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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靜

來源/降噪NoNoise(ID:forjingyijing)

如果硅谷也有“名人堂”,那它的名單可是太久沒有更新了。

距離喬布斯去世已經11年,硅谷最受矚目的還是兩個中年男人——馬斯克和扎克伯格。他們一個在2004年接管特斯拉,一個在同年創辦了Facebook。兩人十多年前就是科技圈頂流、硅谷“燈塔”般的存在,他們的創業神話被反覆咀嚼;如今兩人依舊佔據新聞熱搜,不同的是麻煩纏身——“天才偶像”成了硅谷信仰幻滅的推手、破壞神。

更糟糕的是,伴隨裁員,硅谷一往無前的黃金時代陷入低潮。

這個節點似乎比以往更需要“燈塔”作出引領時代的改變,正如同1950年代“八叛徒”與仙童半導體締造的硅谷開篇,喬布斯續寫的神話高潮。

不過最近十年,硅谷再沒有製造出新的全民偶像,而且沒人敢預言,那種星光熠熠的時代會在何日重現。在《降噪NoNoise》與兩位技術佈道者的交流中,他們流露出相似的模糊傾向:可能要等一個高潮,“大浪”到來的時候。 

通往“偶像”的階梯有多長?

如果沒有驚天的造假醜聞,“女版喬布斯”伊麗莎白·霍姆斯本來有望成爲新的硅谷精神接班人。

她創立的血液檢測公司Theranos,號稱在一滴指尖血上可以進行兩百多項專業檢測。《北大西洋月刊》評價Theranos是僅次於特斯拉的“改變世界的創業公司”。2015年,Theranos估值達到90億美元,滴血驗癌成爲硅谷最驕傲的新作之一。

除了聲譽,創始人霍姆斯幾乎具備硅谷新生代偶像的所有特質。她年輕、聰明、工作狂,渾身散發着濃郁的“克里斯瑪型領袖”氣質——一種近乎天賦的領袖魅力。她是硅谷投資人以及科技媒體的寵兒,她的“發明”看起來也足夠顛覆世界。

《福布斯》稱霍姆斯是“女版喬布斯”,她本人也有意在形象上向偶像喬布斯致敬,時常以黑色高領毛衣、黑色便褲的裝扮出現在公開場合。

直到2015年,《華爾街日報》的調查報道戳破了這個美麗的肥皂泡。血液檢測被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就在本月初,這場騙局以霍姆斯被判入獄11年3個月收尾,罪名是欺詐投資者。

在庭審上,霍姆斯淚流滿面。她說,Theranos是自己一生的作品。她爲自己的失敗感到絕望。

在擠滿天才和瘋子的硅谷神殿,通往“偶像”的階梯說短不短。從惠普創始人的車庫開始,硅谷從來不缺少創業神話,諸如英特爾、AMD、蘋果、微軟、甲骨文、谷歌、亞馬遜、奈飛、臉書、優步、特斯拉、Snapchat等著名公司皆誕生於此,但能升級爲“傳奇”並持續影響後來者的創業者終究是少數。

硅谷歸來的安克創新創始人陽萌曾說,似乎人類歷史上每隔10到15年,都會出現一個特別牛的人,之後人們都在這人所開創的領域內做改進。

對那些人,我們稱之爲“燈塔”。“燈塔”伴隨着每一代技術大浪潮出現,他們又把這股浪潮帶到巔峯,去改變全世界。另一層含義是,“燈塔”擁有鼓舞人心的感染力。

比如“八叛徒”之首、英特爾創始人羅伯特·諾伊斯,曾被譽爲“硅谷市長”、“國家寶藏”,是讓美國“遇見最美好時代”的那個人。

這些讚譽並不只是因爲諾伊斯是集成電路的發明人,仙童半導體的發起人、或者英特爾的創始人。他對硅谷的貢獻和影響持久而深入。

技術革新上,他與同事戈登·摩爾1968年創立的英特爾。英特爾1976年推出的8080微處理器直接開拓了兩個新的產業:一是微處理器,一個是個人電腦。沒有這一步,前世界首富比爾·蓋茨與微軟的創業傳奇可能還要接着等“風”來。

