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可能在各個平臺都刷到過這樣一部紀錄片。

它沒有高超的拍攝手法,沒有精雕細琢的文字,幾乎未加任何修飾,連畫質看上去都十分粗糙。

靠着最真實質樸的影像,給每一位看過它的觀衆沉重一擊。

短短一個多小時的影片裏,浸滿了離別和遺憾——

《蒙古草原,天氣晴》

關野吉晴,一位來自日本的探險家,從南美出發,計劃騎車前往非洲,去追溯人類起源。

1999年的10月,他抵達了蒙古。

秋天的蒙古草原,荒涼蕭瑟,一望無際。浩瀚的土地上,一個小女孩吸引了他的目光。

瘦小的她騎在一匹高大的馬上,熟練地揮舞着鞭子,驅趕着牛羣。

看到關野靠近,女孩馬上警惕起來,緊皺着眉頭,神情桀驁不馴。

關野湊上前去拍照,女孩直接甩給他一句話:不要靠近拍照,別過來。

爲了能認識這個有些高冷的小女孩,關野在當地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她居住的蒙古包裏。

女孩和68歲的外婆,80歲的外公,還有年僅兩歲的表弟生活在一起。

從外婆的口中得知,女孩名叫普潔,蒙古語的意思是“週四出生的天之驕女”,只有6歲。

瞭解到關野不是壞人後,普潔的態度不再那麼強硬,她有些害羞地躲在外婆身後。

出去牽馬時,看見關野再次靠近拍攝,普潔的語氣柔和了些,但依舊酷酷地提醒道:“要拍就走遠一點,馬會衝出去。”

表情動作像個小大人一樣。

三個月前,普潔的家裏丟失了39匹馬。

對這個靠放牧爲生的草原家庭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草原太大了,偷馬的賊很難被抓到。爲了找回被偷的馬,普潔的媽媽獨自踏上了尋馬之旅,至今還沒回來。

而普潔的爸爸早前到烏蘭巴托去打工,結果一去不回,杳無音訊。

普潔成了家裏的“小頂樑柱”。

一大早就要起來餵牛羊喫草、喝水,搬柴火、洗鍋、照看更小的表弟……這些事她都做得很熟練。

放牧間隙,普潔坐在地上休息,但視線不敢離開牛羊,怕它們踩壞地裏的蔬菜。

普潔說照顧牛羊根本沒出息,她連學校教什麼都不知道,奶奶和媽媽也都同意她明年去上學。

被問到將來的理想時,普潔回答說想要當老師,可以唸書給大家聽。

對還沒接觸過外面世界的普潔來說,老師是她能想到的最神聖的職業。

這天,外出的母親終於回來了。

看到陌生的關野,她的臉上露出質樸的笑容。

在外風餐露宿了一個多月,還是沒有找到馬的蹤影。

但是對普潔來說,媽媽回來纔是最重要的,她少見的,靦腆地笑着。

普潔的媽媽愛登奇美是個善良又開明的女人。

她希望普潔去上學,將來有更多感興趣做的事,而不是像她們現在,只能靠放牧爲生。

她身上也有着草原女性的豪爽和堅韌。

獨自找馬喫了很多苦頭,她仍然沒有放棄,說自己之後還會再去找。

10月中旬,草原上下起了大雪,附近的居民都搬走了,只有普潔一家爲了尋馬還沒來得及搬去冬季牧場。

看着被風雪吹打的牛羊,獨自看家的小大人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沒人在家,我該怎麼辦?

大雪覆蓋下的草原,顯得更加蕭條寂寥。

雪停後,關野要繼續啓程了,普潔一家也要在下一場風雪到來前搬去冬季牧場。

就在臨行前,愛登奇美牽過來了一匹白馬,執意要送給關野。

儘管丟失的馬匹沒能找回來,但這家人絲毫不吝嗇,她們非常珍惜這段緣分。

關野以路途遙遠拒絕了,愛登奇美便答應幫忙養着,等他再來就可以騎了。

關野的到來,讓這個世代生活在草原的家庭對遠方有了更多期待。

分別的時候,外婆真切地邀請他,來年春天要再來呀,到時候會有新的小羊出生。

關野拿出相機,拍下了這一家人的合影,夕陽下,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春天如期而至,關野也信守承諾,再次來到了普潔的家中。

他先是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詢問後才發現是普潔的舅舅。

關野問起普潔一家的近況,在提到愛登奇美時,舅舅閃爍其詞,只說她進城了。

從外面回來的外婆,親切地握住了他們的手。

感覺到屋裏的氛圍不太對,關野再次詢問起了愛登奇美的情況。

外婆不好意思地笑着,眼裏卻帶着淚光:“她死了,不在人間了。”

