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各位banker，你的個人養老金（開戶）破零了嗎？”9：05分，在上班的地鐵上，小林在某短視頻平臺上發了個動態。她用這方式給自己打氣，隨即開啓一天的工作。

今年剛剛畢業的小林入職了一家國有大行的廣州某支行，目前在輪崗櫃員。最近一個月，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爲本行的個人養老金賬戶“拉新”。公司爲小林定下的KPI是在12月起，每週完成60個個人養老金開戶指標。

“走出舒適圈，提前搶佔個人養老金市場！”最近一個月，這幾乎是所有銀行內部的意志。

自2022年11月18日，《商業銀行和理財公司個人養老金業務管理暫行辦法》（下稱《辦法》）落地，銀行之間的搶單大戰就拉開了序幕。

“目前個人養老金的賬戶開戶已經有1000多萬人，開端總體良好。”人社部養老保險司綜合處處長劉衛近日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保障論壇暨《中國養老金髮展報告 2022》發佈式上表示。

一個月時間裏，銀行爲搶佔賽道使出十八般武藝，壓力已經開始傳導到非試點城市，甚至券商等下一環節的“選手”也捲入了這場激烈的決逐中。

這邊是理財經理們的賣力吆喝，那邊的投資者們的態度卻不盡相同，誰在觀望遲疑？誰已悄然入局？

搶單大戰

和她的很多同事一樣，小林開啓了一天的“掃樓”推銷模式。按照她所在的支行要求，從12月起，她每週都要完成60個個人養老金開戶指標，如果完不成60%要扣績效；完成60%以上，每戶增加50元績效；完成100%以上，超出部分，每戶增加80元績效。

但對小林而言，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在11月中下旬補貼力度還比較大，在“薅羊毛”驅動下，每天還能完成1~2個指標。但是隨着12月部分活動到期，基本就很難開單了。“大部分年輕客戶一聽說放在裏面的錢要退休才能取出來，就不回覆了。”小林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據小林介紹，目前銀行內部鼓勵員工更積極一點去拓展業務，“走出舒適圈，提前搶佔養老金市場”。

11月，《個人養老金實施辦法》《個人養老金投資公開募集證券投資基金業務管理暫行規定》《關於個人養老金有關個人所得稅政策的公告》等7份文件密集落地，個人養老金賬戶試點正式落地。由於個人養老金賬戶具有終身唯一性，參加人也只能在一家商業銀行開立賬戶，因此搶佔開戶先機成爲各試點商業銀行的發力點。自此，銀行搶單大戰拉開序幕。

各家銀行爲此花樣頻出，最常用的策略就是各式各樣的補貼。11月末，網上還廣爲流傳一張個人養老金賬戶開單羊毛攻略，花式紅包雨和優惠券層出不窮。按照這個攻略所述，其中，如滿足開通實體社保卡、推薦10人開通等條件，每人最多可以獲得388元的補貼。

然而如此密集的紅包雨下，完成指標依舊困難。王藤是廣州一家股份大行的從業五年的客戶經理。最近爲了完成養老金開戶指標，他也是絞盡腦汁。他在朋友圈裏發佈了一條僅重要客戶可見的消息：“有償開通XX銀行養老金賬戶，開立得58元立減金+有償紅包。”據他介紹，這裏有償紅包大概是9.99元左右，是他自己往裏貼的。

不僅如此，此前在“洗”了目前手上合適的客戶以後，因爲差5個指標一直完不成，他還曾經在淘寶上找過代開戶的商家，然而價格讓他望而卻步。廣發、興業、工行的養老金賬戶90元/人、招行100元/戶，其他行150元/人。

據王藤介紹，內部督導的口徑是，這是銀行未來攬儲的一條重要方式，後期潛力很大。“各個銀行都在爭搶，所以我們也搶，怕落後就會捱打。”他說。

壓力不僅僅在開戶的銀行端，一位券商業內人士透露，目前養老金賬戶開設壓力已經傳導至券商了。“我們合作的一家銀行讓券商幫忙完成養老金指標。數據完成不好的券商，可能會剔除合作。”他告訴記者。

除了試點城市的理財經理們壓力山大，非試點城市的也並不輕鬆。

陳陳是某三線城市股份大行的客戶經理，他形容最近收到的個人養老金的開戶任務爲遊戲裏的“double kill”（雙殺）。“對我們來說，完成指標更難。”據陳陳介紹，一方面他揹着開拓試點城市客戶的開戶指標，但是他的存量客戶基本都在本地，很難接觸到在上海、杭州、深圳、蘇州等試點城市繳納過社保的客戶。另一方面，其所在銀行也推出了非試點城市養老金預約服務，也有一定的預約開戶量指標要完成。

有人猶豫觀望，有人果斷入局

這邊理財經理們在賣力吆喝，那邊不同的客羣給出了不同的反饋——有人打起退堂鼓，有人果斷入局。

紅元是某地產公司的員工，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聲稱辦理個人養老金賬戶，每年最高可以免除5400元的稅額。最近正好公司提醒他進行年末申報個稅專項扣除，這通電話最開始讓他非常感興趣，就開通了賬戶。

