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导研发出的中国经济模型的意义,就宛如海岸边的灯塔;这座灯塔,虽然不直接控制离岸外轮(外资)的航速,但肯定校正着航向!

令人惋惜的今年,不少社会贤达离开了他们热爱的祖国和舞台。12月22日,壬寅冬至,我熟悉的著名数量经济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汪同三,也去了天国,年仅74岁。在他的学术报国生涯中,有许多个“第一”。如,中国第一批数量经济学硕士之一、中国第一个数量经济学博士、参与搭建第一个由中国学者设计的中国经济模型、第一位获得总理基金资助课题的经济学领军人物、第一批课题成果为全国两会期间政府工作报告所采纳……

祖籍湖北蕲春的汪同三,1948年生于南京,长于北京。他在北京就读高中时期的理想是当个化学家,但不久作为知青在内蒙古草原度过六年光景。在内蒙古,他计算过羊和羊毛的产量与产值,但越算发现牧民们越穷,同步的集体收入也没有增加多少。这是他作为著名经济学家、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所长时,和我谈到的其恢复高考后再求学期间的择业初衷。即劳动既然创造价值,那能否真正变为可支配的社会有效财富?

在上世纪80年代,这是困扰很多基层干部和一般研究者的思维局限。同时期,经济要发展就得上大型基建项目;如要脱贫就修路、要致富建机场、要外汇造港口等简洁明了的口号,就成为东南沿海地区的干群共识,而成为新型的摩崖石刻。但是,整个八十年代一直到1995年的这一发展时期,物价是个中央和省部级政府都得高度重视的维稳大课题。而基建项目一旦连续二、三年地年度性铺开,在第四年就会引发物资和运力紧张,同时基本物价上扬,城市居民甚至直接会感到菜篮子的压力;随即不少工程就得被迫下马或中止,这样又导致了烂尾楼或半拉子工程的尴尬局面。能否有一种相对科学的决策手段,避免这种局面呢?

我国是1996年正式确立市场经济为指导思想的,之前都是以计划经济思维来指导建设规模和社会需求配置。我当时已知的是:为了避免宏观经济荡秋千的局面,当时的国家计划经济委员会(现国家发改委)就特别需要某种数理经济模型来指导全国一盘棋;如同重大战役演习的沙盘(现为电脑推演)。这种数理经济模型的理论基础是钱学森的系统论和控制论,就是某项特大工程的成功所必须得到保障的充分条件一一列出;这些条件或函数化或几何化,曲线或图标之精确比肩火箭发射之元素标配。当然,还要测算出小数点后的收益!

我对于这种数理经济模型的功能设计,最初是将信将疑的。汪同三却特别持有热情!早在北京师范学院数学系本科阶段求学时,汪同三开始接触国际经济学前沿理论,无意中开始储备“比数学家更懂经济,比经济学家更懂数学”的数量经济学知识。毕业之时,中国社会科学院刚刚组建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下称“数技经所”),他成为我国第一批数量经济学硕士研究生。1985年,汪同三顺利完成研究生学业;之后除在某企业历练半年外,就始终任职于数技经所。在这个他贡献了全部精力的舞台上,他作为骨干推出第一个宏观经济计量模型;参与国家科委重点项目“技术进步与产业结构研究”,1989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科技成果一等奖、孙冶方经济科学奖;作为“中国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项目主要负责人之一和第一执笔人,推出我国第一本蓝皮书《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1996年“中国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项目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曾多次作为起草小组成员参加政府工作报告起草。

汪同三曾经用一个词来描述数量经济学的精髓:“均衡”。具体而言:“数量经济学就是通过数学模型,综合各种经济要素搭建一个合理、均衡的框架,使整体经济在一个统一的框架下达到平衡、协调。它既可以对当前的经济运行状况作出评估,也能对未来经济变化进行合理预测”。值得指出的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期,汪同三和他的同事们受到了美国数量经济学家们的启迪。尤其是美国科学院院士克莱因,因创立经济波动和经济政策分析的计量模型,并通过计量建模分析宏观政策效应而获1980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克莱因还倡建和主持了迄今规模最大的世界经济分析、预测模型LINK PROJECT,把世界各个国家的模型连接到一起,研究一个国家出现的经济问题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以及世界经济环境对一个国家经济的影响。而克莱因团队的成果,也就成为了世界银行年度报告的主打内容。

