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能容納近百人的教室裏,密密麻麻坐滿了中國學生,甚至連授課老師也是中國人。不久前,路明非將這段視頻上傳到社交平臺,成爲他有史以來發布的評論數最高的一條內容。

然而,這並非國內大學的上課景象,視頻中的地點是英國的諾丁漢大學。路明非就讀的會計金融碩士專業今年的學生人數在180人左右,其中約160名是中國學生,印度學生數量次之,約十多個,剩下的是英國本地學生。

這種現象被留學生羣體戲稱爲“反向留學”。

今年夏天剛到英國的路明非,留學初衷是“混個文憑”。對於這一想法,他從不遮掩。

他也考慮過在國內讀研,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很殘酷。教育部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報名人數457萬,創下歷史新高,較上年增加21%。與之形成反差的是招生總數人數,2022年約爲110萬人,考研“上岸率”僅爲24%。

路明非本科就讀於國內一所三本院校,據他了解,該校的考研率僅爲1%,“雙非院校考研沒優勢,我想着也別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路明非身上帶着點北方人的坦率和自信,他履歷光輝,大學擔任學生會主席和班長,考試成績專業第一,得過國家獎學金和不少榮譽。出國留學便成爲最優選項。

他的選校邏輯簡單粗暴,“美國簽證比較麻煩,澳洲學制長,英國就一年。”於是一口氣申請了數十所英國院校。

排除個別學校的“水專業”項目之後,他還拒絕了幾所較好的學校,擔心自身的語言水平有限,“即使去了也聽不懂”。最後諾丁漢大學的會計金融專業成爲一個折中選項。

“反向留學”這一現象,與學校、專業選擇有較大關係。

商科一直是“重災區”。

森森對此深有體會。五年前,他在美國中部一所以理工科見長的大學攻讀金融碩士專業,“整個專業40多個學生,有30多箇中國人。”他回想了一下,印度學生人數次之,美國學生則屈指可數。

“我當時申請的時候,學校的中國留學生號稱全美第三多。”但這所學校錄取的標準並不低,對標化成績和過往實習經歷都有要求。根據該校官網,森森就讀的金融碩士專業在全美排名第七。

就讀於澳洲昆士蘭大學應用金融碩士項目的杜琛亦有同感,他已記不清這個專業的具體人數,但“中國學生最多”是最直觀的印象。

杜琛在上海一所211高校讀了四年國際經濟貿易本科專業。“萬金油專業,什麼都沾點邊,但都不精。”

他如今回想起來,印象最深的還是大學期間,股票市場正值牛市,證券課的老師鼓勵班上同學“有能力的都去炒股”。杜琛對金融業的興趣最早起源於此。

受困於金融行業的求職門檻高,清北復交的本科加上國外頂尖大學的學歷只是一張“入場券”,對於當時的杜琛而言,進入這一行想都不敢想。

本科畢業後,還處於迷茫期的杜琛去了一家新加坡製造業公司在上海的分部,擔任工程師一職。“類似於銷售工程師,也需要技術支撐,但和我的專業完全沒有關係。”

在外企工作,上下班很規律,但杜琛對工作內容實在提不起勁。一年後跳槽旅遊自媒體,他再次感到,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最後他萌生了出國讀書的念頭。

在各大商科碩士項目被中國學生擠滿的同時,一些海外院校的傳媒專業也遭到中國留學生“入侵”。

一位正在英國利茲大學就讀傳媒碩士,自稱曾是湖南衛視編導的用戶在社交平臺發帖稱,所在的專業共30個學生,其中27個是中國人。“一回頭以爲自己進了新東方大班課。”

這並不意味着該學院來者不拒。利茲大學傳媒學院的八個碩士項目均對中國院校申請人設置了門檻,只有在官方公佈的院校名單上的學生纔有資格申請。

這份公開的院校名單顯示,中國大陸共有197所高校入圍。

“由於我們收到的申請數量巨大,因此只能提供名額給那些在名單上的中國院校申請人。任何不在此名單上的院校學生申請將會被拒絕。”利茲大學解釋稱。

老牌傳媒院校美國南加州大學的傳媒碩士項目也湧入大量中國學生。

南加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最新公佈的2022年秋季碩士研究生數據顯示,傳播管理專業共有150名碩士入學,中國學生就有91名,佔比60%;數字社交媒體、全球傳播專業分別有99名、62名新生,中國學生佔比分別高達76%、68%。

