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0月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在法國南部城市土倫宣佈,將在6個月內結束法國當前在非洲最大規模軍事行動“新月形沙丘”。

當天,馬克龍抵達地中海之濱的法國軍港土倫,視察了水面艦艇、核潛艇和兩棲特種部隊。在西北風級兩棲攻擊艦迪克斯穆得號上,馬克龍宣稱,法國在非洲開展的“新月形沙丘”軍事行動將在6個月內結束,這意味着持續約10年之久、當前法國在非洲最大規模軍事行動的結束。

在介紹法國新國家戰略時,馬克龍當天說,法國在非洲的戰略需要改變,由遠征軍模式向在高風險地區集中投放軍事力量的模式轉變。

自2014年8月起,法國在非洲薩赫勒地區開展“新月形沙丘”軍事行動,派遣數千名士兵與馬裏、布基納法索、乍得、毛里塔尼亞、尼日爾協同打擊恐怖組織。

越不過“新月形沙丘”

“新月形沙丘”軍事行動的前身,是2013年1月11日開始的“藪貓行動”。

2012年,國際原教旨恐怖組織“基地”的北非分支“馬格里布基地組織”和馬裏東北部分離主義運動“阿扎瓦德民族解放運動”相互勾結,並聯合了其他幾個北非、西非原教旨組織,聯合挑起西非國家馬裏內亂,一度控制了馬裏境內基達爾、加奧、廷巴克圖三個大區全部和其他大區一部,建立“阿扎瓦德國”。

素有“非洲憲兵”之稱的法國爲保護自身利益,動用駐紮非洲乍得、中非、尼日爾、科特迪瓦法軍,並從本土調動大量陸、空軍,以“反恐”爲由發動“藪貓行動”,並得到聯合國、非盟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等相關國際組織授權,在短短几個月內擊潰了“阿扎瓦德國”。

由於階段性目標業已完成,後續任務卻曠日持久、不堪重負,2014年7月14日,法國宣佈結束“藪貓行動”,以法國和撒赫勒地區毛里塔尼亞、馬裏、布基納法索、尼日爾、乍得五國聯合反恐形式進行的“新月形沙丘”行動取而代之。

“新月形沙丘”行動總部設在乍得首都恩賈梅納。針對敵人爲“基地”和“伊斯蘭國”兩大系統的原教旨恐怖主義武裝分支,以及一些地方性恐怖組織,法軍充當戰鬥骨幹,並負責支援和培訓上述非洲五國的軍隊,爲其提供必要的軍援。

爲此,法國也曾先後增兵。但早在2017年11月,馬克龍在訪問布基納法索時就發表演講稱,將開啓“法非關係改革”,揭開了法國從撒赫勒乃至整個非洲地區撤軍並結束軍事行動的序幕。

2021年2月,第五屆歐盟-非盟峯會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召開。馬克龍宣佈法軍將從馬裏撤出,並結束“新月形沙丘”軍事行動。此後,法軍在馬裏幾乎停止了所有軍事行動,並在2022年8月撤出了全部駐馬裏法軍,“新月形沙丘”中的法國部隊集中在乍得和尼日爾。

“新月形沙丘”結束後,約3000名法軍將繼續留在上述兩國,但不再作爲“外部軍事行動”的一部分,而是以“履行雙邊軍事協議”的名義駐留,主要從事軍事培訓之類輔助行動。

儘管馬克龍在講話中稱,法國將繼續和非洲夥伴維持“長期扶植的戰略伙伴關係”,並“繼續向該地區非洲國家提供軍事行動”,但強調“必須遵循我們與其確立的新原則”,更表示“所有軍事行動必須從一開始就確定結束時間”。

很顯然,馬克龍這番表態實際意味着,法國當前在非洲最大規模軍事行動的結束時間,已經被確定了。

“非洲憲兵”何以要撤

在殖民時代,法國佔據了非洲人口總數第二、面積總數第一的殖民地,曾不惜舉全國之力阻止阿爾及利亞獨立,甚至因此導致本國“改朝換代”。

殖民時代結束後,法國憑藉強大軍事力量、相對獨立自主的國際關係戰略,和相對“慷慨”的對非援助,在非洲繼續保持強大影響力,並多次非洲用兵。其中,最著名的軍事行動包括上世紀80年代在乍得協助當地政府進行“豐田戰爭”大敗利比亞卡扎菲軍隊及其傀儡,在科特迪瓦的軍事幹預,以及參與推翻卡扎菲的多國軍事行動等。