愛登奇美在新年剛過不久後就去世了。

幫忙找馬的朋友母親生病了,她去探望,路太滑從馬上摔了下來,又被馬踩到了背。當時以爲不太嚴重,就沒注意。

過了幾天,她和回來過農曆年的弟弟準備一起出門給親戚拜年,沒想到後背突然劇烈地疼起來。

他們叫了三天的救護車,一直沒有來,等找到車自己前往醫院後,又因爲沒有醫保被拒之門外。

愛登奇美就這樣死在了醫院門口。

聽聞這個消息,關野久久無言。就在幾個月前,他還收到了愛登奇美寄來的明信片。

詢問他有沒有安全返回日本,信中還提到了送他的那匹馬健康地度過了冬天,期盼下次再見。

然而愛登奇美沒能等來春天,也沒能看到家裏的小羊出生。

媽媽去世後,普潔哭了很久,直到舅舅回來陪她,才逐漸緩了過來。

關野拿出了去年走之前給大家拍的照片,普潔認真地翻閱着相冊,時不時稱讚着,唯獨看到媽媽的照片時,長久的沉默。

終於到了開學的日子,普潔如願去上了小學。

她穿着嶄新的衣服,梳着兩個馬尾,頭上戴着大紅花,端正地坐在教室裏,聽老師講着:只要努力學習,將來可以找到各式各樣的工作。

普潔把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裏。

當關野再次問起普潔的志向時,她的回答不再是當老師,而是想要學習日文,以後做口譯。

她想要去外面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關野和普潔約定,等她學會日文,就來日本找他。

開學當天也是普潔母親的七七,但是按照當地習俗,子女三年內不能去祭拜。傳說子女的眼淚會變成海,淹沒父母的黃泉路。

思念母親的普潔發起了脾氣,大聲喊着不公平,但最終還是留在了家裏。

在女兒的墳前,蒼老的外婆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向神明禱告,希望女兒早日投胎轉世。

茫茫草原上,靠天喫飯的牧民們看淡生死,卻又無比敬畏生命,然而苦難並沒有因此減少一分一毫。

3月,肆虐了一冬天的風雪再次襲來,新草還沒來得及長出來,沒有飯喫的牛羊成羣地餓死在了荒地上。

實行市場經濟以後,儲存乾草的公社被取締,而對牧民來說,救難的乾草太貴了,他們負擔不起。

風雪停後,小草長出新芽,草原終於恢復了生機,普潔家裏又多了30只小羊。

這時,橫跨了整個蒙古的關野返回普潔家中來和他們告別。

面對再一次的離別,外婆不像上次那樣輕鬆,淚水浸溼了她的雙眼。

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女兒,也可能是她心裏明白命運殘酷,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只是一遍遍地說着要保重。

四年後,關野終於完成了騎行,成功抵達非洲。

2004年7月,他再次回到蒙古去看望普潔一家。

迎接他的是長大的巴薩,而外婆的臉上已經沒了笑意。

普潔去世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隔天就是小學畢業考試。

普潔的遺像和媽媽並排擺放在一起,12歲的她剪了短髮,表情仍舊像個小大人。

這次見面,關野沒有再拍攝任何對話的視頻。

紀錄片的結尾,是他第一次拜訪時拍下的畫面,沒有聲音,6歲的普潔騎在高大的馬背上,面帶微笑,眼神堅定。

她轉過身,和母親並排騎行,向着遠方走去。

草原太過廣闊,把一切事物襯得渺小,連死亡都是輕飄飄的,就像是掠過草原的一陣風,無影無蹤。

《蒙古草原天氣晴》的出現,讓越來越多的人記住了這個瘦小倔強的女孩。

攝製組開始試着組織蒙古學生每年到日本留學兩個月,學習日語,普潔的夢想在他們身上得以延續。

關野和普潔的家人也仍舊保持着聯繫。

春夏秋冬,四季在草原上交替輪轉,年邁的外婆一直堅強地守護着這個家。

在攝製組最新的博客中顯示,蘇倫外婆於2021年去世,享年88歲。

一生嚐盡苦難,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的她,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張照片,笑容燦爛無比。蒙古草原還會長出新的綠草,只是下個春天,再也沒有等待的人。

人生無常,生命脆弱,能見面的日子,還請倍加珍惜。

就像一首詩裏寫的:

下次你路過,人間不知是否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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