除商科外,據路明非觀察,學校的一些社科專業裏中國學生人數也過半,“我們學校工科專業的中國人也不少。”

長期以來,中國留學生數量在國際學生中始終居於首位。

美國國際教育學會發布的Open Doors數據顯示,在2020/2021學期中,中國和印度學生佔53%。中國依然是最大生源國。在美持F1學生簽證的中國留學生總計31.7萬人,印度學生16.8萬人,僅爲中國留學生的一半。

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近日也公佈了其最新中國留學生數據,人數創五年來新高。本學期註冊在讀的中國學生共5859名,僅次於2017年5932人的歷史峯值。

英國一年制碩士在競爭日益激烈的人才市場並非香餑餑。

一位曾在外企有十幾年招聘經驗的HR透露,早年間,她曾爲公司招聘管培生,該崗位第一年可以在英國總部工作一年,“是個非常不錯的機會,”但看了一圈簡歷,也面試了幾位英國高校畢業的碩士,她還是沒有挑到合適的候選人。

面對社會對英國一年制“水碩”的看法,路明非對此並不認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認爲,如果沒有英國碩士學習的親身經歷,就缺乏真正瞭解。

不少英國學生學習起來也有股“狠勁”。“有的甚至可以連續一整天上課,中飯就隨便對付一口。”路明非稱。

儘管路明非感覺當地的中國留學生“太多了”,但常去的一家中餐館的老闆卻察覺到,過去兩年,這個小城裏的印度面孔越來越多了。

英國內政部數據顯示,在截至2022年6月的一年裏,英國政府向印度留學生髮放了11.8萬張學生簽證,較2019年增加了8萬張。這是自2011年以來印度首次超過中國,成爲獲得英國學生簽證數量最多的國家。

路明非發現,印度學生在課堂上大多發言積極,“英語算是他們的母語,回答問題很快,答的內容也很多。”但中國學生多數比較沉默,只有個別學生在有把握的情況下才會發言。

印度留學生也有自己的圈子。這學期的一堂課上,在組建合作小組時,路明非曾嘗試找幾個印度學生,卻遭到了婉拒,對方表示,需要問問其餘幾個印度同學的意見。

在中國人多的專業中,一個小組裏全是中國面孔的現象並不少見。

在昆士蘭大學就讀期間,杜琛更傾向於組員都是中國學生。他對印度學生帶有一絲刻板印象,覺得他們愛吹牛,經常遲到。他甚至遇到過一次小組作業時,印度組員“放鴿子”。

“臨近截止日期了,發現他還沒開始,提醒了之後答應‘馬上做’,但最後內容還是空白的,我們就幫他做了。”杜琛說。

剛到布里斯班時,杜琛曾短暫感到孤獨。在國內他有穩定的社交圈,但在異鄉,除了同學和室友,他一度擔心自己的社交圈太過單調和狹窄。於是開始強迫自己走出舒適圈去社交。

通過各類同城活動,他認識了一些國際學生,彼此也都聊得來。同時,他也意識到,留學在外,所處的社交圈並沒有高低之分。

但由於成長和教育背景差異,杜琛認爲,中國學生很難真正融入外國人文化。比起強行融入,他更認同“怎麼舒服怎麼來”,待在中國人圈子裏也不是件壞事。

從昆士蘭大學畢業後,杜琛還是沒有進入金融行業。“太看重背景了。”他曾面試過一家知名證券公司,敗在了最後一輪面試。他發現,一起畢業的同學裏,只有家境顯赫的,才獲得了這個行業的入場券。

談及畢業後的職業規劃,路明非很明確打算回國發展。有一紙研究生文憑後,他希望能夠進入老家的國企。

森森回國後,進入一家國企工作,工作第三年,他意識到穩定的生活狀態並非是自己追求的,於是在去年申請了美國一所頂尖大學的轉碼項目,併成功錄取。在即將到來的冬天,開啓新生活。

(文中路明非、杜琛、森森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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