正是憑藉軍事行動,法國在後殖民時代一度成爲非洲影響力最大的洲外國家。

然而,時過境遷,隨着法國經濟結構的改變,非洲原料來源和工業品市場價值對法國而言相對下降,而法國卻爲了維持“非洲憲兵”體面背上沉重包袱,不但開支浩繁、人員傷亡慘重,而且還爲此“招惹”來許多非洲非法移民。

2009年,在時任法國總統薩科齊力主下,法國重返北約軍事一體化,軍事重心開始從“獨立自主”轉向配合美國等盟友,歐洲及“印太”重要性上升,非洲的重要性進一步下降。

在這種背景下,薩科齊、尤其馬克龍希望“虛言換實惠”,即不惜口頭爲法國殖民時代罪惡向非洲國家道歉,換取後者同意“管控”輸出非法移民,並減少從法國獲取軍事支持和財政援助。法國在非洲軍事存在的減少,便是在這一背景下產生的。

隨着撒赫勒等地區反恐鬥爭的長期化、本土化和複雜化,法國越來越不願意被這種沒完沒了、勞民傷財的軍事行動長久拖住,而非洲國家則開始越來越多抱怨法軍積極時“喧賓奪主”或消極時“出工不出力”。

這直接導致法國撤軍“提速”。而法國提速撤軍又反過來加劇了法國和東道主們間的緊張關係,形成惡性循環。

過去12個月間,馬裏和鄰國布基納法索接連發生兩次軍事政變,尼日爾也局勢動盪,法國和乍得政府的關係也趨於惡化,“新月形沙丘”東道主五國竟有四國和法國關係趨於緊張。

由於法國在當地政局變化中“打一派拉一派”,並試圖越過歐盟,單獨對這些國家的政權更迭下斷語、作結論,引發這些國家朝野的強烈牴觸,馬裏轉而求助於俄羅斯背景的“瓦格納”傭兵集團,布基納法索和尼日爾則持續爆發反法示威。

儘管馬克龍試圖將之歸咎於“軍事政變集團”和“俄羅斯滲透”,但正如許多法國分析家所指出的,“蒼蠅不叮無縫蛋”,正是因爲法國既要削減在當地投入,又要增大在當地影響力和控制力,加上行事過程中不時流露出大國沙文主義情緒,才令當地人動輒聯想到殖民時代不堪回首的往事。

也正是法國出於自利原則單方面的進入又退出,才令不得不突然獨自面對一個爛攤子的非洲國家病急亂投醫,連口碑不佳的“瓦格納”也來者不拒。

事實上,自“阿扎瓦德國”覆滅後,法國在撒赫勒地區的反恐收穫也確實和投入不成比例:反了10年恐,布基納法索領土的約四成、馬裏領土的約五成仍在各路恐怖組織和“地頭蛇”手裏。“反恐反恐,越反越恐”,也難怪誰都不滿意。

“拆東牆補西牆”

馬克龍在此次的土倫演講中提到,未來法國在撒赫勒地區乃至整個非洲的軍事行動、援助,要納入“新國家軍事戰略大綱”(RNS)和2024—2039年度軍事規劃法則(LPM)框架範疇。

事實上,法國現有的軍事規劃法則從2019年起覆蓋到2024年,原本不急於推出新的國家軍事戰略。但剛剛完成連選連任的馬克龍希望借推出一個全新的國家軍事戰略大綱,凸顯自己在軍事領域“有所作爲”,以回應外界對其“罔顧國家安全”等批評。

儘管在土倫演講中未直接提及RNS和LPM,但馬克龍的演講主旨其實正是這個雄心勃勃的“新國家軍事戰略大綱”。

在演講中,馬克龍提到“亞洲日益緊張的局勢”,提到“無人機的廣泛應用”和“導彈威脅的日益普及”,提到“加強網絡和人工智能優勢的爭奪”,甚至提到“健康和氣候風險”,強調要在軍事戰略方面向這些領域傾斜,並具體提到要“着重加強法德軍事合作”,甚至表示“最好幾周內就有決定性進展”。

然而,與此同時,法國的軍事預算增長卻十分有限。法國國防部部長勒科爾努認爲,2024—2030年法國需要軍費至少4100億歐元,軍方更認爲低於4300億歐元就“玩不轉”。而馬克龍的經濟和財政部部長勒梅爾咬牙給出的“願景”,不過是在這一期間“大幅增加”至3770億歐元。

在預算有限的前提下,法國在非洲的軍事存在,就無巧不巧地成了那堵註定優先被拆的“東牆”,並註定將因此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這當然並非馬克龍等所樂見,但事有輕重緩急,他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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