但隨着瞭解的深入，他很快就打起了退堂鼓。他給第一財經的記者算了一筆賬，以建設銀行爲例，在每年存入12000元的前提下，每年年薪至少要108萬，才能免稅5400元。他自己年薪20萬左右，稅率在10%左右，每年減免的稅收其實也就1200元。如果年薪在6萬以下（月薪在5000元以下），基本沒有免稅收益。

相對於減免稅收金額不如預期，對於年輕人而言，流動性不好是“勸退”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我明年打算結婚，近期在準備買房。”紅元擔心，現在是相對有資金可以存入。但是等買房以後資金壓力變大，到時候這筆錢又要存到退休，沒法馬上取出。而且到退休時間還那麼長，誰能預料以後的事情呢？

據王藤透露，目前在辦理個人養老金的客戶中人羣分化很顯著。他經手的個人養老金賬戶開設中，40歲以上佔比達到80%。談及原因，他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二、三十歲左右的青壯年，大部分考慮養老的意識比較弱；同時閒置資金少，對個人養老金賬戶的接受度不高。”

工商銀行個人金融業務部總經理曾琪也在近期一次公開採訪中透露，目前爲止我們已經爲幾百萬的客戶成功開辦個人養老金的賬戶，在人羣上面，40（歲）以上的人羣相對比較集中一點。

今年45歲的姚雲是某建築公司的副經理，她近期瞭解完養老金賬戶以後就果斷入手了。“我現在資金相對充裕，也不需要買車買房了。每年1.2萬的投入可以作爲資產配置的一個部分。”

姚雲也同樣算了一筆賬。從目前到65歲退休，大概是20年的時間。每年以她目前的收入水平可以免稅4200元左右，到退休時大概可以免稅8.4萬。在這個基礎上，她還可以用養老賬戶裏的錢購買一些特定的混合基金。“個人養老金賬戶中會配產品，像存款，理財，保險等，利率收益也會比平時的高一點。”

專家建議進一步加大優惠力度

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基本養老保險全國統籌制度，發展多層次、多支柱養老保險體系。個人養老金是構建養老第三支柱的重要制度安排。個人養老金的投資產品特點在於安全、穩定、側重長期保值，並且有着可期的收益。

在養老金新政落地不久，工、農、中、建四家大型銀行推出特定的養老儲蓄產品，利率確跑贏銀行定存。以廣州5年期定期存款爲例，目前市面上的掛牌利率爲2.65%，工行特定養老儲蓄產品整存整取在廣州、成都、西安三地的利率就達到了4%，青島、合肥爲3.5%。

此外，個人養老金賬戶裏的錢還可以用來購買特定投資產品。這些投資產品，在風險管控、信息披露、合規操作、投資期限、投資標的、收益率等方面的要求更加嚴格，以長期投資爲價值導向，養老屬性更加明顯，旨在最大程度上保護投資者的養老資產。

在國家社會保險公共服務平臺的個人養老金產品目錄中，第一財經記者查詢到目前有129只基金類產品和7只保險類產品。其中，129只個人養老金基金均是養老目標基金，採用基金中的基金（FOF）形式運作爲主，以追求養老資產的長期穩健增值爲目的，鼓勵投資人長期持有。

但現實情況是，在理財淨值化已成大勢的背景下，這些投資產品的收益情況仍與市場的波動息息相關。據choice數據，在年化收益率排名前十的養老基金中，成立以來的年化收益基本在9%以上，但今年受到債市衝擊及贖回潮影響，回報跌幅在8%-15%不等。

中國人民銀行原行長、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原理事長戴相龍在23日的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保障論壇暨《中國養老金髮展報告2022》發佈式中指出，個人養老金的推進快慢，還要看人民大衆對有關規定的接受程度。如果執行一個時期還達不到預期目標，應該加大政策扶持力度。

他建議擴大稅收優惠，今後把個人養老金最高限額提高到1.8萬元以上。同時，對個人養老金的投資收益率保底，按完成一個合同執行期計算，投資收益率不足5年期國債收益率時，由投資管理人補足，經過一定時間，再由政府補給個人養老金的受託投資管理機構。

復旦大學金融研究院研究員董希淼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目前銀行的一些指標任務確實相對不合理，接受度不高，呼籲各家銀行總行不要下發過多的指標任務。

他指出，一方面居民應進一步提高對個人養老金制度的認識，另一方面目前制度還有一定優化的空間。比如應重視研究對年收入6萬元以下的人羣的優惠政策。這部分羣體本身的基本養老金等保障相對較少，是最需要個人養老金賬戶作爲補充的羣體。但目前他們通過個人養老金賬戶投資，不僅沒有稅收優惠，反而在取出時還需要繳納3%的稅，加重了負擔。

對於投資者而言，如何正確規劃養老金賬戶裏的錢？董希淼認爲可以根據個人情況選擇：養老基金和養老理財具有一定風險，但收益可能更高，特定養老儲蓄受存款保險保護，風險極低；而養老保險應重在考察其保障水平。一般來說，距離退休時間比較近的居民，建議選擇更多穩健的產品；距離退休時間比較遠的居民，可以選擇更多的基金和理財產品。

（文中小林、王藤、陳陳、紅元、姚雲均爲化名）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