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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若慈

來源/豹變(ID:baobiannews)

經常去中關村的人還記得,從地鐵海淀黃莊站出來,每走幾步,就會收到教培機構的傳單。丹棱街、善緣街、中關村廣場步行街幾條路的廣告路牌上,幾乎都是出國留學、語言培訓、課程補習的廣告。

去年暑假,“雙減”政策落地,這一景象也隨之定格在那個夏天。

2022年9月19日,中關村步行街豎立的11塊廣告牌裏,只有三塊是留學機構的廣告,剩下幾塊待租的廣告牌上,則寫着“核心地段,難得有空”的字樣。

地鐵海淀黃莊A2出口往西幾百米的丹棱SOHO,是好未來總部所在地。與2021年巔峯時期相比,如今好未來的市值已經跌了超過90%。另外兩家同樣位於中關村的上市教育公司高途新東方,也逃不過二級市場的“暴跌”,一年多的時間裏,市值分別蒸發了幾百億人民幣。而此時的財富得失,似乎已經變得無關緊要。

幾家教育公司在過去一年紛紛轉型。作業幫西二旗辦公區門口的標語從“讓優質教育觸手可及”換成了“科技爲人,成就非凡”。猿輔導的飛象星球致力於智能教育科技產品,強勢入局進校業務,同時進入羽絨服、咖啡店和月子中心等不同賽道。新東方的“東方甄選”雙語直播帶貨則迅速出圈,並且讓農副產品有了知識屬性。

手握資本的教育巨頭在迷霧中轉型,時代大潮下的個體,也面臨着人生岔路口的選擇。

2021年是高中化學老師趙偉強在新東方的第七年。如今,他的身份已經變成了主播。他告訴《豹變》,自己的前同事們,有去公立學校的,有考研考公的,也有回家結婚生子的。今年中秋,是他從北京到杭州做電商的第一個月。

“雙減”一年後,曾經的從業者們對這個行業有了更多的思考。他們之中,有人堅守,有人徘徊,也有人不得不選擇離開。

從教培轉行新能源

趙偉強在大三的時候便與新東方結緣,和每個新東方老師一樣,投遞簡歷後經歷了筆試、面試、試講以及各種各樣的考覈後,他正式成爲新東方教高中化學的老師。

回憶最初進入新東方的時候,爲了快速適應教培行業的快節奏,熬夜到兩三點是常態。刷題、備課、總結知識點、寫筆記、設計課程、設計講法,七年來,幾乎每個夜晚,趙偉強都在教學備課工作中度過。

當被問到“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嚴格”時,趙偉強告訴《豹變》:“剛進去的時候,身邊同事不僅有從業很多年的老師,跟我一批的還有北大化學的博士後。爲了在專業水平上不落下,必須熬夜下功夫。”

他在新東方時期,一個暑假能帶400多個高一到高考學生。從大三入行至今,趙偉強和教學打交道已經7年,沒想過在去年會面臨如此巨大的變革。

2021年7月24日晚上,流傳了半年的“雙減”政策文件正式實施。在文件下發的前一天,資本市場上的教育公司股價集體跳水,新東方盤前暴跌60.94%,好未來跌57.36%,高途跌58.35%。

校外培訓從野蠻生長進入強監管後,整個行業重新洗牌。

“非常非常抱歉,我們必須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在確定裁員計劃後,2021年7月30日,高途創始人陳向東在內部信中不停重複着“抱歉”。好未來創始人、CEO張邦鑫在政策落地後的員工直播中,帶着內疚說“裁員肯定是會裁員的”。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則在9月的一次高管會上宣佈,秋季課程結束後將停止小學和初中學科業務的線下招生,各個城市接下來也將逐步關閉教學點。

新東方今年7月份發佈的財報顯示,截至2022年5月31日,新東方學校及學習中心總數爲744家,同比減少925家。好未來全國的學習中心,也從2021年年初的千餘家,縮減爲不到150家。

教培龍頭企業迎來大考的同時,教培行業的老師們,也都在重新出發,去尋找新的發展。在離開新東方後,趙偉強休息了三個月。今年年初他找到朋友們,一起研發教材、教學方法,憑藉多年積累,開始摸索創業,並且有了自己的教學產品。

