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擺在湖南妹子繆伯英眼前的路有很多條,按着老法子,她可以梳妝裹腳,以嫁個好人家爲人生最高目標;按着新法子,她可以隨便讀個書,用學歷裝點自己,過上流社會名媛的生活。

當時誰能想到,她最終在新舊兩條路之間拋下了自己,毅然決然投身到滾滾革命浪潮中,成爲中國第一位女共產黨員彪炳千秋,而現在這部講述繆伯英的電影卻起了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名字——《追光》。

要知道,在那個動盪年歲,絕大部分國人還過着相對矇昧的日子;另一方面,從晚清開始推行的新政延續到民國,已經促使大量新事物新思想像雨後春筍般誕生,雖然暫時還不成氣候,但它們是這片土地上最寶貴的星星之火。

所以,在《追光》裏,我們看不到一般紅色題材電影裏的熱血殺敵,勝利凱旋——時間還太早了,新文化運動剛剛開始,靠馬克思主義救亡圖存的願景還僅僅停留於一小撮北大學子的口中,毛潤之的名字還只在臺詞裏出現。電影呈現的是一個探索的過程,也叫我們明白了,後來的偉人並非是橫空出世的,他是踩着無數前人鋪就的道路乘風而來的,並不是某一個人救了中國,而是中華民族共同的智慧與力量凝結爲一種使命感,被先行者們肩負在身,一齊救了中國。

就像當下女性議題熱火朝天的時代,網友們大談近幾年女性覺醒多麼難得,殊不知在百年前,以繆伯英爲代表的革命先驅已經對女性問題作出了廣泛深入的探討,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關注婦女解放,沒有婦女解放就沒有全人類解放,繆伯英組織婦女運動,尤其牽掛中下層婦女的命運,她們纔是中國女性的大多數。

她教女生讀書明理,接受最先進的知識,還動員女性擺脫裹腳的陋習,親自解救下來一個被婆家逼着生兒子的女子,女子感謝繆伯英給了她新生,繆伯英卻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如果不是你拼死逃出來,又怎麼會遇見我呢?自助者天助。

看到這個情節,一下子就覺得紅色題材離我們沒那麼遠了,百年前的話語放到現在也依然不過時。繆伯英明明處於當時開風氣之先的精英階層,是個女狀元,還拜於李大釗門下,卻絲毫不自矜於其優越身份,從不以高高在上的救世主自居。

相應的,《追光》也並不刻意弘揚繆伯英的偉大,它首先是呈現出一百年前的時代面貌,女人連身體髮膚都不屬於自己,在這個背景下冒出來的繆伯英當然是極不平凡的,可是《追光》與很多革命偉人故事區別的點就在於,繆伯英費盡一生苦苦要追尋的,恰恰是我們當代人習以爲常的平凡。

就算是在最新式的女校裏,那整齊劃一的髮型也叫繆伯英窒息,只見電影裏她怒剪一頭秀髮,說假如人活在世連自己的頭髮都不能做主,那還有什麼自由可言?

這一瞬間,我明白了“追光”的含義。假如每個人都按照主流社會給我們設定好的道路,按部就班地讀書工作,結婚生子,除此以外別無所求,那麼人類又和流水線上的產品有什麼區別?

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就在於靈魂深處躍動的那一抹火花。

繆伯英並不拘泥於哪條人生道路,她的身份變化萬千,時而是學校教員,時而是地下工作者;時而是溫柔的妻子,時而是鐵骨錚錚女戰士,原中共湘區委員會書記李維漢曾稱讚繆伯英能靈活地用公開與祕密、非法與合法相結合的策略。

這一切都只因她不理會外界紛紛擾擾,始終受到靈魂火花的引領——也就是“追光”。

魯迅說不必等候炬火,此後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那束光就藏在我們體內,在脊髓深處閃爍着,只是有人選擇無視,有人選擇追尋——是夸父追日般永遠追不到的一個最近又最遠的所在,也因此給人生注滿無窮無盡的熱力,燃燒生命。

《追光》講述了繆伯英的短短30年人生。早期革命先驅的探索過程一波三折,引人入勝,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然而這部電影更具現代性藝術價值的部分是在於,影片在描繪一個燃燒自己到極致的靈魂,向我們展示了當一個人把自己完全精神化,完全舍掉血肉之身去追光,能夠爆發出怎樣蓬勃的生命力,叫人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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