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茵場上旋起五彩斑斕的飛盤,飛向遠方,追逐它們的不再是小狗,而是快樂的年輕人。

今夏,飛盤狂熱席捲了不少城市,原本小衆的運動緣何成爲2022年的焦點,讓人們願意在40℃高溫天走出家門,甚至在戶外奔跑、大汗淋漓?

連日來,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採訪了上海多位飛盤愛好者以及飛盤俱樂部,聽他們說說熱愛來自哪裏,紛爭又源自何方。

“被憋壞了”

“被憋壞了。”這句話,小金在採訪中重複了多次。

今年3月,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上海按下“暫停鍵”,市民不得不封閉在家中,度過了長達兩個多月的時光。這段特別的經歷,也讓一些年輕人更加期待走出家門。

封控結束後,90後小金和室友白菜把週末安排得滿滿當當。6月底,兩人初次嘗試了飛盤運動,白菜作爲一名攻略黨,在小紅書上關注了多傢俱樂部官方賬號,蹲點搶名額。

第一週的守候一無所獲,這讓白菜覺得飛盤運動“實火”。她告訴記者,有的俱樂部因爲明星去過,產生非常明顯的網紅效應。組織一次活動,俱樂部會提前放出數量不等的參與名額,很快就一搶而空,如果沒搶到,只能等待下一場活動釋放名額。

第二週,小金和白菜終於搶上了一個週末下午4點到6點的場次,儘管不是最心儀的夜場,但她們還是頂着高溫和大太陽出發了。

或許是出於開啓一項新運動的儀式感,小金和白菜報名後根據俱樂部的服裝建議,購置了一套速幹運動套裝。活動的第一項議程是自我介紹,方便組隊後呼喚隊友打配合,然後就是拉伸和新手教學。

被分在新手組的小金和白菜,迎來她們人生中的第一次飛盤比賽。原來僅僅是扔盤和接盤都有這麼多“學問”,飛盤比賽禁止身體接觸,更多的是追逐與奔跑。小金說第一次體驗到了小狗的快樂。

那天的天特別藍,浮雲也無法帶來絲毫遮蔽的陰涼。大汗淋漓之後,小金和白菜肌肉痠痛了兩天,卻依舊“入坑”,並且買下了兩個專屬於自己的飛盤,均價50元左右,小金覺得萬一練習中損壞了也不心疼。如今,她們會在江邊或者公園,自己練習,期待下次去俱樂部參加比賽能有更好的表現。

小金介紹,第一次俱樂部報名了30名成員,女性比例更高,男性大約有10多個,在分組時,新手組女生更多,進階組男生稍多一些。

其實,飛盤不是她們夏天入的“第一坑”。攀巖、露營、槳板、腰旗橄欖球……時下流行的所有戶外項目,小金和白菜都希望能夠去體驗,“在封控的時候被憋壞了,好不容易解封了各地又陸續有疫情,想出去旅行依舊很難,所以戶外運動就充滿了吸引力。”

適合“打工人”

八個多月來已經參與了30多次俱樂部飛盤,王森可以算是飛盤中的老玩家。

對於飛盤的興趣起源於綜藝,王森曾在多個綜藝節目裏看到了嘉賓們一起玩飛盤的模樣,被那種活力和快樂感染,2021年底,他就和朋友們一起報名參加了飛盤俱樂部,自此有了熱愛,疫情後更是“報復性”運動,目前有一週三次的參與頻率。

飛盤的火熱興起,在王森看來離不開它的特質,首先就是門檻低。

王森說,目前在上海,俱樂部飛盤的一次報名費在人均90元到120元不等,服裝也只需通用運動服,飛盤在迪卡儂只需幾十元就可擁有,就算是定製飛盤也就兩百多元。

場地方面,足球場或者橄欖球場都可以進行飛盤比賽,王森介紹如果只是自己平日裏玩,有草地就可以了,比起滑雪衝浪等需要特定場所的戶外運動,飛盤的出現顯得更爲親切。

其次,這項戶外活動對於個人身體素質要求並不高,“能跑能跳能扔東西就行了”,王森說因此也更適合許多久坐辦公室缺乏鍛鍊的“打工人”。

除了運動的快樂,讓王森着迷的更是飛盤運動背後的平等意識和精神。他介紹,和許多傳統運動項目單性別參賽不同,飛盤運動是一種混合性別賽制,男女都可以參與其中,同場競技,並且在比賽中不設裁判,出現任何問題都由參賽者共同討論解決,具備民主協商的精神。

