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職業|整理收納師:整理一個家,也是幫主人梳理生活

神奇職業在哪裏之整理收納師(02:08)

丈夫長期出差在外,這位媽媽管理着150多平米的房子,洗衣、做飯、送孩子上學,但她不知道每天在忙什麼,不知不覺時間就被佔滿。她自己也會整理房間,但好像越理越亂。

木棉意識到,她需要幫這位媽媽梳理和取捨,找回那些不知不覺被消耗的時間和精力,將注意力重新放在自己和家人身上。

木棉的職業是整理師,又稱整理收納師、整理諮詢師,通過與委託人交流,爲委託人提供家居整理、收納方案和服務。

2021年1月,國家人社部正式對外公示“整理收納師”作爲我國家政服務行業細分新工種。《2021中國整理行業白皮書》顯示,目前國內接受過職業整理師培訓的總人數超過18000人,2020年-2021年全國新增職業整理師9800餘人。

  “收納有什麼難的?”整理師常常面對這樣的質疑,但對於他們來說,整理不只是疊疊衣服而已。通過整理物品,整理師深入私人空間與家庭,像解開一團糾纏的毛線球,幫助委託人找到開啓新生活的線頭。

小蔓團隊曾幫委託人收拾過的廚房前後對比。受訪者提供

整理的“魔法”

今年是木棉成爲整理師的第6年,在此之前,她曾在房地產行業工作了13年。那是個完全不同的、快節奏的世界,績效、加班、焦慮佔滿了她的身心。

有天晚上,木棉躺在牀上睡覺,一個東西掉下來,嚇了她一跳,她打開燈,發現是天花板上脫落的一塊牆皮。

木棉認真看了看她的家。這是一所有二三十年曆史的老房子,是爲了方便孩子上學買的學區房,牆皮有一些鼓包,二手的紅木衣櫥被塞得滿滿當當。木棉想到,剛搬進來的時候她曾打算等有時間時好好裝修一下。

情緒一下子湧上來,她坐在牀上崩潰大哭,“這種混亂不堪的狀態,我再也不要過這樣的生活了,我一定要改變。”

2015年,木棉辭去別人羨慕的高薪房地產工作,決定休息一段時間,開始了一系列改變。

她扔掉了上百件衣服、過期的化妝品。等不及找裝修公司,她買了塗料,自己動手刷牆。

刷完牆,老式的傢俱也不匹配整個屋子的氛圍了,她把客廳裏的茶几,換成一張大板桌,佈置了一排書架。

空間發生變化的同時,家裏的氛圍也隨之改變。木棉一下子有了前所未有的輕鬆感。“這纔是生活啊。”她體會到自己曾期待的幸福:一家人待在一起,孩子在桌前寫作業,先生辦公,她看書。

她讀到一本名爲《我決定簡單地生活》的書,知道了整理師這個職業。她被擊中了,“我不也是做了‘斷舍離’嗎?” 後來,她又閱讀了十幾本關於整理的書,她的內心萌生了一個聲音:我要做一名整理師。

和木棉一樣,重慶姑娘小蔓(化名)也曾經歷過崩潰的瞬間。2019年年初,原本從事券商工作的她辭職了,和老公帶着四個月大的貓咪一起來到深圳工作。有一次,小蔓打開衣櫃,自己堆疊的衣服一下子散落到了地上。這令從小得到父母細心照顧的她,感到崩潰。

小蔓陷入疑惑,明明已經跟着網上教程疊衣服,也買了好多網紅收納產品,爲什麼生活還是一團糟?後來,在一本關於整理收納的書籍中,她找到答案:家裏買了太多物品,當下用不上的物品就應該丟掉。

起初,小蔓跟木棉一樣採取了一系列“斷舍離”行動,但結果不同, “失敗”了。她按照書中的方法,丟完冗餘的物品。那一刻,她覺得家裏的空氣都清新了,可是半個月後,她又買回來那些被丟掉的物品,因爲需要用到。