作爲美國半導體產業的領軍人物,諾伊斯還體現了領袖應有的擔當。1980年代日本半導體開始威脅美國企業的地位,諾伊斯憑藉一己之力推動半導體制造技術聯盟的成立及運轉。

當時他剛退休,無奈聯盟需要一個艾森豪威爾式的領導人,去協調各方利益和資源。沒有比諾伊斯更合適的人選。他平易近人,總是無私鼓舞他人,深受衆人愛戴。

1990年6月1日,聯盟專門舉辦了一場“諾伊斯日”,每個人都得到了一件印有諾伊斯肖像的T恤,上面印有“少年偶像”的字樣。所有人都覺得他當之無愧。

不過諾伊斯生前最喜歡的身份是“技術專家”,這意味着敢想敢幹,“商人不可能發明電話。電話發明者必須是不走尋常路的人。”

在諾伊斯之後,硅谷最著名的偏執狂老闆安迪·格魯夫登場,成爲芯片行業另一叱吒風雲的人物。在他治下,英特爾主動放棄主營的存儲芯片業務,擁抱代表未來的微處理器,並由此成爲全球CPU霸主。

而他關於企業如何“穿越死亡之谷”的管理智慧,至今仍啓發着一代又一代創業者。 

“斷代”

從大浪維度來看,緊隨半導體風潮之後的,是1980年代個人計算機的崛起。

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和蘋果創始人喬布斯成爲新一代偶像,並持續“霸屏”二三十年。他們的故事家喻戶曉,後來者也不斷被冠以“下一個比爾蓋茨”、“下一個喬布斯”之稱。

尤其喬布斯對產品的極致追求和天生審美,在全球獲得宗教般的崇拜。國內如雷軍、羅永浩、張小龍都表達過對喬布斯的崇敬。谷歌創始人拉里·佩奇也是喬布斯的迷弟之一。

谷歌投資人曾說服拉里·佩奇去跟比爾蓋茨、喬布斯等大佬請教如何做一個稱職的CEO。取經回來的佩奇讓投資人有點哭笑不得,他的結論是:只有喬布斯適合領導谷歌。

25歲就創立谷歌的大夢想家拉里·佩奇,其實也是衆多極客的偶像。從上世紀90年代後期開始,硅谷進入互聯網的寒武紀,雅虎、谷歌、亞馬遜 、奈飛等互聯網公司先後誕生於這一時期,在穿越千禧年互聯網泡沫之後,谷歌憑藉獨特的技術氣質,很快成長爲硅谷最耀眼的巨頭、工程師羣體最嚮往的職業頂點。

斯坦福畢業生拉里·佩奇性格低調內向,但他的腦洞大開讓人印象深刻——通過“登月計劃”,谷歌大量佈局無人駕駛、生物抗衰、智能家居、機器人等未來科技,差點變成一座硅谷造夢工廠。

在馬斯克之前,佩奇被視作“全宇宙最有雄心的CEO”。《財富》雜誌評價,“登月項目中的任何一項都可以改變數十億人的生活。在這樣一個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的時代,拉里·佩奇重新定義了偏執狂的無限野心。”

不過最近幾年,拉里·佩奇深入淺出,鮮少在大型公開場合路面。硅谷的鎂光燈,都給了臉書創始人扎克伯格、特斯拉CEO及SpaceX創始人馬斯克。

在硅谷從2000年的互聯網泡沫中復甦之時,扎克伯格創建了臉書,目標是連接全世界。如今Meta的社交帝國在全球擁有37億月活用戶。

外界曾稱讚這個“天才少年”是下一個比爾·蓋茨,他的黑客精神鼓舞過很多科技創業者。

一名從硅谷回國創業的硬科技公司創始人回憶,2010年那會兒,拉里·佩奇關於技術公司要有商業閉環的理念深深影響了自己,但他尤爲欣賞的是扎克伯格那種break and fix的黑客精神。

