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之亂,江北豪姓大族紛紛南遷,“五馬渡江,一馬化龍”。在士族的扶持下,幾乎沒有什麼實力的琅琊王司馬睿竟然在江南立足,延續晉朝國祚。

只不過,命運所有的饋贈,早已在背後標好了價格。這句話在東晉建立的第五年,便得到了應驗。

永昌元年(322年),王敦率軍順流而下,直逼石頭城。已經是晉元帝的司馬睿組織的“揚州奴”毫無戰鬥力,在叛軍的攻擊下一潰而散。名爲石頭城的建康,如同紙一般脆弱,輕鬆就讓叛軍殺了進來。

王敦進城之後的場景,是詭異的。

身爲勝利者的王敦,擁兵自重,也不去面見皇帝,放任士兵在城中劫掠。而身爲朝廷支柱的各個士族,似有默契般的不作聲,如同看不見眼前的禍亂。皇宮之中,晉元帝身邊只有兩個侍從,淪爲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時人語,王與馬,共天下。元帝何嘗又不知道呢?所以他纔要集權,纔要任用以刁協、劉隗這樣的申韓術士,去打壓士族。什麼是申韓法術?那可是帝王之術,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那都是無往而不利的治國之策。

可是,司馬睿不是秦皇漢武,東晉也遠非從前。當他想當一個真正的皇帝的時候,其實造反的人是他自己。

晉元帝司馬睿

山窮水盡之時,晉元帝脫去沒什麼用的戰衣,換上了朝服,對王敦發話道:“想要我的位置,大可以早點說,我可以退位回琅琊,何必讓百姓遭此劫難。”

這是他最後的嘲諷。他明白王敦敢造皇帝的反,卻不敢造天下的反。士族是東晉政治的核心,可是他們也不能不要皇帝這面旗幟。事實也正是如此,王敦不敢廢黜皇帝,只能討要些封賞,再殺些人以作警示,最後還是率軍回到武昌。

王與馬,從合作走向對抗,卻都無力改變“共天下”的格局。司馬睿在不久之後憂憤而死,而王敦迷失在權欲之中,在方鎮截留四方的貢獻,任用親信,排斥異己,威脅到了各大世族的利益。

當“王”達到勢力的巔峯,而“馬”跌入低谷之時,東晉的政局中出現了一個另類的人物——庾亮

他作爲琅琊王氏的挑戰者出現,卻十分厭棄王氏放任士族的政治,對於整個“王與馬”的政治格局嗤之以鼻。作爲人們眼中的權臣,他一直致力於推行皇帝式的政治,這使得他既有別於王導、又和之後的桓溫、謝安之輩明顯不同,這在整個東晉的歷史中,也算獨特的。

隨着庾亮的出世,皇權與門閥之間的共生與抗衡即將進入下一個時期。

01

作爲士族來說,庾亮的出身並不優渥。

潁川庾氏發契於東漢末年,崛起於西晉,然後僑遷至江南,成爲高門大族,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庾亮。

當時,貴族之間崇尚“老莊”,講究名士風度,儀容清談玄學就是門閥遊戲的三張入場券。如果沒有這三樣東西,則很難融入士族集團。庾亮便是靠着這三樣東西,攀上了權力的高枝。

史籍載:“(庾)亮美姿容,善談論,性好《莊》《老》”,年少就聲名遠揚。晉元帝在接見庾亮時,覺得他“風情都雅,過於所望,甚器重之”。那是一個看臉的時代,庾亮相貌非凡,超凡脫俗,給他的從政之路開了綠燈。

魏晉時期,但凡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的人,總要有那麼一兩個爲人所知的小故事,或清談,或風度,以顯示他的名士氣質。像是王導新亭聚會時的豪邁風度,或是謝安面對百萬秦軍時的鎮定姿勢,都爲時人所崇尚。因此,我們在魏晉的史書中常常見到很多名人的故事會,其實是當時士人爲了攫取社會聲望所做的“形象管理”。作爲名士的庾亮,自然不會落後於人。

