜歡和植物打交道。他覺得植物單純,沒有小心思,“你對他用點心它就會長得好一點。”拿着剪刀對果樹或盆栽修修剪剪,他能完全沉浸其中,“沒有人可以打擾我”。

“我們希望讓農業變得很酷”

雲南農業大學熱帶作物學院農學專業的梁哲賢選擇的,就是楊霖看到的那條最難的路——創業。

梁哲賢崇拜褚時健,中學時就把他的自傳讀過兩遍。他生長在雲南紅河的山村,父母在他8歲的時候外出打工,最遠的時候去越南、緬甸,一連在外17年,只挑着不過年的時候回家看看。他和爺爺奶奶在一起長大,理解父母的苦衷,但很難感受到親子間的親密。梁哲賢記得,9歲時有一次,舅母問他,你想不想爸爸媽媽,他特別大聲地說,“不想!想他們幹什麼!”說完之後扭過頭,淚水流了滿臉。

梁哲賢25歲,村裏中學就輟學的同齡人已經做了爸爸,也開始外出打工,“只能解決孩子的溫飽”。但他不希望自己以後的孩子重複他的童年,希望能通過發展農業,讓人留在農村就能過上好日子。

2021年夏天,梁哲賢和幾個朋友在學校創辦了“熱創”工作室。學校給了一間免租金、免水電費的校內商鋪,他借了師兄種植園裏一塊地,把學校最新的科研成果落實在土地上。植株變異形成的紫鵑紅茶,口感獨特,花青素比其他茶葉高出好幾倍。他們再把種出的茶葉、咖啡用年輕化的方式包裝,推廣出去。他覺得,茶在年輕人看來太“老派化”,而咖啡卻又被認爲是舶來品。他希望能改變這種認識,依託茶園、咖啡園,做出一個校園青春化的品牌,走進各個大學。

梁哲賢創業半年後纔有了第一筆收入——1萬多元,5個人分,一人只有2000多元。前期,梁哲賢甚至和朋友一起去宿舍樓、籃球場、足球場收廢紙板和礦泉水瓶,賣廢品攢錢,當作和商家談合作時的路費。和校外的企業談合作時要在外一整天,梁哲賢經常帶兩個饅頭、一瓶礦泉水當午飯。有3個朋友堅持不下去離開了團隊,現在的團隊5個人,每月固定收入是學校線下商鋪裏賣出去的3000多元。網店在前期需要幾萬元的投入,他們目前沒有條件。

石嫣的有機農業創業,已經做了15年。她也看到很多從北京的農場走出去、回到家鄉創業的“新農人”路走得很難。在北京“分享收穫農場”一間庫房,堆放着各地“新農人”出品的有機食品,青稞面、有機燕麥,“分享收穫農場”在幫他們代賣。

除了經營,逆城市化潮流的“新農人”還要面臨很多困惑。石嫣說,“選擇去做碼農的話,網已經給你編織好了,流水線已經建造好了,你只需要進去就可以——在城市生活,賺了錢就買房,交房貸,買學區房。但是做農業、去鄉村,沒有這個。你要自己想要不要買房,在哪裏買房,孩子在哪上學?所有這些東西是不確定的。”

回顧自己創業路的起點,石嫣總會說起在美國農場實習的半年。一開始她覺得這種遠離互聯網、面向黃土的生活枯燥、空虛,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感受到了和土地的連接。當種的第一茬辣椒已經長高,突然來一陣暴風雨把樹和菜都颳倒了。石嫣心想“完了”,但當他們一顆顆把菜扶正,過了一週,發現它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你就會感覺到,生命真的是這麼強大的一種力量。”

“老師讓我做,理論讓我做,告訴我這是未來的趨勢讓我做,這都不是我來做農業的根本,根本就是我的心受到觸動,我覺得種地的那一刻,以及我在鄉村的生活,是符合我的內心的。”

梁哲賢懷念着兒時在田間度過的時光。牛在犁地,他跟在牛的身後走。夏天在田間,他會坐在地上,用水稻和玉米秸稈撐起一個小涼亭遮陽。那時候一切都是天然的,很多東西都能放進嘴裏。他和小夥伴們抓魚抓蝦,抓飛舞的蜻蜓。雲南的蜻蜓很大,抓住一隻後用長線綁住它的一對翅膀,讓蜻蜓用剩下一對翅膀低空飛翔、引來同伴,他們一次能抓十幾只。

大一下學期轉專業,嶽玥班裏很多人轉到法學、食品工程、計算機專業去,但大三專業實習時,很多當時的同學又回來,和他們一起去茶園幹活、體驗。她想,她只能看到自己專業的苦,但其實每個專業都有自己的苦。

在北京的“分享收穫農場”,新農人培訓進行到了第37期,報名最多的,是那些生活壓力很大、“很內卷的”、對自己健康有憂慮的中產羣體,最近一期培訓中,工作人員發現程序員尤其多。

“分享收穫農場”開發了“勞動份額”項目。市民在這租一小塊菜地,每週來打理,按時收穫。低矮的柵欄內,雜草和蔬菜藤蔓掩映間,插着一塊塊木牌,寫着“某某的地”。“分享收穫農場”還在開展“大地小腳丫食農教育項目”,讓孩子瞭解食物和農耕文化,親近土地和自然。“我們希望讓農業變得很酷,很吸引人。”石嫣說。

現在,嶽玥堅定了要在茶學科研領域走下去的決心。嶽玥有一個弟弟,有時候父親總嚇唬弟弟,“你如果不好好讀書,將來去當農民。”這時候弟弟會反駁,“可是我姐姐就是好好讀書,纔去做了農民。”

(文中楊霖、嶽玥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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