1987年,汪同三所在的数技经所投标承担了国家科委软科学重点项目“技术进步与产业结构研究”,研究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法,首次在国内采用了“大道模型理论”,设计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大道模型体系。汪同三是这次自主原创模型的主要设计、研究和分析者之一,这是他对国家社会科学事业发展的最直接贡献。汪同三后来解释说:所谓“大道模型理论”,核心观点就是: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从距离上看是直线最短最近;但真正走起来,却不一定最快。因为直线可能是山间小道,也可能是森林腹地,或泥泞崎岖,或方向易偏。高速公路距离虽远,用时却少得多。而寻找‘大道’,就是要找出经济长期增长的高速公路,能够以最佳效率奔向目标。在中国,这条道路的关键是结构,包括如何调整产业结构的强度和进度。如要“实现国民经济总量翻两番的目标”,怎样凭借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优化?汪同三的课题,显然是个非常复杂、要在计算机上做大量运算的项目。那个时候,全国社科系统经费普遍短缺;汪同三所在的数技经所没有合适的大型计算机,于是就同国家信息中心合作,即在对方的大型机器上来联合计算、科研。不过,这也促进了理论与实际的紧密结合。

自1991年起,数技经所都会发布年度性的《中国经济形势分析和预测》蓝皮书。这是因为之前中央领导同志邀请了一批专家到中南海座谈,探讨社会科学如何为经济稳定和社会稳定服务。每年出版的这本国家智库编制的蓝皮书里,由汪同三负责最重要的总报告。这个总报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当年的经济预测和必要条件,因此每年全国两会前夕就成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重要参考资料;也得到海外智库和主流媒体的高度关注。

转眼到了1999年,上海因浦东开发形成快速发展态势,成为亚太经济的一个亮点。那个阶段常有海外智库、外国使领馆和跨国公司代表,来询问上海经济发展的来年指标等;即上海统计局公布的上年数据,并不能满足外方需求。于是,我所在的上海社会科学院就接受了上级的任务——编制年度性的《上海经济发展报告》和《上海文化发展报告》;主要功能和引人注目处也就是总报告,关键的难度要素就是预测来年经济指标的相对准确性,当然还包括分析大宗市场需求趋势。后来还增加了《上海社会发展报告》《上海民生发展报告》等被称之为地方蓝皮书的项目。于是,在世纪之交我因经济预测工作和汪同三的交往开始密切了。

我们在北京、在深圳都面对面地交流过各自编制蓝皮书的收获和感想,在上海互动的机会就更加多一些。本世纪的头十年,我一直在上海社会科学院科研处任职,经常联络首都的各领域专家,汪同三就是经济学领域中最重要的一位。他一直强调自己是湖北人,如同我是在上海出生但总觉得自己是杭州人(祖籍);所以,有湖北社科院同志出席的上海社科院发起的专业会议,他总是兴致勃勃地前来交流。只要来上海社科院,我总是会陪同他先去造访老院长、中国近代经济史学的南方泰斗张仲礼先生;该领域的北方泰斗就是他的父亲、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所研究员汪敬虞。张老和汪老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代表性学术著作分别是《中国绅士》和《中国近代经济史》,都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张老每年还让我买一些汪同三编制的《中国经济形势分析和预测》蓝皮书,由他接待外宾时连同我编制的上海蓝皮书一起赠送。

2012年,汪老去世;2015年,张老去世;两位泰斗享年都是95岁,之后我和汪同三的联络就逐渐少了。但我一直认为,他主导研发出的中国经济模型的意义,就宛如海岸边的灯塔;这座灯塔,虽然不直接控制离岸外轮(外资)的航速,但肯定校正着航向!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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