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廣州報道

8月31日,日本央行委員Nakagawa表示,日本產品的銷售價格沒有原材料成本上漲得快,另外,日本能源、食品和工業品價格將繼續上漲。原材料上漲仍在持續,日本的中小企業備受衝擊。

據日本信用調查機構帝國數據銀行統計,從2018年1月至2022年7月,日本企業“高物價破產”累計558例,其中2022年1月至7月達116例,僅7月單月就出現31例,同比增長82.4%。而因“高物價破產”企業中,約八成是負債不足5億日元的中小企業。

帝國數據銀行的分析指出,“高物價破產”是指在原油、燃料、原材料等“進貨價格上漲”的推動下,企業迫於客戶壓力無法順利轉嫁成本,從而出現“漲價難”現象,無法維持收益並最終破產的情況。該分析預測,由於原材料和能源價格高企的原因,“高物價破產”的現象還將持續。

事實上,日本中小企業所面臨的壓力遠不止高物價。當前日元兌美元的匯率仍在低位,中小企業的運營成本不斷提升。不僅如此,8月初,今年日本上調最低時薪,這將進一步增加中小企業的人工成本。

日本貿易振興機構亞洲經濟研究所主任研究員丁可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從目前破產的企業數據來看,數量並不算太多。但它們確實是受到成本上漲因素的衝擊。特別是對於那些爲大企業做加工配套的中小企業,議價能力較弱,處於劣勢的位置。在經濟不景氣時,這部分依賴大企業的中小企業受到衝擊會比較大。”

中小企業承壓,由此而來的負面影響甚至會波及日本企業界甚至整體經濟。據統計,日本國內現有中小企業約359萬家,而中小企業在日本企業中的佔比超過90%。在外部環境未有明顯改善的情況下,中小企業還將面臨哪些挑戰?曾經備受追捧的“日本製造”,能否重獲優勢?

中小企業較難轉嫁成本

近來,日本中小企業遭受“高物價破產”情況衝擊,該情況在進入2022年後尤爲明顯。僅是在今年1月至7月,倒閉的中小企業數量在統計數據中的佔比就超過20%。

前駐日本大使館經濟學者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相較於大企業,中小企業缺乏資金實力,且抗壓和抗風險能力明顯偏弱,因此在遭受外部衝擊時,日本的中小企業的表現會更爲明顯。

從帝國數據銀行統計來看,受影響最大的是運輸業;其次是受木材等材料價格上漲影響的建築業和批發業,以及受世界小麥和油脂價格上漲影響較大的飲料食品相關企業。照這樣來看,受影響的中小企業主要屬於日本的第二、三產業,其中第三產業佔日本GDP比重超過70%,影響將更爲顯著。

復旦大學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孫立堅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目前很多日本的中小企業都偏向於零售端,跟以往作爲大企業供應商、從事面向B端的批發業務不一樣。而在這種情況下,日本的中小企業都“單打獨鬥”、獨立競爭,很容易受到經濟下行的影響。

“在日本,大量的中小企業都處在自己尋找市場的環境當中。”孫立堅表示,在經濟下行週期,相較於那些處在大企業供應鏈一環的中小企業,更大一部分獨立競爭、爲生存尋找訂單的中小企業,處境更爲艱難。部分中小企業還陷入無法轉嫁成本的窘境。

據中小企業廳調查顯示,實現將近6個月成本上升部分“全部成本轉嫁”的企業比例僅爲13.8%,轉移“一成至三成”左右的企業佔22.9%,佔比最高;有22.6%的企業“完全無法實現成本轉嫁”。調查結果證明,政府雖然在加強應對舉措,但成本轉嫁不暢現象仍未能得到緩解。對此,日本經濟產業省有幹部指出,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爲“降低成本纔是日本製造業產業競爭力源泉”的思想根深蒂固。

位於製造業重地的東大阪市,專門生產氣鑽零部件的“勝井工業”,其執行官小島廣富近日向媒體表示,他們的產品在去年10月曾漲價一次,儘管從那之後生產資料價格持續上漲,但沒有再繼續漲價,因爲擔心這樣做會導致老客戶流失。

對此,前述前駐日本大使館經濟學者也表示,日本企業金字塔型的協作模式,本身就決定了相對於大企業而言,中小企業處於絕對的弱勢地位,轉嫁成本可能會失去市場。某在日機構人士也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在對經濟前景和未來居民收入上漲沒有樂觀預期的背景下,日本的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普遍習慣於通過壓降成本來提高市場競爭力,不敢貿然通過漲價來轉嫁成本。

中小製造型企業處境分化

儘管面臨“高物價破產”的危機,但日本製造型中小企業仍堅持降低成本,這部分企業的生存狀況備受關注。據悉,製造業增加值佔日本GDP比重爲20%,而中小型製造型企業更是在日本經濟社會中發揮着重要作用。

丁可告訴記者,日本的製造型中小企業主要分爲兩種類型:“一是規模相對較大的中小企業,它們能夠跟着大企業一起轉移到海外;其次,則是那些留在國內發展、規模相對較小的中小企業,呈現兩極分化,一部分變成專精特新的企業,在細分市場有核心技術和競爭力,另一部分則是專注國內市場、缺乏技術優勢的中小企業。”