當初,庾亮所乘的馬匹是的顱馬,殷浩認爲的顱馬不利於主人,勸庾亮把馬賣了。庾亮回答說:“怎麼能將自己的禍事轉嫁給別人呢?”殷浩慚愧地退下。

孫潛、孫放兄弟二人,小時候去拜見庾亮。庾亮問孫放的字是什麼。孫放回答:“字齊莊。”庾亮問他:“你準備向誰看齊啊?”孫放說:“向莊周看齊。”庾亮問:“爲什麼不仰慕孔子而仰慕莊周?”孫放回答:“聖人生下來就知道一切,所以難以企及。”庾亮非常喜歡這個小孩子的應對,認爲其將來可以媲美魏晉玄學的開山祖王弼。

只不過,庾亮並不只是空談。庾氏本來是經學世家,因此庾亮“風格峻整,動由禮節,閨門之內不肅而成”,與那些放浪形骸的玄談名士有着本質的不同,是個實打實的務實派。晉元帝似乎也看重這一點,於是將庾亮的妹妹選爲太子妃,庾亮之妹後來成爲晉明帝的皇后。

就這樣,庾亮的社會聲望,轉化爲權力資本,他也擁有了新的身份——“外戚”。

但這個身份既是助力,也是枷鎖。外戚這兩個字,風評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漢魏時期,庾亮的前輩霍光、梁冀、竇憲等人的所作所爲,讓人們不得不產生這樣一種感覺:只要外戚干政,國家就會面臨衰敗的危險。有一年江南發大水,民間都認爲,是因爲當時皇帝年幼,母后稱制,庾亮以舅舅的身份決策中央,陰盛陽衰,才導致了這種劫難。

實際上,在古代,外戚、母后乃至於太監,都算是皇帝的影子。皇帝的權力無上,但是皇帝本人因爲年幼或者其他原因無法勝任時,纔會被影子僭取了權力。如果皇權不振,那麼外戚的權力又能高到哪裏去?

當初,王敦蠢蠢欲動,想要直取建康的時候,晉元帝曾派庾亮前去協商。王敦與庾亮交談之時,聽得聚精會神,不自覺地將座位移向了庾亮,事後不得不感嘆:“庾元規之賢能,遠遠超過了裴頠呀。”

裴頠是西晉的外戚,卻不願意捲入權力之爭。王敦的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庾亮不要參與他和司馬氏的爭鬥。如果庾亮參與到這場爭鬥中,必將受到諸如“外戚干政”的批評,那他就很難在士林立足。

最後,王敦還想來一個捧殺,滿懷惡意地推薦庾亮擔任中領軍。

庾亮確實沒有加入晉元帝的陣營,但不是因爲王敦的威脅。

王敦。圖源:影視劇照

02

在取得最高權力之前,庾亮始終都和士族站在一起。

當初元帝“任刑法”,還把《韓非子》賜給了太子。身爲太子舅舅的庾亮便站出來反對,說申韓之術刻薄,會喪失人心。所謂人心,便是世族之心。

明帝即位之後,庾亮任中書監,站到了王敦的對立面。王敦心中忌恨庾亮,卻在表面上裝作很尊敬的樣子。庾亮則一度稱病,辭去官職。

隔空交了幾番手,雙方互有忌憚,誰也沒能奈何誰。

太寧二年(324),也就是攻入建康兩年之後,王敦又一次起兵。但,勝利的天平早已經顛倒過來了。上一次,是元帝站在了世家大族的對立面,這一次則變成貪婪的王敦。

王敦第一次叛亂勝利有多麼輕鬆,第二次叛亂的失敗就有多麼迅速。他的兄弟王導在《遺王含書》裏說道:“大將軍來屯於湖,漸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勞弊。”又是“漸失人心”,和庾亮的話多麼相似,可見“人心”之重要。

審時度勢的庾亮自然選擇和大多數人站在一起。亂起之時,他率兵拒錢鳳,追沈充,奮力討伐,反抗態度最爲堅決。經此一役,以外戚進身的庾氏總算有了功績,得以進入東晉政府的核心權力圈。

第二次王敦之亂,琅琊王氏栽了跟頭,一時難以恢復,朝中的王導也已經成了一尊偶像,沒有實際的權力。皇權似乎迎來了轉機。

晉明帝頗具政治才能,在王敦之亂中,引入江北的流民帥蘇峻、祖約參與政局,使他們南下進攻王敦,又將宗室引入了中樞,比如西陽王司馬羕。朝廷之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家勢力能與司馬氏單獨對抗,這是強化皇權的最佳時機。

