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期選舉·特寫｜通脹！懸在民主黨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凌晨5點，達拉斯的天空仍是矇矇亮，傑弗裏的鬧鐘已準時響起。

今天，他需要從得克薩斯州的達拉斯前往印第安納州的西拉法葉，根據導航計算，在道路通暢的情況下全程需要13小時53分鐘。美國聯邦法律規定，貨運司機在連續駕駛14小時後必須連續休息10小時，傑弗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汽車運輸司機，但今天的行程對他來說仍十分緊湊。

傑弗裏不願將行程分成兩天，多住一晚汽車旅館對他來說是不必要的花費。能省則省，把控成本對這些穿行在州際之間的貨運司機們來說至關重要。

但有些成本是他無法控制的。

“失控”的物價

今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後，美國的燃料價格一度翻了兩番，雖然在政府的調控下汽油價格已有所回落，但柴油價格一直居高不下。“我今年在加油上花的錢是去年的兩倍，有時甚至超過兩倍。在油價最高的時候，我甚至給自己放了個‘暑假’，這是我做貨運司機十五年以來，第一次因爲成本失控而休假。”43歲的傑弗裏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說，“得克薩斯州的柴油價格在4.7美元/加侖左右，而印第安納州則要5.5美元/加侖。前段時間降了一點，但現在又上去了。”

2022年11月在美國加油（汽油）的小票。

通脹高企對於二手車供應鏈上的每一環來說都是成本的提高。“買家、二手車經銷商和貨運司機共同承擔通脹帶來的結果。去年，汽車運輸的費用還在0.5美元/英里左右（普通車），今年運輸費用已經漲到了0.7美元/英里以上，甚至到0.8、0.9美元也是很常見的。”傑弗裏這一單的價格在0.7美元/英里，考慮到最近柴油價格又有上升趨勢，他原是不想接的，但因爲這一單的目的地離家不遠，傑弗裏決定正好藉機回家看看女兒們。

支撐一個四口之家不容易，傑弗裏感覺今年的壓力尤其大，家庭花銷的成本翻倍，“就拿水舉例子吧，美國會員制倉儲超市Costco（開市客）的水去年1美元就能買到一箱，今年要兩三美元”。他偶爾想給孩子們改善一下伙食，但15美元一塊的牛排也漲到了二十三四美元，對於一箇中產家庭來說，通脹帶來的切身體驗讓人疲憊無力。

2022年11月美國超市雞蛋價格。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如今在美國（最便宜的）一盒雞蛋價格已超過3美元，是2021年初拜登上任時的兩倍多，牛肉和雞肉的價格飆升了近20%，連一串香蕉的價格都上漲了10%。而美國人一直將經濟和通脹列爲頭等大事——越來越多的人表示，他們對拜登總統的表現不滿意，尤其是共和黨人。“他（拜登）做得並不好。”來自得克薩斯州的36歲的前特朗普選民羅米莎·洛厄裏（Romeisha Lowery）對BBC說，“我覺得在過去的兩年裏，我們比在特朗普政府時期要窮得多。”

拜登試圖做出回應，其政府釋放了前所未有的石油儲備量以降低燃料價格。在食品方面，拜登下令對肉類行業的競爭進行調查，加大對農民購買化肥的支持力度，並舉辦了“營養與飢餓峯會”。民主黨人還通過了所謂的“2022年通脹降低法案”。但儘管他們聲稱該法案的目的是降低物價，但大多數分析表明，除了承諾數十億美元用於應對氣候變化並制定新的最低企業稅外，該法案對通脹的影響微乎其微。

年輕人的通脹初體驗

通脹好像沒有終點，但生活還要繼續。在傑弗裏開始一天的行程時，希亞姆也準備起牀學習了。

他原本不打算繼續讀書了，渴望獨立的希亞姆在大學畢業後便開始工作。但在波士頓住着一室一廳、每日西裝革履的精英生活剛開了個頭，就被新冠疫情和俄烏衝突後高通脹的現實擊了個粉碎。

美聯儲通過提高利率來給經濟降溫，讓貸款買房或擴張公司變得更加昂貴。疲軟的商業活動減緩了招聘速度，導致工資增長放緩，也導致了更多裁員。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剛剛工作兩年的希亞姆就此失業。失業保險和政府的兩張支票救助讓他暫時得到了更多的存款，但高昂的物價很快就讓他的存款消耗殆盡。

把一室一廳的公寓退了之後，希亞姆進入了合租生活，而在沒有盡頭的通脹面前，他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要回到父母家，和父母同住以降低居住成本。升高的油價也讓他不得不少加油、減少出行。政府的暫停計劃使希亞姆可以暫時不付學生貸款，但再就業的坎坷讓他重新審視自身，決定藉此機會讀研究生深造來獲得更多工作機會。

“今年也不能說一無所獲，至少在我的理髮師把理髮價格從15美元漲到20美元之後，我學會了給自己剪頭髮。”希亞姆苦笑着對澎湃新聞說。

據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報道，通貨膨脹已經成爲近兩年美國年輕人最關心的問題。根據芝加哥大學“下一代民意調查”（Gen Forward Survey Project）近期進行的一項調查，在2294名年齡在18至50歲的美國人中，2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對拜登的表現“有些認可”，另外22%的受訪者既不贊成也不反對，而近25%的受訪者“強烈反對”拜登的表現。在被問及美國目前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麼時，通貨膨脹是唯一一個獲得兩位數支持的選項，得到24%的受訪者選擇。