轉機出現在今年6月,“東方甄選”登上了微博熱搜。幾家教育公司中,新東方最先蹚出了一條直播帶貨的路徑。與此同時,趙偉強接到了老同事的電話,問他要不要回新東方直播間試試直播業務。與頻頻登上熱搜的董宇輝老師類似,趙偉強也從老師轉型爲主播。

同樣是新東方員工的小夏,2020年由英語老師轉崗做學科運營,負責課程開發等工作。比老師們晚一些,去年12月,部門負責人和同事們一一面談之後,小夏所在的學科運營部門正式解散。

“以前的寒假課都很滿,工作很忙,只能休息一週,今年一直休息到了三月份。”她對《豹變》說,“對教育行業還是有感情,但不停地刷招聘APP之後,心態也隨之改變,最後決定試試新的方向。”

雙減帶來的震盪不僅在K12的範圍,這場大潮中,無論是成人教育,還是體育培訓、藝術培訓等,都被巨大的不安感籠罩着。

“五年教培人,最終轉行新能源。新開始,祝我好運!”今年8月31日,阿黛在社交媒體上發了這樣一條動態。從2017年大學畢業進入英孚教育到今年5月,她教了四年成人英語,一年青少年英語,並且做到了英孚教育課程銷售經理的職位。

“那份工作教會了我怎麼變得更專業。”整個行業欣欣向榮之時,也是阿黛剛剛步入職場的幾年,現在提起來她依舊充滿感激。但是,當行業變天后,公司要想盡辦法縮衣節食活下來,留給個體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阿黛告訴《豹變》:“當時的情況下,很多家長、學員都會擔心公司跑路,簽單的人越來越少。但公司的KPI越定越高,比如,給你定了20萬的業績,如果沒達到,即使你做到了18萬,也是一分提成都沒有的,甚至還要降職降薪。”

走出迷霧的老師們

今年8月底,趙偉強加入了“交個朋友·電商學苑”,在該機構的課程研發部進行課研,同時還兼顧直播業務、線下培訓業務,講課內容從高中化學變成了教人如何做電商。

他表示,不希望3個月後從一個大平臺的“互聯網售貨員”變成“優秀的互聯網售貨員”,更希望能深挖行業,把前中後端全部打通,前端能直播售賣不同賽道的產品,後端能夠懂運營,進而通過新東方老師的底子總結出方法論,再次變成知識進行輸出。 

和最初進入新東方熬夜做教案一樣,現在趙偉強依舊兩點才休息,“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極致”是他一直堅持的觀點。每天結束工作之後,他會翻出當天的回放,對着數據重複看自己的直播。 

“記下來說哪句話的時候直播間突然進來了很多人,或者說哪句話的時候出去了很多人,找出自己的閃光點和不足的地方,再一點一點修改腳本。”他告訴《豹變》。

換個賽道重新開始,是很多教培人以及教育機構的選擇。但也有一部分老師,從機構進入公校或私校,依舊站在講臺上。小夏是其中一員。

離開新東方後她嘗試轉型,也順利進入到國貿一家獵頭公司開始接觸新領域內的工作。但是當通州一所公立學校招聘社會化老師的時候,小夏還是毅然決然選擇站在講臺上教英語。

和新東方授課強調的方式、興趣不同,學校中更需要注重課堂紀律,現在還在實習期內的小夏正在努力轉變自己的授課方式。除此之外,她還要學習一些例如寫教學手冊等學校內的常規性工作。

不過,砍掉校外教培,並不意味着升學內卷從此消失,對校內教育改革來說,同樣面臨新的難題:學生們不再補課後,校內課堂如何更有效?所以,雙減之後各個學校校內的教學大綱、學習效果的評估方式、課程安排都需要重新安排。

現在,除了週一週五兩個班的日常課程外,小夏還負責學生額外兩節課後服務。既要適應新的環境,又要更進一步提升教學效率,小夏的日常被排得滿滿當當。

轉行也意味着要面臨更多的挑戰。阿黛對《豹變》表示,自己曾經焦慮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爲如果轉行,就意味着要放棄積攢多年的經驗,從頭來過。

對未知的擔憂讓阿黛輾轉反側,在好友的支持和鼓勵下,她告別了英孚。不過,在轉行新能源之前,她還抱有一絲希望,進入一家體育培訓的創業公司。

但和之前已經發展成熟的英孚教育不同,這家創業公司的老闆完全不懂課程,只想着盈利。她剛到這家公司時,100多個學生裏有30多個家長已經開始要求退款了。雖然入職只有一個月,阿黛還是幫這家機構整合了班級、統一了上課時間,最後由於實在受不了老闆只顧盈利不顧學生上課質量,選擇了離開。

