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全球產業鏈重構的大環境,中國靠什麼來實現產業升級、拉動經濟增長?

中美經貿摩擦、俄烏衝突、極端氣候等風險給世界經濟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全球產業鏈的重新調整與配置不可避免。在全球產業鏈重構的進程中,中國會受到怎樣的衝擊?中國經濟增長復甦的大局會受到怎樣的改變?我們認爲,中國應當以更加開放、更加市場化的方式主動適應並引導全球產業鏈重構的進程。

全球產業鏈重構已經成爲新的趨勢

人類社會的發展歷史總體上看也是全球化不斷深化的歷史。全球化在1990年到2007年間發展最爲迅速,其原因包括交通基礎設施的提升、通信技術的進步,以及貿易壁壘的降低等。

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裏,全球化不斷推動各產業鏈的全球化佈局。這種產業鏈的全球化佈局以效率提升和成本降低爲基本邏輯。跨國企業在全世界範圍內尋找效率及成本的最優解決方案,各種零部件與半成品在全球各地穿梭往來。在這種全球化的產業鏈佈局模式中,生產流程分佈在不同國家或地區。單個企業往往專注於特定的生產環節,而不是獨自完成產品的整個生產過程。由於產業鏈的全球分佈及高效運作,所有積極參與全球產業佈局的國家如中國、泰國、越南等國家的生產率和收入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貧困人口數量也大幅度減少。

但全球產業鏈的發展近些年受到了挑戰,出現了逆全球化的趨勢。事實上,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全球產業鏈擴張就開始出現放緩的跡象。近幾年發生的中美貿易摩擦、新冠疫情、俄烏衝突等問題對全球化的產業鏈佈局形成了新的壓力。

1.疫情對全球產業鏈的衝擊。

疫情進入第三年,對全球經濟不論在供給側、需求側還是流通環節都造成了極爲不利的影響。以2022年上半年爲例,上海及周邊地區疫情以後,上海港及附近寧波舟山港等待的集裝箱船數量增加了一倍以上,幾乎是2021年同期的3倍,上海港的貨物吞吐量下降了約40%。包括特斯拉、本田等各大企業的生產流通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全世界的供應鏈都受到震動。

2.俄烏衝突衝擊全球產業鏈。

俄烏衝突對全球產業鏈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首先是嚴重衝擊多種大宗商品的供應。俄烏兩國是石油、天然氣、糧食、多種有色金屬的重要產地和出口來源地。俄烏衝突的長期化嚴重影響了這些大宗產品的供應。

其次,共同遵守的貿易規則受到了極大挑戰。俄烏衝突爆發以來,美國、歐盟等西方國家紛紛對俄羅斯實行制裁,將俄羅斯踢出各項貿易組織,跨國公司紛紛撤出俄羅斯市場。俄羅斯主要銀行被排除在SWIFT支付體系之外,海外資產也被沒收或凍結。政治因素取代貿易規則,全球多邊貿易體系受到嚴重打擊。

由於俄烏衝突的影響以及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實行廣泛的經濟制裁,俄羅斯經濟主動或被迫開啓了與西方經濟脫鉤的進程,對產業鏈全球化產生了不利的影響。

從紐約聯儲銀行發佈的全球供應鏈壓力指數(GSCPI)可以看到,從2020年開始,由於疫情、俄烏衝突等多方面的影響,全球供應鏈承受的壓力急劇上升,而且這些壓力預計將會長期持續下去。基於全球產業鏈面臨的壓力以及國際政治經濟環境的變化,世界各國以及許多企業開始重新思考自身的全球化戰略,全球產業鏈重構成爲新的課題與潮流。

產業鏈重構對中國的影響

產業鏈重構必然對世界各國經濟發展產生巨大的影響,中國也無法例外。最近幾年,中國已經開始出現部分產業外流的情況。

電子信息行業,2019年三星關閉了所有在華手機工廠,越南成爲三星在海外最大的生產基地。此後,三星超50%的手機出口以及1/3的電子產品出貨量由越南承擔生產。2021年,三星(越南)公司營收742億美元,相當於同期越南GDP的20%左右。2022年4月,全球知名芯片製造商安森美宣佈將其在亞洲的四個配送中心之一的上海配送中心遷至新加坡,並將關閉中國的全球配送中心。

家居行業,中國傢俱在美歐日韓傢俱進口的金額佔比已經從2018年的52.8%下降至2020年的43.5%;通信終端佔比從62.6%下滑到2020年的57.4%。2020年起,越南取代中國成爲美國最大的傢俱供應國。2021年越南木製品及傢俱出口金額145億美元,同比增長17.2%。

紡織行業,中國最大的棉紡織品製造商之一的天虹紡織自2014年起開始建設越南海河工業園區,打造從原料生產到加工銷售的全產業鏈基地。中國色紡紗巨頭百隆東方在越南已擁有超過100萬錠紗的總產能,佔百隆總產能的60%。2021年7月,百隆又在越南新建39萬錠紗線項目。越南區域已經佔到百隆東方總營收的六成左右。

這樣的產業外移會不會造成中國產業的空心化,降低中國的全球競爭力?