年輕化也是飛盤運動的特質。出生於1990年的王森已經是飛盤界的“老年人”,場地上他遇到了不少00後,讓他難免有了“拳怕少壯”的自嘲。

爭議“飛盤媛”

和飛盤一同興起的,還有對於飛盤這項運動的爭議,以及對於參與飛盤運動的女性污名化。

“飛盤媛”一詞,如今在各大社交平臺盛行,大多被用於形容一些妝容精緻、身穿緊身瑜伽褲,在飛盤場上大秀身材擺拍的女性。

對於這一詞彙,小金和白菜說,作爲參與飛盤運動的女性,本能地感到不適。她們向記者介紹,飛盤運動要求穿舒適的運動服飾,瑜伽褲也是選項之一,而且目前大多數俱樂部活動都由俱樂部提供攝影師,用於記錄瞬間。

“首先瑜伽褲是真的很舒服無束縛感,很適合女生運動,就算是顯身材又怎麼了,大膽展示自己的身材有問題嗎?因爲我日常有運動習慣,平時跑健身房什麼的通勤穿搭真的瑜伽褲不離身,我身邊玩飛盤的女生一個個體能賊好,都是長期有運動習慣的人,飛盤一場跑下來是一個高強度的有氧運動,真的蠻累的,結束後襬拍幾張真的不過分吧?”小紅書上的一名飛盤女性愛好者說。

“有些女生妝容精緻,我覺得也可以算作一種儀式感,類似於參加自己覺得心儀的活動,就要有打扮起來的態度。”小金笑着說,如今上海的高溫天,再精緻的妝容也抵不過暴曬5分鐘,出汗效果堪比卸妝水。

第一次體驗飛盤的小金和白菜也曾拿手機相互記錄下對方奔跑的樣子,讓快樂的瞬間得以定格。

作爲男性,王森認爲這或許與傳統運動項目單性別賽制不同,混合賽制中男性可能對於女性的加入需要一定接受度,此外,“作爲攝影師肯定更願意用鏡頭捕捉女性,姑娘們天然地比較容易出片,誰樂意拍一個喘不上氣的大老爺們兒。”王森說,因此在社交媒體上似乎也會看到更多的女性體驗者,而不是男性。

另一方面,王森也認爲這與飛盤的推廣方式有關,他透露目前飛盤推廣的主陣地是小紅書,而該平臺本身就是以“網紅經濟”作爲主要營銷手段,因而就算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了這些精緻的擺拍女孩,也不必和普通參與者混爲一談,很多是俱樂部邀請來進行推廣宣傳的,拍完照就會離開。

根據王森的觀察,目前足球的愛好者平均年齡確實比飛盤愛好者高一些,兩個人羣之間存在一定的代溝,尤其是圍繞“運動純粹性”的爭論,稍微年長一些的人多認爲運動尤其是競技體育就應該純粹爲了出汗爲了獲勝以及強身健體,而如今年輕人們願意賦予運動更多的屬性,實現更多樣化的目的,塑形、社交、發泄工作壓力、獲得一些美麗的照片作爲紀念,都可以算在其中。

滬上某飛盤俱樂部創始人老紀介紹,其俱樂部2020年下半年成立,如今每週要舉辦至少10場活動,每年則要組織4-8次300人以上的城市級比賽。

老紀說,最初的飛盤俱樂部推廣只是通過愛好者們的口口相傳,朋友帶着朋友來加入,而社交平臺的出現則加速了這一過程。俱樂部的主陣地是小紅書,他們大多邀請一些喜歡飛盤運動的攝影愛好者參與拍攝,如今每場俱樂部活動都全程配有攝影師。

“在活動中,攝影的時間大概僅佔0.5%左右。”老紀說,通常只有活動結束後,進行大合照會專門留出5分鐘,其餘時間多爲攝影師抓拍,也會遇到有個別拍攝需求的參與者,在中場休息的過程中,聯繫攝影師爲他們單獨拍攝,但俱樂部不會特別設置“擺拍時間”。

對於“飛盤媛”這一稱呼,在老紀看來存在偏見,其一是很多男性認爲女性柔弱不適合參加競技體育運動,但老紀介紹,在飛盤混合性別競賽中,俱樂部的共識就是女參賽者的強度決定了俱樂部的高度,因而是非常重要的培養對象,與傳統體育項目有較大的區別。