晉明帝

可惜天不假年,明帝很快病重。

這時,異變突生。首先是庾亮和掌管宮禁的宗室司馬宗發生了衝突。因爲明帝病重,入宮門需要鑰匙,而鑰匙掌握在司馬宗手裏。一日夜間,庾亮有事想要上奏,問司馬宗拿鑰匙,司馬宗不給,還直接斥責庾亮:“這是你家的門嗎!”庾亮氣極。

接下來的故事,便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史載,宗室司馬羕和司馬宗等人將有異謀。庾亮直接進了明帝的臥室,先痛哭流涕感傷皇帝的病情,然後鄭重其事地說:“司馬羕和司馬宗密謀廢除大臣,攫取大權,社稷安危,就在今日!”明帝“深感悟,引亮升御座,遂與司徒王導受遺詔輔幼主”,隨後升庾亮爲給事中,轉中書令。太后臨朝攝政,一切政事由庾亮決策定奪。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將有異謀”其實就是莫須有。明帝是不可能因爲庾亮的數語就放棄之前的部署的。之所以“深感悟”,恐怕是他已經意識到,在門閥政治的框框裏,或許只有依靠士人,才能將孱弱的皇權維持下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也不得不認命。

不久之後,司馬宗就被殺了,司馬羕也被廢。關於皇權,元帝無能爲力,明帝也力不從心。

我們可以看到,庾亮先是反對皇權的膨脹,又阻止王敦勢力的坐大,之後消滅皇家宗室的力量,似乎他完完全全站在了世家大族的一邊。王導因此曾說:“吾與元規(庾亮)休慼是同。”然而,真是這樣嗎?

03

明帝死後,庾亮迎來了事業的巔峯期,也顯示出他不同於王導的一面。

《晉書》載:“先是,王導輔政,以寬和得衆,亮任法裁物,頗以此失人心。”

王導說過:“人言我憒憒,後人當思此憒憒。”他的執政風格就像是一張破漏的網,能漏多少漏多少,以此來換取政權的安寧。豪強侵佔人口,隱瞞土地,放任之;流民帥擁兵自重,散亂無序,包容之;武將私養無賴,橫行霸道,安撫之。總之就是把“無爲而治”發揮到極致。

王導

庾亮則不同,一上臺便顯示出極強的集權傾向。所謂“任法裁物”,不就是元帝的申韓法術嗎?世家出身的貴族,寒人出身的武將,北邊的流民,南邊的豪強,全在他的打擊範圍內。

其中,庾亮打擊流民最爲激進。

流民是東晉政局比較重要的一個勢力。他們從北方而來,基本上呆在長江之北,處於獨立的一個狀態,軍事上自給自足,經濟上自生自滅。像是聞雞起舞的祖逖,便是著名的流民帥。東晉王朝需要流民來抵抗北方的蠻族,但又對流民勢力的不可控心驚膽戰,始終將流民當作王朝政治的一個威脅。

在平定王敦之亂時,流民帥蘇峻的功勞頗大,威望也越來越高。因此,庾亮剛剛執政的時候,便徵召蘇峻入朝。這是請君入甕、釜底抽薪之計。

蘇峻立馬遣使回答:“在外討賊,左右聽命。到了朝廷,難堪大任。”不從。

庾亮又加大砝碼,把蘇峻升爲大司農。整個朝廷都認爲不可,庾亮的好友溫嶠也多次寫信給他,勸他不要一意孤行。庾亮直接把話挑明瞭:“蘇峻狼子野心,一定會作亂。現在反了,爲禍尚小,如果放任的話,以後無人可制約。”對於這種不聽話的勢力,一定要剷除。

最後,王導出面了,他對庾亮說:“蘇峻性格猜忌,一定不會奉詔。山湖廣澤,難免會有些有害之物,應該包容之。”庾亮還是不聽。

庾亮是一逼再逼,蘇峻是一拒再拒。拒無可拒的時候,蘇峻憤怒地說;“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我只能以死來報答謀劃之人。”便起兵反了。