經歷這次失敗的“斷舍離”後,小蔓決定報班系統地學習整理收納。9天的課程中,她學習到家居整理中最重要的環節是空間規劃。

在學習了理論後,小蔓有了一次線下的實踐機會。她回憶,委託人是一對夫妻,有兩個女兒,最小的4歲,客廳的茶几上全是小孩子玩的黏土和貼紙,女兒也不許任何人碰。在全屋收尾時,小蔓哄着小朋友說:“我們一起把黏土玩具送到玩具區,這是它們的家。”小朋友答應了。

她說,清理好茶几桌面後,小朋友立馬跟媽媽說:“媽媽,茶几上可以打滾了,小姐姐們是魔法師吧。”

  這之後,小蔓決定創業做一名整理收納師。

小蔓團隊曾幫委託人收拾過的廚房前後對比。受訪者提供

什麼是重要的

採訪中,多名整理師介紹了整理諮詢的流程。在整理師上門服務之前,一般會先了解委託人家裏的基本情況,包括委託人的家庭成員、職業、作息、使用物品的習慣、整理需求等,再上門預採,瞭解空間使用情況,根據這些信息來制定個性化的整理方案。在整理服務之後,整理師還會不定期回訪,以觀察整理維持的效果。

從業近8年的整理師林傑瀟,客戶從企事業單位到個人,以都市白領爲主。

  一個看似雷厲風行的職業女性,家中有許多粉色的玩偶;一個看似不苟言笑的人,會保留許多過去與友人的信件。她曾遇到過一個有“囤積症”的女孩,熱衷“買買買”,同款T恤衫7個顏色都要帶回家,光是豆漿機就有5臺以上,許多食物、護膚品已經過期,這樣的結果是家中滿滿當當。

木棉在工作中 受訪者提供

林傑瀟還遇到過一位母親,孩子馬上升初三,迫切想給孩子一個私人空間。這位母親找到林傑瀟,一起花了5天時間,把家裏堆滿東西的小房間收拾出來,爲孩子開闢了一個乾淨的、可以學習的環境。

林傑瀟越來越意識到,每個人都是立體的、多面的。當客戶的家裏煥然一新、井井有條時,她能感受到對方真誠的感謝。“總要有一個契機促使大家去改變,不是現在就是將來。”她說。

對木棉來說,一個人擁有的物品往往是一個人內心狀態的投射。找到她的委託人約九成是女性,年齡在30至40歲之間,往往有良好的物質基礎和教育經歷。

在委託人的私人空間裏,她覺察到一個家裏最細微的情緒。她曾見過一個被擠滿的家庭空間,委託人一家三代6人住在一起,兩位老人分別住在客廳和次臥,男主人睡在書房,女主人和兩個孩子住在主臥。家裏堆滿了東西,地板無處下腳,桌子上甚至沒有放水杯的空間。整理過程中,女主人捨不得丟掉塞滿了衣櫃的衣服,丈夫開始抱怨,“她就是丟不掉”。

木棉突然意識到,這對夫妻的關係是糟糕的。交流中,女主人告訴木棉,丈夫是獨生子,三代住在一起,家裏時常有矛盾,兩個孩子出生後,夫妻兩人就一直分居兩室。木棉則告訴她,是否要整理需要她自己下定決心。“整理不僅僅是協助委託人整理自己的家,還是幫助委託人梳理生活狀態的過程,溝通中我們慢慢打開內心。”木棉說。

女主人最終扔掉了家裏冗餘的物品,房間再也不是令人窒息的淤堵狀態。結束整理那天,她告訴木棉,“我很開心,感受到了什麼是呼吸感。”

有時,木棉也在委託人身上看到自己。有一次,一個全職媽媽找到了她。這位媽媽的丈夫長期出差在外,孩子上小學。她每天管理着150多平米的屋子,洗衣服、送孩子、做飯,廚房裏有三種不同的鍋炒菜。生活看似精緻。