其二,老紀不是很理解女孩子們有美麗的容貌和優秀的身材,爲什麼不能進行自信的展示。“我覺得現在用‘媛’隨意定義別人,就是一種蕩婦羞辱,那些健身的男性在社交平臺上大秀腹肌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種標籤出現呢?”老紀說,很多姑娘展示自己的美麗單純是爲了展示,出於自信,希望很多男同胞們不要“想太多”。

老紀說自己創建俱樂部的兩年來,有妝容精緻認真搭配服裝的女生前來參加,但她們也都認真流汗,快樂奔跑,並未遇到過什麼純擺拍不參賽的,因而在他看來,“飛盤媛”本身就是一個僞概念。

搶場地“拼手速”

而另一些爭議,發生在性別之外,就是對於稀缺場地資源的競爭。

“中國足球真的沒希望了,飛盤局正在迅猛侵佔本就不多的足球場,預計年末北上廣足球場將被全部佔領。”“佔用足球場,和廣場舞大媽佔籃球場跳舞一樣,當然你花錢包場無所謂。”……類似的評論散見於多個網絡社交平臺。

不少足球愛好者們因爲飛盤運動的興起,失去了自己的場地,也因此對這項新興運動產生了許多不滿。

飛盤到底需要什麼樣子的場地?王森介紹,正規的俱樂部飛盤需要使用足球場或者橄欖球場,必備的因素就是綠茵地,儘管這項運動禁止身體接觸,但是在飛身接盤的運動中,難免摔倒,水泥地會對身體造成更嚴重的傷害,並且會加速飛盤自身的損耗。

王森說自己是足球愛好者中的“背叛者”,原本愛好足球運動的他同時培養起了對於飛盤的熱愛。在他看來,兩者並非不能共存,根本問題在於資源之爭,在上海原本足球場地就非常稀少,但是對於私人場地而言,場地租賃應遵從市場交易規則,別人願意出錢訂購,場地擁有者願意租賃,“手速還比你快,那這不就是各憑本事搶場地的狀況嗎?”

上海的飛盤與足球的場地之爭,在老紀看來,更集中於一些地處市中心區域交通較爲便捷的球場,確實需要“拼手速”,還要和場地方談合作,但對於一些較爲偏遠的足球場而言,若本身也面臨運營困難,“如今反而是飛盤運動救活了這些球場。”

如何能讓兩項運動各美其美,充分發展?或更多基於對運動場地的建設。

根據《關於切實做好2022年爲民辦實事項目提檔升級加強全民健身場地設施建設的通知》,2022年由上海市體育局承擔的爲民辦實事項目主要包括新建改建市民健身步道80條、新建改建市民益智健身苑點500 個、新建改建市民多功能運動場60片、新建改建市民健身驛站(職工健身驛站)80個。

其中,市民多功能運動場,是指在公園、綠地、廣場、居住區等處建設的,以球類項目爲主可以開展多種體育健身項目的,免費或公益向市民開放的公共體育設施。

多功能運動場應參照《城市社區多功能公共運動場配置要求》(GB/T34419-2017)中相關國家標準進行建設。籠式足球場的圍網設施應參照《籠式足球場圍網設施安全通用要求》(GB/T32479-2017)中相關規定,進行設計、建設及安裝。

上海市體育局局長徐彬在7月8日民生訪談裏也聊到飛盤運動的快速爆紅。他表示,戶外運動是天生適合廣泛參與的一項體育運動,年輕人在疫情之後特別渴望在戶外運動中找到快感,同時有非常強烈的線下社交需求,這些運動恰恰符合了年輕人需求。尤其是這段時間特別火爆出圈的飛盤,它的特點就是運動門檻比較低,社交性比較強,而且是爲數極少可以男女混合進行運動、甚至比賽的體育項目,更重要的是飛盤運動充滿了儀式感,特別符合一些年輕的時尚女性自我展示的需要。

徐彬介紹,國家體育總局社體中心也發佈了通知,準備在今年下半年舉辦首屆中國飛盤聯賽。這是第一次舉行全國性的賽事,相信廣大的飛盤愛好者將有更多展示自己的平臺。

(小金、白菜、王森、老紀均爲化名)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