蘇峻橫江而來,擊潰了東晉王師,建康又一次陷入了敵寇手中。陷城之後,蘇峻報復性地掘開庾亮父母的墓穴,剖棺焚屍。作爲對比,他對王導卻敬重有加。

庾亮逃出了建康,連皇帝和庾太后都忘了接出來。如喪家之犬的庾亮唯一可以仰仗的人,就是身在荊州的陶侃。巧合的是,陶侃正是他所打擊的寒人武將。

當時人們都以爲陶侃會殺掉庾亮以謝天下。因此庾亮非常害怕,在溫嶠的斡旋下,才鼓足勇氣去見陶侃。傲慢的庾亮徹底放下了尊嚴,一見到陶侃便拜,交談時還甘願坐在下位,一幅引咎自責的樣子。陶侃自然知曉大義,於是順着臺階就下了,只是不無嘲諷對庾亮問道:“你修石頭城來防備老夫,怎麼今天反過來求我呀!”

溫嶠一直是庾亮的好友,在王敦之亂、蘇峻之亂等事件中,多次幫助過庾亮

最後,庾亮推陶侃爲盟主,平定了蘇峻之亂。而庾亮本人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政治資本,庾太后在戰亂中病逝,他的威望也跌倒了谷底。看着依舊屹立在朝堂上的王導,庾亮終於明白了彼此的差距,嚴苛之政未必比憒憒之政差,但他終究還是缺少了一點統治的藝術

作爲一種以退爲進的策略,他向小皇帝請求外出方鎮。他要去的地方,正是原來蘇峻的地盤——蕪湖。

當初,庾亮以外戚進位,升遷速度爲人矚目。爲堵悠悠之口,他的爲政措施不得不急峻。但如今,他不得不慢慢來了。

04

歷史上激進的人物,對於心裏的執念總是有着潔癖般的追求。

壞處是庾亮無法做到像王導一樣包容;好處是庾亮並不會放棄心裏堅持的東西。爲了對抗中樞的王導和荊州的陶侃,他開始好好經營腳下這片土地。從短時間看,庾亮似乎失去的更多,但從長遠來看,唯有這樣才能真正動搖王導的憒憒之政。

當時,江州的流民帥郭默殺了刺史,王導依然主張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陶侃直接寫信質問王導:“郭默殺了刺史,就可以當刺史;那麼他殺了宰相,他可以當宰相嗎?”

顯然,陶侃也不滿王導的放任政策。

陶侃

庾亮趁機與陶侃搞好關係,一起出兵,平了江州。庾亮的幼弟庾翼也得到了陶侃的信任。陶侃死後,庾亮便接管了荊州,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荊、豫三州刺史,鎮武昌。

在荊州,庾亮終於可以施展自己的治國理想——平流民、抑豪強、興教化。他甚至還推行了“土斷”,也就是重新統計戶籍,這幾乎是從世家大族嘴裏摳東西,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門閥做的事情。他與王導之間的矛盾愈加激烈了。

當時庾亮雖鎮守於外,卻依然可以遙控朝政,又手握強兵,隨時能向王敦一樣順流直下。一些見風使舵的人開始投奔他。王導心內不平,常常在颳起西風的時候,用扇子擋起風塵,慢吞吞地說:“庾元規吹起的灰塵把人弄髒了。”

最後,庾亮親自給太尉郗鑑寄信,商議廢除王導。郗鑑不同意,只好作罷。

庾、王之爭是複雜的。一方面是權力之爭,庾氏家族是新興門戶,自然會與掌握中樞權力的王氏產生矛盾。另一方面也是路線之爭,庾亮是外戚,他是皇帝的影子,因此也會想着去伸張皇權,這是他不同於其他門閥的一點。

在庾氏取得對王氏的壓倒性優勢之時,想要更進一步,擺在庾亮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北伐。