她告訴木棉,她每天不知道在忙什麼,不知不覺之間時間就被佔滿,自己也會整理房間,但好像越整理越亂。木棉意識到,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雖然她們的角色不同,但關注點都放在了物品層面,而失去了對家裏人的關注。

木棉花了幾天時間,協助這位全職媽媽釐清家裏的東西,把多餘的物品送給他人或放在二手交易平臺上。在她看來,“斷舍離”的目的不僅是捨棄多餘無用的物品,更重要的是找回這些物品所消耗的時間和精力。

  生活與工作的衝突、家庭成員的矛盾、生活狀態的混亂,在整理的過程中,都逃不開整理師的眼睛。“(委託人)要意識到什麼是重要的。”木棉說。

紀錄片《斷,難捨離》記錄了西卡爲疫情中逝者做遺物整理的過程。

遺物中的生命尊嚴

接受採訪的整理師們還接到過一些特別的案子。

2018年,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找到木棉,希望她上門整理母親的房間。木棉得知,這位委託人的媽媽在委託人9歲時突然去世,她和父親都無力再去觸碰屬於媽媽的東西。

在委託人家裏一個沉默的房間裏,木棉見到了沉睡了三十多年物品,梳子、老式髮卡、衣物。委託人說,她和父親都鮮少進入這個房間,母親去世的痛苦逐漸淡化,但避而不談的壓抑情緒在兩個人心中留存到現在。

木棉很受觸動,原來逝者留下的物品對活着的人還有這麼大的影響。那一次之後,除了家居整理的工作,她也開始關注生前整理和遺物整理的工作。

“人們看遺物整理這個職業是獵奇的,但我覺得要嚴肅地去看待它。”1990年出生的女孩西卡(化名)是一名家居整理師,同時也從事遺物整理的工作。

2020年,西卡第一次接觸到遺物整理。她前往武漢爲在疫情中失去親人的3戶家庭做整理,一位紀錄片導演得知後記錄了下來。她看到一位熱愛音樂的老人離世後留下的許多樂器和手寫的樂譜,也體會到遺物如何勾起生者對逝者的懷念與記憶。

兩年過去,西卡已經爲大約10個家庭做過遺物整理。在這個過程中,她也常常去回顧自己所經歷的坎坷,關於人生的疑惑不斷被解答,但疑問也不斷地增加。

她認爲,遺物整理師除了站在委託人的角度去想,爲什麼需要這次整理?還應去思考,如何做到對逝者物品的尊重?

西卡曾讀過一位媽媽畫給孩子的繪本,繪本中說,如果媽媽去世了,你找到了涉及媽媽隱私的物品,請不要不好意思,因爲媽媽也是一個人。在她看來,逝者離世後,不一定希望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被家人知道。

也因此,遺物整理需要整理師付出足夠的耐心與細心,關心每個生命的尊嚴。

2021年夏天,西卡受公證處委託整理了一位老人漆畹生的遺物。漆畹生沒有子女,生前通過遺贈扶養協議,把遺產留給了一位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西卡和兩位助手花費12個小時,對他的遺物進行清點,列出了長達54頁的清單。

他們發現了漆畹生與弟弟漆黔生26年間的63封通信,其中提到了漆畹生還有一位在世的親人,一個出生於1988年、患自閉症的侄子“小明”。

弟弟在信中寫道:“我於9月6日11時3分開始變爲一個男孩的爸爸,現孩子取名徵求你的意見。”“孩子長得驚人的美,在一起感覺到非常好玩,實爲不幸之至!!”“人生之苦我算是受夠了……可憐的孩子將來將無法生存。怎麼辦?怎麼辦!”

