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城市等級詳解,爲何蘇魯粵各有10多個大城市

上一篇我們簡單梳理了哪些城市是大城市,這一篇,我們會講一講人口流動。在兩次普查間的十年,“90後”的年輕人們去向哪裏?“70後”的中年人們又是否在奮鬥的城市留下了呢?

本次人口普查分縣資料和2000、2010年兩次資料類似,均包括八份表格,其中表1至表4來自調查到所有人口的人口普查短表,而與就業、婚育、住房相關的表5至表8彙總來自十分之一抽樣的人口普查長表。

可能有讀者會問,中國的人口普查主要數據,不是已經在2021年公佈了嗎?這份人口普查分縣資料數據,會告訴我們什麼新的信息?爲什麼會那麼重要呢?

誠然,在去年各城市陸續公佈人口普查公報後,不少研究者已經整理了各城市普查公報,並得出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例如一些研究工作整理並計算了從2010年到2020年各城市人口的增量。

從下圖可以看到,全國在過去十年間人口增加最快的城市是深圳,人口增長70%,全國有20個城市的人口增長超過了30%。另一方面,綏化市成爲全國人口下降最快的城市,人口減少了30%以上。人口減少最快的20個城市中,最後一名銅陵市的人口減少了16%。

但是,城市級別的人口變動帶來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它不能告訴我們,人口的增加,是爲何增加?減少,又是爲何減少?

第一種人口增長是人口自然出生帶來的。例如西藏、青海的許多區縣,0歲人口占比都在總人口的2%以上,十年內自然出生的人口就達到了20%。其中人口出生帶來自然增長幅度最快的莫過於西藏自治區的比如縣,0-9歲人口占當地總人口的30%。

第二種人口增長是城市邊界劃分變動帶來的。例如巢湖市2011年由合肥代管,公主嶺市2013年從四平市管轄變更爲長春市代管,2015年樅陽縣從安慶市劃歸銅陵市管轄,2016年簡陽市從資陽市改爲成都代管,都會使區域內的常住人口出現大幅度變化。

第三種人口增長是人口流動帶來的。人口到了新的區域工作、生活,並被算進新城市的常住人口。

在這三類人口增長中,我們最想要知道,也最難從數據中識別的,正是這第三類人口流動帶來的增長。而這個信息,恰好就能從人口普查分縣資料中得到。

人口普查分縣資料的表2給出了中國所有區縣分性別、分5歲年齡段的所有人口數據。其中0歲人口被額外劃分出來,用以幫助計算人口的出生率。使用這份資料,再結合2010年的人口普查中同樣的一張表,再利用這個等式:

T歲人口×(1-死亡率)+T歲淨遷入人口=T+1歲人口

可以計算出每一個年齡段,每個城市的遷移人口。

舉個例子,深圳市在2010年時的10到14歲男性人口爲166146人,這批人口在10年內的總死亡率大約在千分之2.8左右。如果人口不發生遷移,其中會有473人會在這十年內死亡,僅剩下165673人。

但在2020年時,深圳20-24歲的男性人口卻高達950940人,比在沒有遷移情況下的人口高出近6倍,或者說多了78萬人。

這些人口哪裏來的?自然不可能是這十年內生出來的,而深圳的區劃也沒有出現變動,那就只能是從外地遷移來的了。

通過這個方法,我們使用計算出了2020年各城市的20-29歲年輕人口中,有多少比例的人口是這十年內從外地遷入的,並列出其中最高的十個城市。

如果把20-29歲人口定義爲年輕人,那麼從上圖可以看到,深圳的年輕人口有74.6%是在2010-2020年間從外地遷入的。外來人口也貢獻了廣州、廈門超過60%的年輕人,上海、成都、珠海、東莞、北京、合肥超過50%的年輕人。

但正如我們之前說到,一些地區的普查口徑在2010和2020年時是不一致的,使用簡單的同年齡人口數量加減可能會出現問題,例如在上圖中,成都的變化就沒有考慮到簡陽的併入,因此會高估年輕人的外來人口占比。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使用下式,計算兩個年齡段在兩個普查年度的人口比例,再計算該比例的變化,定義爲“年輕人比例變動”,來代表每個城市的年輕人增長情況,該方法可以避免人口總量變動帶來的影響:

該比例的前後20名如下圖所示:

從上圖可以看到,深圳和上海是年輕人增加倍數最大的兩個城市,由於外來人口的增加,年輕人在總人口中的佔比提高了一倍之多。北京、廣州緊隨其後,提高了80%以上。廈門、東莞、杭州、南京排名4-8位,年輕人佔比提高了50%以上。成都在去掉簡陽市的影響後,排名有所降低,但年輕人佔比也增加了48%。

有的城市年輕人在增加,自然就有城市的年輕人在減少。從流出比例看,排名第一的城市白銀,年輕人佔比下降近50%——這意味着該地年輕人在10年間流出了近50%。第二名茂名市,雖然也處於廣東,但依然流出了45%的年輕人。