東晉時期有一個傳統,每個有爲的權臣都喜歡借北伐以強大實力。對庾亮來說,想要匡扶中原和重振皇權,必然要集權,想要集權,北伐便是一個好的藉口。

鹹康五年(339年),北方與西南局勢動盪,庾亮認爲這是恢復中原的時機,遂有“開復中原之謀”。

對此,朝中贊同者寥寥無幾,多數都持反對意見。太尉郗鑑認爲準備不足,不可大舉出兵。大部分人則認爲長江是天然的屏障,胡人如果來進攻,對付他們綽綽有餘;如果拋棄長江天險冒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並無多少勝算。這當然是一種不思進取、劃江而守的主張,但毫無疑問,這是大部分世族的意見。

隨後,後趙皇帝石虎遣將攻邾城,邾城陷落,晉將毛寶、樊峻戰死,北伐未及發動便流產夭折。

終東晉一世,北伐的命運似乎就是這樣。權臣想要憑藉着數州之力,對抗北方強胡,卻往往遭到內部反對派的掣肘,不可避免地陷入門閥之爭的漩渦之中。

北伐的失敗,對於庾亮來說是雙重打擊。收復中原的理想夭折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他離集權的理想又遠了一步,即便他前面已經沒有王導了——就在這一年,鹹康五年(339年),王導去世。

05

王導死後僅數月,鹹康六年(340年),庾亮也因北伐夭折憂悶成疾而死。但庾亮死後,庾王之爭並沒有結束,抑或說,庾氏家族重振皇權的努力,並沒有結束。

《世說新語》記載了這麼一則故事:某一年夏天,王導曾到石頭城探望庾亮的弟弟庾冰。庾冰正在處理公事,王導說:“天氣熱,可以稍爲簡略一些。”庾冰說:“如果您留下些公事不辦,天下人也未必認爲妥當!”

庾氏家族似乎與“寬容”二字就不沾邊,從上到下都貫徹嚴苛的政治。

庾亮的弟弟庾冰,“頗任威刑”,嚴厲打擊世家大族隱瞞戶口一事。有人看不下去,勸道:“賢如前相王導,都不敢這樣做,更何況我等啊。”還有人搬出天象,力勸庾冰消停,庾冰則淡淡地回答:“天象不是我們考慮的事情,只要盡人事即可。”還下令將查出的人口,全都拿去充軍。

庾亮的另一個弟弟庾翼爲了北伐,徵發江、荊、司、雍、梁、益六州“奴”,結果搞得民怨沸騰。這裏的“奴”指的是世家大族手下的依附之民,不用交稅,不用服兵役,只對豪強負責。而庾翼做的是把這些人從豪強的手裏搶過來,成爲國家的編戶齊民或者軍人。因此,這裏的民怨實際上是世族之怨。

無論是北伐,還是鞏固皇權,庾翼都繼承了哥哥的志向

可以看出,庾氏一族對於集權的執着。

庾冰甚至還發動過一次佛門辯論,中心論點是“佛門應敬王者”。這是從士人的信仰入手來強化皇權。

但庾氏家族三兄弟的所作所爲,結果都是“失人心”。

後來,晉康帝重用何充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州刺史,鎮京口,“以避諸庾”,而何充則利用諸桓牽制庾氏,使得東晉政權又陷入桓氏的掌握之中。再往後,就是一個名叫桓溫的梟雄橫空出世,庾氏家族的大部分人都死在他的手上。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主弱臣強的時代,也是一個地方分權的時代。在此背景下看潁川庾氏,便不難發現這個家族是一個另類。他們爲了伸張皇權付出了種種努力,卻都倒在了現實和人心面前。

在那個時代,寬容和氣似乎更爲喫香。在史書裏,王導、桓溫、謝安分別被評爲“寬恕”“寬和”“和靖”。他們都體現了對治下寬容放任的一面,也都表現出了對豪強世族的尊重。鞏固皇權並不是主流,努力維護門閥貴族與皇帝權力之間的平衡,纔是東晉政治的標準答案。

名相謝安

個人的努力是無法背離時代的,即便你有的時候代表了未來。

司馬氏、王氏、庾氏、桓氏、謝氏,他們都是被一張名爲門閥政治的蛛網困住的人。他們在這張網中崛起,便也註定了不可能再逃離此地。皇權政治的復興,只能靠局外人了——比如寒門出身的劉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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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餘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

李濟滄:《論庾亮》,《中國文史論叢》,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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