“通貨膨脹是年輕人羣體所面臨的最突出的問題——（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特指的是通貨膨脹，而不是普遍的經濟問題。”Gen Forward的研究員拉馬納坦（Kumar Ramanathan）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表示，通貨膨脹使他們比起支持民主黨更有可能支持共和黨，但仍大約三分之一的多數人表示，這不會影響他們的投票。”

選票歸屬

11月8日，美國舉行中期選舉，民主黨和共和黨對於國會參衆兩院的控制權面臨洗牌。然而，在兩黨聲勢浩大的選前宣傳中，傑弗裏和希亞姆卻都沒有怎麼關注過本州的國會候選人。“我會投給共和黨，但我不關心具體是誰當選。投票只是盡到公民的義務，但政客們誰敢打包票說自己上臺了就能控制好通脹？”

傑弗裏的觀念其實很具代表性，對於並不熱衷於政治活動的美國人來說，參加中期選舉的意義遠不及總統選舉。而由於共和黨政客渲染郵寄投票或存在欺詐，鼓勵選民現場投票，支持共和黨的美國人並不偏向“更便利”的投票方式，在主觀能動性有限的情況下，是否願意出門去投票又成了新的難題。

“我不一定會去投票，路過的話可能會去，但不太可能。我身邊的人也不太積極，父母輩可能會更關注一點。馬薩諸塞州是民主黨大本營，我投不投都不能改變結果——我是‘川派’的。”希亞姆說，如果特朗普2024年參選的話，他會去投票支持，但中期選舉並不能讓他提起興趣。

與上述兩位對政治領域並不“感冒”的選民不同，56歲的卡利蘭納在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要把這一票投給哪個政黨。在過去六年間，卡利蘭納的選票一直是歸屬於民主黨的，她也認爲自己在政治座標上更偏向於自由派。在將墮胎合法化的羅訴韋德案被推翻後，卡利蘭納一度更加堅定了要投給民主黨的決心。

墮胎權問題是民主黨今年中期選舉的重點議題，拜登10月18日再打“墮胎權牌”，承諾若民主黨能在中期選舉中取得更多席位，他將推動墮胎權納入聯邦法律。

“我有3個女兒，1個兒子。所以墮胎權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希望我的女兒們能在一個更加自由、包容的環境中生活，而不是一個保守的、舉步維艱的社會。”她對澎湃新聞說。然而，在今年爲數月高昂的生活費買單後，卡利蘭納慎重地決定，她要在這次中期選舉中投給共和黨。

在她看來，孩子們仍保有生活在哪個州的權利和自由，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政治理念選擇適合自己的環境，但通脹所帶來的壓力是不可逃避的。“雖然共和黨控制國會並不意味着通脹會瞬間消失，但是對比民主黨，共和黨確實更加‘經濟友好’。”

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唐慧雲在給澎湃新聞的撰文中寫道，在2022年國會中期選舉的上半場，共和黨候選人利用經濟議題吸引了少數族裔的藍領階層選民支持，在選舉的衝刺階段，經濟議題仍然是共和黨手中的重要王牌，並推動其支持率上升。

除了共和黨候選人在選舉過程中頻繁提出如何解決當前美國的通貨膨脹問題外，國會山的共和黨議員還在10月27日統一提出瞭解決美國家庭中通貨膨脹問題的五點法案以配合中期選舉的需要。這五點方案中包括未來10年增加3萬億財政赤字、增加學生貸款數額、增加健康保險附加額度等。

在民主黨這一邊，拜登8月24日宣佈減免學生貸款的新措施，該措施爲中低收入借款人提供了美國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學生貸款減免。不過，美國前財長薩默斯稱，相關舉措或加劇通脹。

大約在同一時間，民主黨通過了《降低通貨膨脹法》。雖然這個名字是爲了展示民主黨人解決通貨膨脹的決心，但該法案實際上爲氣候變化倡議注入了數十億美元，提高了對最富有的美國人的稅收，並幫助降低了使用政府醫療保險計劃的老年人的處方藥價格。在9月13日的白宮慶祝活動中，拜登宣稱該法案將“降低家庭成本，幫助降低廚房餐桌上的通貨膨脹”。

儘管民主黨人態度樂觀，但根據消費者價格指數，8月份的物價仍比去年同期高出8.3%。

共和黨人在地方競選中就通貨膨脹和基本必需品的成本對民主黨人進行了抨擊，並試圖將複雜的經濟問題歸咎於執政黨。民意調查顯示，在處理經濟問題上，選民信任共和黨勝過民主黨。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Morning Consult於9月16日至18日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46%的註冊選民在經濟問題上信任國會中的共和黨人，而信任民主黨人的比例僅爲38%（16%的人不確定或沒有意見）。

根據近期的一份民意測驗顯示，民主黨選民的27%轉向支持共和黨，其重要原因在於被共和黨的經濟議題吸引。

賓夕法尼亞州退休牧師鮑勃·巴斯特（Bob Bast）告訴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NPR），他將投票支持共和黨，雖然他部分同意白宮對通貨膨脹的解釋，但他也認爲拜登的政策有部分錯誤。“我認爲這可能是後疫情時代的一部分，各行業正在努力追趕（疫情期間留下的停滯問題），諸如此類。”巴斯特說。

不論美國民衆在此次中期選舉中做出怎樣的選擇，顯而易見的是，隨着通貨膨脹的持續，美國人對在經濟方向的黨派認知正變得更加牢固。而選舉結果是否能改變美國人當前面臨的困境，仍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