在年輕人增加最多的前20名城市中,廣東獨佔6個城市。但在年輕人減少倍數最高的20名城市中,廣東也佔據三個——茂名、梅州、河源。廣西則佔據了貴港、玉林、梧州、欽州、河池5個城市,是前20名流出人口城市最多的地區之一。除了廣西以外,甘肅(白銀、平涼、武威、慶陽和定西)、河南(信陽、周口、駐馬店、南陽)、貴州(畢節、黔東南)也是人口流出的大省。

2014年時,國務院發佈了《國務院關於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將城市根據城區常住人口劃分爲五檔七類:

城區常住人口50萬以下的城市爲小城市,其中20萬以上50萬以下的城市爲Ⅰ型小城市,20萬以下的城市爲Ⅱ型小城市;城區常住人口50萬以上100萬以下的城市爲中等城市;城區常住人口100萬以上500萬以下的城市爲大城市,其中300萬以上500萬以下的城市爲Ⅰ型大城市,100萬以上300萬以下的城市爲Ⅱ型大城市;城區常住人口500萬以上1000萬以下的城市爲特大城市;城區常住人口1000萬以上的城市爲超大城市。(以上包括本數,以下不包括本數)

使用這個標準,我們將中國所有的地級市市轄區和縣級市進行了劃分,計算他們的年輕人增長情況,結果如下圖所示:

越是大城市,在過去的十年中越是會成爲年輕人的磁石。隨着城市規模的降低,年輕人增加數量逐漸下降。在人口300萬人以下的城市中,年輕人的佔比則在減少。

在前文中不難發現,廣東省在年輕人增加最快和減少最快的榜單中都有一席之地。毗鄰的廣西自治區也有6個城市在年輕人遷出榜中名列前茅。

下圖可以看到,121個廣東區、縣、縣級市中,有31個區縣的年輕人出現了正增長,最高的年輕人比例都增長到了近3倍之多。但與此同時,另外90個區縣都出現了年輕人的負增長。地處茂名的信宜市,年輕人佔比下降了一半以上。

同時出現年輕人口的流出和流入,說明在兩廣內部,甚至是廣東省內部都存在大量的年輕人口轉移。這種現象在上海、北京則沒有出現。

從以上兩張圖可以看到,上海除了崇明區,北京除了平谷區,其他區域的年輕人口占比都在增加。雖然在最高幅度上並沒有廣州天河、深圳南山那樣大,但是卻普遍處於增長區間內。尤其是上海,除了奉賢、金山與崇明外,其他每個區縣的年輕人的比例都由外來人口補充增加了80%以上。

20-29歲人口的變化,代表了年輕人的遷徙方向。但來到深圳、上海的年輕人,20年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是在城市站穩腳跟,還是回到家鄉?這個問題只有未來能告訴我們答案,但我們可以從“90後”的前輩“70後”們的身上看到一些端倪。

我們使用40-49歲人口做了計算。下圖列出了20個年輕人流入最多的城市的40-49歲人口在過去十年內的變動率:

從圖中可以看到,在年輕人遷入最多的城市中,珠海、成都、中山、杭州的40-49歲人口增長是最快的,達到15%左右。寧波、廣州、昆明、武漢等的40-49歲人口也有10%左右的增長。這樣的增長,意味着在這些城市的40-49歲人口並沒有出現迴流。在這些城市,人們不僅僅願意來工作,更願意在這個城市長久地紮根,生活下去。

但另一方面,上海、北京、天津、南京和東莞的40-49歲人口卻在過去十年間出現了負增長。考慮到40-49歲人口的自然死亡率,可以較爲肯定地說,上海、北京和天津的40-49歲人口,是出現了淨外流的。這樣的在40歲後的人口外流,也使得上海和北京在大量吸收30歲以下外來年輕人口的同時,又保持了總人口在過去十年的相對穩定。

將20-29歲年輕人的增加和40-49歲中年人的增加畫在一張圖上,可以在四個象限內找到一些代表性城市:

第一象限中的城市,70後和90後的佔比都在增加。包括了三亞、成都、深圳、廣州、珠海等大部分正在增長的城市。

第二象限中的城市,90後佔比減少,但70後的比重在增加。這個象限區間的城市不多,包括廣安、恩施、衢州、茂名等地,這些城市的年輕人在減少,但中年人卻有所上升,更接近“養老城市”的定義。

第三象限則包括絕大部分收縮城市和人口流出城市。例如白銀、巴中、六安、安慶、綏化等。

而第四象限最爲特殊,他的年輕人在增加,但中年人卻在外流。這個象限包括了上海、北京、東莞、南京、天津、哈爾濱、溫州、鎮江、鄂爾多斯等地區。在這個象限的城市,年輕人增加的同時,中年人在被擠出。

每一個城市,對誰敞開歡迎的胸懷,又對誰張開血盆大口,還將誰棄之如敝履?冰冷的數據中,城市的美好與殘酷,盡數包含於此。

作者陳沁,系脈策數據首席經濟學家,經濟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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