作爲新興行業之一,新能源公司對教育行業出來的員工青睞有加,因爲教培出來的人抗壓能力都非常強。然而,隔行如隔山,“累”是阿黛目前最直接的體驗,她不僅要學習新能源專業知識以及汽車知識,還要學習競品,更重要的還有邀約客戶做試駕,並解決他們的問題。

好在阿黛現在的公司裏的領導、同事都十分友好,在這個“新的開始”中,阿黛逐漸對未來充滿信心。

儘管時代的沉浮中,個體十分渺小,但時間的流轉中,每個人都在努力前行中等待着自己的柳暗花明。

“如果行業好起來,我願意回去”

回憶起過去在英孚教育的五年,阿黛最有成就感的是見證每個學員的進步。

做青少年英語培訓時,她曾負責過一個四五歲、有多動症的小男孩的課程規劃。擔任班主任後,爲了讓這個小朋友能安靜地坐着,阿黛抱着他上了三個月的課。慢慢地,這個學生可以自己上課了,再後來,他甚至能專注於課堂,跟老師互動。

“現在還記得,他的媽媽非常感謝我,不過對我而言,這是本來就應該做的。”阿黛認爲自己過去擔任了“陪伴別人成長”的角色。

她還講述了一個河北農村學生的故事。“那個孩子原先在三里屯藍蛙的後廚洗碗,但其實他心底有很強的自卑感。當時他17歲,我一直勸他可以復讀高三重新考大學。四萬塊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確實不是小數目,但是那段時間裏我明顯感受到了他的變化。後來他讀了大學,開始健身,交女朋友,整個生活都向上走了。”講述和學生相處的時刻,阿黛的語氣裏總是充滿了欣慰。

教育行業的獨特之處或許就在於,它能夠給予老師們最直接的情緒反饋。

今年的教師節,趙偉強依舊收到了一些學生的祝福。在新東方上課時,他是學生們崇拜的對象。回憶過去每學期結課的時候,趙偉強都會送給學生一些明信片做紀念,很多學生都會選印着他的照片的那張。

當時有個學生,特意拿相框把這張明信片裱起來放在自己課桌上,以此來激勵自己學習。趙偉強告訴《豹變》,後來,那個學生理綜考了280多分,現在在學芯片設計,正在讀大三。

在中考、高考的升學壓力下,校外輔導是曾經長期存在的剛需。內卷的氛圍爲教培機構創造巨大的商業利益,突如其來的疫情更是將在線教育推向風口。網經社“電數寶”電商大數據庫顯示,2020年我國在線教育融資總金額超539.3億元。2021年春天,好未來股價衝破90美元,“正價長期課”在讀人數達到550萬人。

不可否認的是,巨大膨脹的背後存在着市場不規範、惡性競爭、無序擴張等問題,也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改變”是規範之下教培行業必須要經歷的陣痛。

“雙減”一年後,和老師們一樣,整個行業依舊處於緩衝期。今年7月底,好未來和新東方這兩家在美國上市的教培巨頭公佈了最新財報。財報顯示,好未來截至5月31日2023財年第一季度報告期內實現營收2.24億美元,同比下降83.8%。新東方公佈的截至5月31日2022年第四季度業績顯示,公司營收爲5.24億美元,同比下降56.8%。

轉型中的教育機構路徑大體相似:先活下來,再重新尋找新的增長點。今年6月,俞敏洪發佈致全體新東方人的內部信,告別迷霧中的2022財年。其中提到,“今天,我們終於穩住了船舵,認清了方向,讓新東方這艘航船繼續前行”。8月,好未來將公司的使命從“愛和科技讓教育更美好”調整爲“愛與科技助力終身成長”,不再將自己固定在教育的標籤之下。

迷霧中的教培人,也在努力認清方向。還在教書育人的小夏依舊熱愛講臺,趙偉強正在努力“幹一行愛一行”,他暫時還沒有特別有成就感的時刻,“可能將來我培訓了一萬名商家後會覺得特別有意義吧。”

阿黛則偶爾幻想:“如果行業重新好起來,我一定願意回去。”

(應受訪者要求,小夏、阿黛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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