通過信中線索,公證處最終聯繫上“小明”所在的福利院,確認“小明”仍在此處。這次整理最終以一場遺物展的形式呈現在公衆的眼前。

展覽中,西卡還設計展出了一本生前整理筆記。生前整理是指一個人提前對自己的物品和財產進行合理的規劃,以免在逝世時給家人或他人造成困擾。西卡介紹,在日本,生前整理筆記是一種很日常的東西,在便利店就能夠買到。這個本子由一系列的表格組成,人們可以按照表格登記自己所有的物品,包括房屋、金融、醫療等方面,甚至還有關於葬禮的期望。

在設計適合中國人的生前整理筆記時,西卡加入了更符合中國文化的元素。

西卡說,現在中國可以找遺囑庫或者律師立遺囑,但她希望,生前整理筆記會將“立遺囑”這件事變得更輕量化。“(立遺囑)還是會給人一點沉重的感覺,但生前整理筆記就像中間的一個過渡,可以是一個嘗試的開始。”她說。

  未來,西卡希望年輕人們的數字遺產也能成爲生前整理的一部分。“我們已經是成長在互聯網環境的一代……年輕人老了以後一定有大量的數字遺產,這就不只是單單整理他的房間那麼簡單,他在雲端的東西可能比(房間裏的)東西多得多。”西卡說。 西卡設計的生前整理筆記本。受訪者供圖

“做減法”

2016年林傑瀟決定辭去工作全職做整理師時,家人表示了擔心。“她們覺得,我放棄了一份體面而穩定的工作,從事一份充滿着不確定性,可能根本無法養活自己的職業。但我自己心裏是有底的,這種底氣來自過去兩年的沉澱與積累。”

木棉也曾面對同樣的質疑,但她相信自己應當看到生活的本質,也看好整理行業的未來。

2021年,國家人社部正式對外公示“整理收納師”作爲家政服務行業細分新工種。

《2021中國整理行業白皮書》顯示,目前國內接受過職業整理師培訓的總人數超過18000人,2020年-2021年全國新增職業整理師9800餘人,未來行業規模增速可期。作爲一個新行業,收納師會面對的質疑不只是被指爲“噱頭式保姆”,還有“輕輕鬆鬆月入過萬”的刻板印象。

林傑瀟注意到,疫情之後,人們的居家時間更長,更加重視“家”的概念與品質,室內裝修引來一股小高潮,更多人開始關注家居整理,整理收納從業人員也不斷增多。

她介紹,收納師並非像傳聞那樣收入輕鬆上萬,在上海,收納師時薪報價在200-300元左右,而用時薪去衡量月薪、年薪並不全面。收納師並不是每天都有客戶,一次完整的上門收納工作時間很長,工作過程很消耗體力,即使有客源,收納師的身體也喫不消。

“平均下來的話,一個月收入大概幾千到一萬元,基本是一個普通藍領、上班族的工資。”林傑瀟說。

而在深圳創業的小蔓,圍繞大灣區開了7家主營整理收納的門店,可接價格幾千元到幾萬元不等的訂單。她說,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做全屋收納,價格在18000元到25000元之間,不包括衣架、收納盒等費用,會安排5名收納師,花費3天的時間可完成。小蔓坦言,她的店員月工資在八千左右,高的可以上萬元。

《2021中國整理行業白皮書》提供的數據顯示,我國收納整理行業從業人員年收入集中於10萬以下,其中5-10萬年收入佔比32.82%,5萬以下年收入佔比爲24.43%;行業整體收入水平差距較大。

木棉期待,整理會逐漸變成一種常態化的服務模式。她還指出,未來行業將呈現更多各具特色的整理公司,例如,有的公司會結合室內設計,有的則結合軟裝搭配,還有的則聚焦個人心理諮詢。

她認爲,人在現代生活中過於負累,手機裏的信息過多,衣櫥裏的衣物多,這是一個需要做減法的時代。

就像《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一書教給讀者的第一個整理祕訣:“請用‘丟棄’的方法來完成整理的第一步。”

責任編輯:吳劍 SF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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