很多人都知道,臉書的口號是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快速行動,打破常規)。對了,通往臉書辦公園區的那條道路就叫“黑客之路”。

關於誰是硅谷“燈塔”,上述創業者的想法或許代表了一類人:“我一直都不覺得馬斯克代表着硅谷。硅谷是追求自由和創新的,而馬斯克代表的是有技術思考能力的商人,他比較獨裁和作秀……我理解的硅谷還是帶着理想主義和烏托邦的硅谷工程師文化,而貝索斯、馬斯克都是有框架思考能力的商人,他們對商業世界以及人性更瞭解。”

但是有一點無可厚非,馬斯克憑藉一己之力,開啓了電動汽車時代、可回收火箭以及野心勃勃的火星計劃。如果拋開推特裁員的血雨腥風,這個偏執、爲創業賣掉所有房產、經常睡工廠地板的男人,應該稱得上“人類之光”了。

《時代》週刊將2021年的封面留給馬斯克,形容他是“小丑、天才、領袖、有遠見的人、實業家、表演者、無賴;愛迪生(發明家)、巴納姆(現代公關之父)、卡內基(企業家)和曼哈頓博士(DC漫畫中的超級英雄、科學家)的瘋狂混合體”。

相比馬斯克,硅谷的年輕創業者確實很容易顯得暗淡無光。但真正的尷尬在於,當你問一個普通人誰是硅谷新星的時候,對方甚至想不出一個名字。要擱10年前,他多半會說出扎克伯格,畢竟《社交網絡》拿過8項奧斯卡提名。

硅谷爲什麼沒有新偶像?  

討論硅谷近年爲什麼沒有製造出新的年輕偶像,是個龐雜的開放式命題。

從技術浪潮趨勢維度來看,大浪確實更容易帶來超級偶像,甚至可以說,賽道越大,機會越大。比如半導體時代的羅伯特·諾伊斯,個人計算機時代的比爾·蓋茨,互聯網時代的扎克伯格。

如果進一步細分,移動互聯網時代也有共享經濟、短視頻等幾波機會節點,其間也誕生了優步、TikTok等明星公司,遺憾的是優步創始人因聲名不佳被董事會踢出局;TikTok的成長軌跡則與硅谷無關。

而當下的技術演進正處於新舊交替的十字路口。每個移動互聯網的入口級機會面前都有科技巨頭把守,Web3被認爲是下一次技術浪潮,但區塊鏈、加密貨幣、元宇宙的佈局遠未成形,目前正處於反覆震盪期。

如果拋開狹隘的僅限硅谷的地域觀念,憑藉以太坊在區塊鏈領域打開一個新世界的“V神”,應該可以有姓名。2021年,“V神”曾同特斯拉CEO馬斯克、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勳共同入圍《時代》雜誌的100位最具影響力人物名單。

不過區塊鏈技術本來倡導的就是去中心化,代表人物多半很難成爲成爲全民偶像,就像外界對比特幣發明者中本聰的真實身份,至今一無所知。

加密貨幣圈裏倒是存在“天才少年”式的人物,如FTX創始人SBF。遺憾的是最近FTX暴雷破產,那個年僅30歲就擁有上億身價的科技界新星,轉眼就成了流星。

至於元宇宙賽道,扎克伯克已經燒了200多億美元,還沒有找到顛覆舊世界的入口。

如果從硅谷創業環境變遷來看,一些細節也值得思考。英國《金融時報》就認爲,明星創業者的缺席並非因爲缺乏創意,相反它可能是該行業發展壯大的結果。科技巨頭的主導地位意味着,有潛力的年輕創業者可能在有機會出名之前就被收購了,“硅谷越是成功,它就越覺得有必要喫掉內部的年輕一代。”

最典型的案例來自臉書。2012年,扎克伯格動用10億美元現金加股票的方式,買下只有13個人的Instagram。目前Instagram的全球月活達到20億,在Meta生態內部的重要性僅次於臉書。只是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這款圖片分享App的創始人是凱文·希斯特羅姆,一個畢業斯坦福大學的產品經理。