“就目前來看,在日本國內,生存情況較好的是那些有技術優勢和技術應用場景的專精特新企業,而那些沒有技術優勢的中小企業,由於國際化水平較低,市場份額有限,前景相對暗淡。”丁可向記者表示,儘管那部分“專精特新”的製造型中小企業有技術優勢,但它們還是不敢打價格戰,因爲它們沒有形成規模化生產,拼成本很難拼得過大企業。

留在日本國內發展的中小型製造企業略顯被動,可即便是處在大企業生產鏈條上的企業,也並不見得佔優勢。

丁可認爲,過往這部分與大企業合作的中小企業,更擅長做的是磨合性技術,即製造整體型產品的能力。但問題在於,這些企業沒有辦法把核心技術模式化、標準化。隨着技術的進步,很多產品的製造已經從磨合型轉向模塊型技術,不再要求上下游企業進行深層次合作,市場反應更快、成本優勢更強的企業更具有優勢。“這使得很多日本中小企業受到衝擊,具體體現在信息與通信技術(ICT)行業,新能源汽車製造和家電等領域。”

以日本汽車產業爲例,豐田汽車本田汽車日產汽車等日系車企都在東南亞佈局了大量產能。有報道稱,日本汽車企業的零部件有30%來自東南亞國家供應商。另外,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數據顯示,越南是日本第一大線束進口來源地,2020年佔比約爲四成。

前述前駐日本大使館經濟學者向記者表示,日本大企業一直走國際化路線,儘管如此,在關鍵零部件方面高度依賴國內核心中小企業。日本國內中小企業數量若繼續減少,會否對大企業產品質量產生明顯影響?他表示,關鍵要看中國、韓國等國的零部件企業發展,能否爲日本大企業提供所需的支持,日本能否從戰略上進一步深化與東亞和東盟國家在產業技術領域的合作。

日本製造業如何破局?

就在中小企業面臨生存危機時,日本製造業的發展也在放緩。

標普全球(S&P Global)發佈的日本PMI數據,日本8月製造業PMI爲51,低於7月的52.1,爲去年1月以來最慢的擴張速度。

對此,前述前駐日本大使館經濟學者向記者表示,當前日本製造業訂單的短期下降主要是疫情因素所致,俄烏衝突帶來的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暴漲也是影響因素之一,如果疫情和俄烏衝突持續,日本國內預計會有更多的中小企業倒閉。

“就目前來看,國外營商環境惡化的問題並不會很快得到解決,其中還有很多中小企業面臨着日本國內結構失衡的問題。”孫立堅向記者表示,那些在大企業生產鏈條上的企業,還能通過在海外尋找訂單從而獲得發展機會,但那些只能留在日本國內的中小企業生存會相對艱難。

前述某在日機構人士表示,隨着歐洲及全球經濟衰退風險的上升,以及下半年日本政府逆週期調控政策的逐步退出,被延後的中小企業破產風險或將逐漸暴露。

一方面所處環境不利,另一方面,日本製造業還面臨着競爭力下降的問題。2020年7月,聯合國產業開發機構(UNIDO)以2018年指標爲基準公佈了世界製造業競爭力指數(CIP)排名,2020年日本的製造業競爭力排名爲第五,但在此前一年,排名爲第三。

在孫立堅看來,日本製造業能力倒退的原因,源於其國內老齡少子化的問題。“其實日本的老一輩至今仍在堅持工匠精神。在發展半導體、機器人行業,不少日本中小型製造企業都有可圈可點之處,只是這部分中小企業的數量並不多。由於國內老齡少子化問題,產業後繼無人,再加上創新能力跟不上,當前日本正面臨着‘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問題。”孫立堅向記者說道。

以資源爲例,孫立堅認爲,由於日本的創新基本都停留在企業內部,而不向社會轉化,因此缺乏技術的日本大部分中小企業還是嚴重依賴外部環境,受到能源稀缺的嚴重衝擊。孫立堅認爲,要解決中小企業缺乏創新力,關鍵還得看岸田政府能否依靠岸田經濟學,重新打造屬於日本的供應鏈。同時,在數字經濟、綠色低碳等新的賽道,日本還面臨着中國、韓國等的激烈競爭。

今年5月,日本政府制定了2022年版《製造業白皮書》,其中表示有必要致力於強化半導體產業的競爭力。此外,日本政府實施持續性的寬鬆貨幣政策,降低企業融資成本。“日本央行想通過金融市場,對收入進行二次分配,以此補貼中小企業。但問題在於,大部分中小企業並不在金融市場裏。而且由於缺乏創新和金融競爭力,日本中小企業競爭力減退,所處的地位十分弱勢。”孫立堅補充道。

談及日本製造業未來的發展,丁可認爲關鍵還得看日本製造業在全球分工格局中的定位。他認爲日本要與中國、韓國等國合作,共同推動東亞生產網絡向前發展。另外,基於少子化老齡化問題,日本還得加強外部勞動力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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