必須看到,產業鏈轉移其實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現代經濟社會已經發生了許多次較大規模的產業轉移。其中規模比較大的幾次轉移包括:

其一,19世紀中葉以後,伴隨着美國的工業化進程,歐洲工業向美國大規模轉移;

其二,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伴隨戰後重建進程,部分美國產業向歐洲、日本等地轉移;

其三,上世紀70年代以後,部分日本產業如家電、化工向韓國、中國臺灣、東南亞等地區轉移,亞洲“四小龍”開始崛起;

其四,中國改革開放尤其是加入WTO後,全球產業尤其是製造業向中國大規模轉移。

隨着經濟發展以及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國一些原本的生產要素優勢例如廉價而充沛的勞動力供給已經逐步減弱。在這種情況下,部分產業必然會選擇新的更具比較優勢的落腳點。

這一類的產業轉移是符合客觀經濟規律的,而且產業轉出方和轉入方都會從中獲益。以中國產業外移最大的目的地東盟爲例,2020年起東盟取代歐盟成爲中國最大貿易伙伴。2021年,中國與東盟貨物貿易額達8782億美元,同比增長28.1%。其中,中國對東盟出口4836.9億美元,同比增長26.1%;自東盟進口3945.1億美元,同比增長30.8%。在這一輪的產業轉移中,中國和東盟實現了雙贏。

必須反對違反市場規律的產業限制政策

需要高度警惕的是扭曲市場規律的產業限制政策。近幾年來,美國出於維護自身利益的目的,不斷推出違反經濟規律的產業政策,試圖推動全球產業鏈的去中國化。

首先,美國以美中貿易逆差爲藉口,挑起與中國的貿易摩擦,大幅提高從中國進口商品的關稅。中國產品出口美國的平均關稅稅率已從2018年6月的3.8%提升至2022年中的19.3%。範圍覆蓋了中國出口美國產品的66%,涉及金額約3350億美元。非市場化的關稅加徵傷害了中美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對世界經濟也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響。

其次,美國又聯合其盟友,試圖打造一個對抗的經濟聯盟,進一步降低中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影響力。

2022年5月,美國公佈了“印太經濟框架”(IPEF)計劃。IPEF由美國、日本和印度在內共13個國家組成,約佔全球經濟總量的40%。IPEF方案不包括中國,雖然其細節條款仍有待確定,但美方已將其定義爲“對抗共同壓力”的論壇。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公開表示,IPEF是一個“獨立於中國的安排”。

以美國推出的芯片與科學法案爲例。該法案明確要求新能源電池所用礦物材料的40%要由與美國有自由貿易協定的國家開採加工,到2024年這一比例將提升至50%、2027年提升至80%,到2029年電池部件必須100%在北美製造。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中國是唯一既具備新能源產業競爭力同時又和美國沒有自貿協定的國家。

這一系列的法規與協定針對中國的意味十分明顯,不但損害了中國的經濟利益,對美歐等國也同樣不利,必須堅決反對。

面對全球產業鏈重構,中國應當如何應對

面對全球產業鏈重構的大環境,中國靠什麼來實現產業升級、拉動經濟增長?

首先,必須增強自身的科技創新能力。中國未來的發展必將越來越依靠科技進步的貢獻。增強自身的科技實力是應對產業鏈重構、實現產業提升的必然選擇。

事實上,我國在最近幾年對科研方面的投入力度不斷增強,科技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也在不斷提升。

其次,在加強自身科研投入的同時,也不能關起門來搞建設。應當看到,在許多科學及技術領域,西方發達國家相對中國仍然處於領先地位,向包括美、歐在內的其他國家學習,仍然是中國經濟重要的提升途徑。

在產業轉型升級的實踐過程中,中國的光伏行業就是通過對外學習,成功實現產業升級的典型成功案例。

光伏的研究和產業化都始於西方發達國家,20世紀90年代以前,中國的光伏技術及產業化水平都十分薄弱,幾乎所有的光伏產品都依賴進口。

20世紀末,中國向美歐日等發達國學習,大規模引進光伏產業相關技術及設備,從頭開始打造光伏產業鏈。依託中國完整的製造業及綜合成本優勢,中國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建立起了全球最有競爭力的光伏產業。目前,中國光伏行業已經處於全球領先地位。光伏產品不僅可以滿足中國國內需求,而且出口到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光伏製造可大致分爲多晶硅、硅片、電池片、組件四個環節,2021年中國這四個製造環節的全球產量佔比均在75%以上。2019年中國光伏逆變器產量就已佔全球市場的80%以上,出口量佔全球45%以上。

通過對產業鏈轉移的分析可以看到,對待全球產業鏈重構,消極抵制或聽天由命不是辦法,主動適應變化的環境纔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對於一部分確實失去競爭優勢的國內產業,主動遷移到更具競爭力的國家或地區不失爲明智之舉。但更重要的一個發展方向就是增加自身的科技及創新能力。中國具有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同時還享有豐厚的工程師紅利,在全球產業鏈重構的新形勢下仍然具有很強的競爭力。

(李海濤系長江商學院金融學教授、企業家學者項目副院長,祝運海系長江商學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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