另一硅谷巨頭谷歌,也是買買買的狂熱愛好者。今年前9個月,谷歌花23億美元買下了41家公司。類似的劇情其實並不陌生,退回三年前,國內互聯網巨頭也熱衷通過買買買解決創新和增長難題。眼光好的,如字節跳動併購Musical.ly(注:TikTok前身),一下佔領全球市場。

第三個維度或許可以參照輿論環境和思潮的變化。最近幾年,媒體和民衆對於言必稱“改變世界”的科技創業者有了免疫力。往昔的寬容和仰視,變得更爲審慎。“壞血”騙局讓很多人看到科技造神背後的暗黑面;臉書8000多萬用戶數據泄露,則讓隱私保護成爲新的主流社會議題,同時各界開始警惕科技巨頭過於膨脹所帶來的諸多社會影響。

正如有媒體評論的,“這些公司就是國王,他們統領的疆域比任何一個王國都大得多。我們取勝的唯一方式是建立一個民主的、去中心化的互聯網。”

如果說過往的硅谷是自由、天才、成功、神話的集合地,如今多了一道濾網——監管和倫理。放到現在,臉書那種快速行動、發現錯誤再回頭修復的創業路經,幾乎行不通了,這或許是留給年輕創業者的一個現實挑戰。

如今科技巨頭的CEO們,也都變了謹言慎行的好手,領袖平凡無奇成了一種新時尚。乏味、安全壓倒了個性和冒險。

這兩年還有一個新變量——科技大遷移。因爲加州高稅賦、高生活成本、疫情居家辦公等原因,諸如甲骨文、惠普、特斯拉等一批科技公司及投資人正在逃離硅谷。爲了“搶人”,德州奧斯丁甚至效仿硅谷,搞了個“硅山”。

硅谷能否持續維持對年輕創業者的吸引力,有待觀察。作爲美國甚至全球的科技創新引擎,硅谷如果不能持續輸出新的“少年偶像”、創業燈塔,總有一些東西會緩慢流逝、暗自瓦解。

“燈塔”與硅谷內核

這可能聽起來有點杞人憂天。但別忘了,那些代表硅谷文化內核、如蒲公英種子傳播到到世界各地,被各種膚色的科技從業者奉爲圭臬的東西,皆誕生於硅谷各時代的“燈塔”之手。

英特爾創始人諾伊斯與摩爾,爲了吸引技術人才而開創了員工持股的先例。這在美國也是一場工作革命的開端,從此,基層年輕人持股、IPO狂歡成了硅谷造富神話的一部分。

谷歌的自由文化則成了硅谷的一面旗幟。拉里·佩奇說過,“如果你在公司工作,你可以利用20%的工作時間來做你認爲最應該去做的事。”

在谷歌,員工生活福利可以說無孔不入。工程師可以帶寵物上班、甚至工作之餘打檯球,享受免費下午茶。至於女性員工,還可以申請公費凍卵。

不過對科技行業影響更爲深遠的,還是谷歌的OKR,如今阿里百度等國內互聯網公司紛紛放棄KPI,改習OKR。

但硅谷從來不是單面體。安迪·格魯夫、喬布斯、馬斯克塑造的工作狂、狼性文化也是硅谷文化的一部分,只是大多數時候被有意無意忽略掉了。

1982年,面對國內經濟形勢惡化,日本企業又步步緊逼,格魯夫推出“125%的解決方案”,也就是要求每個人把效率提到極致。至於馬斯克,每個特斯拉、SpaceX、推特的員工應該都有發言權。關鍵馬斯克本人就是個工作狂,他在德州超級工廠“監工”時,經常直接是睡袋過夜。

對於這類行爲模式,安迪·格魯夫信奉的“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或許可以詮釋其中要義。

上述創新或對立的文化,塑造了硅谷的內核,硅谷活力也因此得以保存其間。僅從這個維度看來,硅谷也需要持續製造新的“偶像”、樹立新的“燈塔”。

只是在低潮期,這一製造過程可能更爲漫長。或許正如茨威格所說:一個人類的羣星閃耀時刻出現以前,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

“無謂”到不至於,更多可能是乏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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